第18章 18

半个月，家里的电话打过去三四次，母亲只推脱自己腿疼出不了门，却不见恼意，魏兰便只能等着天好，她腿不疼的时候。

        直到中介逼得紧，她最后一次电话过去的时候，母亲才终于发起火来。

        “你去村里买房子干啥？！不够丢人的！一个大学毕业生……我不去！去不了！我跟你说哈，老老实实给我考个教师，别到处瞎折腾！真是越混越不成样子！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电话挂断了，但魏兰心里在想：你为什么不早说？

        为什么非要到这种境地才表达自己的态度，说她做的都是错的？！

        魏兰心里有点慌，她的存款全砸进去了，现在还欠着艾可的钱。如果家里不同意作保，她在新公司没地方住，连工作都要换。但即使换了工作，留在一直租的房子里，那她也得交房租，眼下她根本找不到这些钱。

        豆豆扑腾着跑过来，魏兰终于体会到养狗是怎样的一种累赘。如果没有豆豆，她还可以住宿舍。

        豆豆没心没肺，将棉拖啃掉了底儿，魏兰连搭理它的力气都没有。

        她拿起手机，在违约放弃买房住宿舍、将豆豆放回家养着，与办信用卡、开始还款拮据混日子之间纠结着。

        她已经打了电话联系银行，开始咨询信用卡详情，能给她开出最大额度的银行只有两万，这说明她须得办好几张，然后四方倒钱，接着一边还钱一边倒钱，拆了东墙补西墙。这究竟需要多久才能还清，魏兰还没有细算，只是这一不小心就会影响征信，只想到这里就已经觉得疲惫。

        她打电话给父亲，父亲不善言语，平时与家人的交流很少，魏兰也不喜欢向人求助，只是她感觉自己已经走入了绝境。

        父亲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他很爽快的请假去了银行，但是魏兰并没有安心多久，因为没到中午他就爆发了。

        父亲爆发的原因不是魏兰在村里买房，而是因为银行排队需要太多的时间，流程又太过繁琐。他在电话里异常的愤怒，叫嚣着、咆哮着。

        母亲的腿也不疼了，跟着在电话里说：“你爸一天挣多少钱哟，这半个上午就是二三百块钱哦，你赔钱吗？你这么大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魏兰心里的希望彻底扑灭，她感觉自己做错了，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件极其荒唐可笑的事情。为什么要远离城中心买一处破烂的房子？她会在这个公司一直待下去吗？如果将来换工作，这地方能给她提供什么？

        除了一身的贷款。

        “哦”，魏兰冷静道，“不需要了，我不买了。你们回家吧。”

        电话挂断了。她看着豆豆将拖鞋里的棉花拆出来，看着阳光洒进窗子，空气中飘荡着细小的狗毛。

        她跑了能给她提供最大额度的四家银行，办了四张信用卡，然后申请了分期还款。

        这么做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她不想再和中介纠缠，这半个多月里她已经被折腾的够心累的了。何况，安稳生活的普通百姓，也怕与征信、法律之类的扯上太大的干系。

        魏兰带着豆豆搬了家，买了几包种子洒进了小院的菜地，想着以后的日子恐怕只能靠这些了。

        父亲再给她打电话时，魏兰只说，自己要去住宿舍。

        “公司提供宿舍你还找房子干啥？”

        “没啥，狗没地方养。”

        “为了只狗你还真是……过年带回家吧，人公司宿舍还让养狗吗？”

        魏兰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外面北风呼啸，她才想起，种子冬天根本没法发芽。

        、

        年假有10天，她曾尝试将豆豆自己留在小院里三天，豆豆会将狗粮分配的很好，魏兰也掌握了它三天的量，但是长达10天她就不敢保证了。

        她只能再次将狗带回了家。

        魏兰下车后一路打车回了家。

        母亲一看到豆豆便说：“你看看，又带着它干啥？你过年衣服买了没？俺早几个月就买了，现在买很贵哦。”

        魏兰说：“忘了。”

        她确实忘了，但现在她哪还有钱买？

        “那现在去市里哦，趁着商场还没关门。”

        “不去了”，魏兰推脱道，去总不能让你付钱吧！她现在是真的身无分文，光棍一根，连车票钱都是挤出来的。

        “去年的衣服没怎么穿，洗洗就行了。”

        “还有这样滴啊？一个大姑娘家过年不买衣服哪行？多难看哟，出去让人笑话死，快快快”，脸色一变，“你听见没？！”

        魏兰长叹一口气——信用卡、pos机、花呗，我感谢你们！让人在饭都吃不上的情况下还能去买衣服穿。

        魏兰最近拮据的是饿瘦了，她连食堂都不去了，每天偷偷在更衣室啃馒头就酱菜。这一件三百多的外套，能够她一个半月的伙食费。

        她在家里看似阔绰的消费，回头都得一点一滴挤回来。

        人在走到尽头的时候，都会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她不仅连自己的衣服钱付了，连母亲看重的鞋子也付了。彻底摆烂。

        、

        年二十九，家里的大扫除还没有完成。魏兰去清理自己的衣橱，柜门大敞着，没有一件自己的东西。

        魏明磕了一地的瓜子皮，躺在电脑椅上，将腿架在电脑桌上哼着歌，看着游戏直播。

        客厅里传来母亲的声音，魏明放下腿，“干啥？！”

        “去买桶油回来，明天要准备炸藕合，快去，要不超市关门了。”

        魏明烦躁的套上外套，没有关电脑，音量高的能捅穿屋顶。

        他走后，魏兰烦不胜烦的关了显示屏，这才终于觉得清净了一点。

        她茫然的整理着衣柜，忽然想起了点什么。她脱了鞋站在床上，从衣柜顶上掏出一个盒子，但是日记和相片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魏兰心里一慌，拿着盒子站在门口喊着：“妈！你动我日记了？”

        母亲说：“就在衣柜里。”

        魏兰急忙去翻衣柜，没找到，又回到门口，“没在里面。”

        “就在衣柜里，在下面”，母亲说。

        魏兰回身将底下的衣服全都翻了出来，乱七八糟的衣服扔了一地。

        母亲已经来到卧室门口，“就在那里面——你都扔地上干啥？弄脏了回头又要打扫。”

        魏兰根本没听进去，那一堆堆缠绕在一起如同一团乱麻的衣服，全让她扯了出来。这些衣服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了，一年一年的累积在这里，简直就像堆肥一样。

        她在缠绕中翻出了敞开着的、已经折页变形的日记本，两本日记，她曾精心装在一个鞋盒子里，如今像被垃圾一样丢在这里。

        日记本大敞着，魏兰就知道，母亲一定是看过了。

        她心跳加速的回过头，母亲已经离开了房门。

        魏兰拿着日记本站在门口，“你看我日记了。”

        “昂”，母亲回答的理所当然，魏兰却觉得不可思议。

        “你为什么要看我日记？”

        “我为什么不能看？你是我的孩儿！”

        母亲露出头，站在走廊尽头，魏兰站在另一头。

        母亲说：“你也不看看你写了些什么东西，一个姑娘家家……真是一点不知道要脸。怨不得考得不好，上学的时候净知道谈恋爱了。”

        她走了，但声音还在房间里回荡着，“你说你当初学习那么好，谁能想到现在混成这个样儿？天天没点正事儿……”

        母亲转身而走时留下的那个神情在告诉她：这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可耻的不是喜欢的什么人，而是喜欢这件事本身。

        一个女生，不应该具备动心的资格，否则她就是肮脏的。

        魏兰觉得自己一定气的浑身发抖，不知是羞是恼，她觉得浑身的皮肤都燃烧了起来。

        她抬起自己的手臂，想象着看见她浑身发抖的样子，但是她的小臂非常的平稳，没有丝毫晃动，颤抖的只有她的灵魂。

        她坐在床脚翻看着日记，她已经看不懂当初自己写了些什么，似乎每句话都无法有序的连接在一起。那时她的世界是凌乱的，只能用这种方式去抒发、表达自己，也许正是因为这种抒发和表达，所以后来才能拯救她自己。

        那是她一整个的青春，是她终生难以释怀的伤痛和转折点，也是母亲眼里的耻辱和垃圾。

        魏明推开了房门，魏兰撇过头去整理了自己的神情，然后将日记本塞进了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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