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一日，天气略有回暖，曹敬和津岛郁江作为1129恶性杀人案的当事人被传唤至市公安总局，二人在这里见到了内务部的特使。

        吴晓峰。一个头上已经有了一丝白发的中年胖子，笑吟吟地看着曹敬，让他浑身发毛。曹敬万分没想到，内务部的特使之一是吴晓峰，当年在少训所让他畏惧的导师。

        “呦，长帅了不少嘛。”吴胖子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重重拍了拍曹敬的肩膀，“怎么样，这几年过得还行吧，啧，看你这一脸死人表情我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内务部的特使并非只有吴晓峰一人，还有两个与他同行的男子，与看上去鄙俗粗野的吴晓峰不同，这两人一看就非等闲之辈，走到哪里都吸人眼球，特立独行的气质，明确无疑地表现出高阶进化者的存在感。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魁梧，一头微卷的金发，皮肤白皙，从头到尾沉默不语，让曹敬猜测他并非亚裔。

        之所以用“猜测”这个词，是因为此人脸上缠满了绷带，让人看不清真容。当他坐在房间里的时候，除了另外两名特使，所有人都感到惴惴不安，因为他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人类，而是某种正在喘息的，克制住自己捕食**的危险野兽。哪怕是腰间佩枪的警察，面对这个绷带人的时候，也会有不由自主的窒息感。

        另外一人则与他完全相反，是一个打扮入时，身着花俏衬衣的长发瘦削男人。当吴晓峰和曹敬谈话的时候，此人一脸不耐烦地坐在角落里，明明是室内还戴着一副大墨镜，自顾自地翻着报纸。

        “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安德烈，而这位是苏易城。”吴晓峰简单地说，没有过多介绍，“这个是曹雪卿的弟弟，曹敬。”

        其余两名特使一动不动，好像完全没听见吴晓峰在说什么。

        津岛郁江一直和曹敬一起僵坐在审讯室的桌子一侧，两人都能够感觉到巨大权力带来的压迫感。吴晓峰，来自国家内务部的特使，简单地说，他足以决定二人的生死。哪怕知道他不具恶意，这种无形的压迫感还是让二人非常紧张。

        “我有几个问题，想请问一下你们两位。”吴晓峰笑眯眯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别紧张，都是自己人，就是走个过场。有一些疑问我想搞搞清楚。”

        “请问。”曹敬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少训所，不过这一次他比以前有底气了些，只要姐姐还在，吴晓峰就不会轻易动他……这是他出于理性的判断;然而敏锐的感性，以及对吴晓峰的畏惧，让他无法安定下来，“但有这个必要么?你能够直接读我们的记忆，对吧，你曾经在我面前用过这招，没必要费那么多工夫。”

        吴晓峰哈哈大笑，摆手道：“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小曹同学你还是对我有很大看法，不过这也很正常。倒不如说，这些年里，会不戴有色眼镜看我的人是极少数。讽刺的是，曹敬你也品尝过那种滋味，你也跟我一样曾经玩弄过他人的大脑，为什么你也和凡夫俗子一样把我当成讨人嫌的东西?难道是你的心智已经彻底退化了?”

        没有等曹敬回答，吴晓峰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算了，老子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第一个问题，津岛郁江小姐，犯罪嫌疑人杜云娟被你们擒获当晚，你是几点钟醒来的?”

        “……不知道。我当时没注意时间。”津岛郁江把眼睛从吴晓峰身上转开，“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没人，起夜……然后我就去找他，发现他在仓库里和人谈话，然后我就偷偷在那边听。听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女人有问题，就跑回保安值班室打了报警电话，然后回来打算帮曹敬一把。”

        “哪里的保安值班室?”吴晓峰翻了翻面前的档案。

        “仓库的保安值班室，外间有一台电话。”津岛郁江不停地捻着自己的手指，她想做出镇定的模样，不过失败了。

        “第二个问题。曹敬，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杜云娟藏在你仓库里的?”

        曹敬抿了抿嘴唇，说：“下班回到仓库的时候。门口锁上有血指纹。”

        “那你为什么没有当时就报警，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吴晓峰抬起眼皮，盯着曹敬的脸。

        “因为我害怕警察会和她起冲突，造成流血事件。”

        “那又请问，是什么逻辑驱使你不声不响地安顿下来，做饭，写文件，洗澡，上床，甚至用掉了两个避孕套之后，半夜十二点才爬起床，只带着一根警棍去找一名凶残的持械杀人凶手呢?”吴晓峰咧开嘴，双臂交叉在胸前，皮笑肉不笑地问，“嗯?看完笔录后，这个问题实在让我非常好奇，好奇到我真的想撬开你的脑子看一看，你的脑壳下面到底装的是脑浆还是豆腐花。”

        噗嗤一声，坐在角落里的长发墨镜男笑了一下，翻了一页报纸。

        “苏大少，你对此案又有什么看法呢?”吴晓峰转过身去看向墨镜男，“可不可以请您来抒发一些见解?”

        曹敬觉得吴晓峰和名为苏易城的男子直接似乎有一些隐隐的矛盾，而那位墨镜男却真的老实不客气地说：“少年怀春呗。换了我，我也一个人去单刀赴会了。靠自己个人魅力来折服杀人凶手，这他妈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刚搞定一个女人，正是男性最有自信的阶段，这世上还有什么事做不成?”

        苏易城……曹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他在老姜和姐姐那里听说过，国内有一个相当显赫的家系，也姓苏，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贵族”，从开国时期就屡立奇功的进化者家系，一门里出了好几个强力进化者。其稳定的高觉醒率已经证明其遗传基因的优越性，家族成员全部具备甲级以上的系统认证，哪怕仅仅是没有觉醒的普通人。

        虽然声线优雅磁性，但这人说的话如此粗俗直接，甚至完全无视了在场的津岛郁江。居高临下、尖酸刻薄的嘲讽，让曹敬对此人观感很差。

        “真的假的啊?原谅我这个从小丑到大的人没办法理解你们这种……呵，一表人才的成功人士思路。”吴晓峰转向曹敬，“那，曹敬，你当时如此怜香惜玉，是想做什么呢?不惜动用曹雪卿的关系，让我来走一趟心理教化任务，你到底为了什么?你跟那姑娘有一腿?还是你和她之间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曹敬没说话。

        “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津岛郁江突然说话了，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我觉得杜云娟是个很可怜的人，作为一个人，于情于理，想要帮助她是理所应当的事。一个受尽欺凌的弱女子，终于鼓起勇气反抗，哪怕是将那两个人杀了，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她要上法庭，我也会为她轻判而奔走努力，曹敬想靠自己的能力来帮她，有什么错吗?一点错也没有!”

        吴晓峰做作地鼓掌，大声道：“说得好，说得非常好，你看，曹敬，你一个男子汉，还没有这个女孩子有担当。总是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我当年怎么说的?你就是被你姐姐宠坏了!你他妈连放个屁都要三思后行，看着真让人不爽快!”

        曹敬深呼吸，再深呼吸。

        “当晚，津岛郁江小姐，你是抓住杜云娟的人吧。”吴晓峰转头面对勇敢挺起胸膛的津岛郁江，和颜悦色地问，“我读过你的档案，很可惜，真的蛮可惜的，就差一点点就有甲级证书了，在乙级里算是很厉害的，不错喔，本来警察局是要给你学校写感谢信的，但在这之前要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这种感谢信会对你的学校生活带来干扰吗?我听说你要入党，这个感谢信可以帮点忙。”

        “呃……应该不会。”津岛郁江快速瞥了一眼曹敬，确认他还面色不变地坐在椅子上。

        “在这之前，曹敬和杜云娟单独说了一段时间的话。我想知道你和她都说了些什么。”

        “……我劝她自首。”曹敬简洁地回答，“哪怕受审也能得到宽大处理。”

        “你用了心灵感应么?”吴晓峰问。

        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您说什么?”曹敬扭了扭头。

        吴晓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脸上暧昧的笑容像是一张凝固的面具。曹敬可以感觉到吴胖子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地将自己扫描了好几遍，他感到越来越不安。自己曾经感受过外界入侵的精神力，这种极罕见的发生在精神能力者之间的对抗他切身经历过，而上一次他与吴晓峰正面对抗的结果……头脑没有被侵蚀的感觉，但也可能是吴晓峰的精神感应能力已经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

        “当天晚上，在那个街区，曾经有人使用过精神感应的能力。”吴晓峰轻声道，他的话让曹敬心中一沉，“我们的卫星监察系统捕捉到了那个微弱的信号，维持时间很短。结合前后的情报来看，曹敬，你的嫌疑很大。”

        要查这件事很简单，曹敬的心越来越往下沉，只要他们将自己束缚器里的移动数据存储设备取走，进行记录分析，就能看见那天晚上自己越过束缚器时留下的痕迹。会有记录，虽然自己能够否认，但内务部的人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怀疑就够了。哪怕是有曹雪卿的关系，自己依然可能会吃苦头，或许和杜云娟一样，被人格再造……“傻逼。纯的。”吴晓峰指着他嗤笑道，“我当年教你的是不是都被狗吃了?看看你这个死人一样的脸色。哪来的卫星能监控什么精神信号。轻轻一句话就把你诈出来了，如果我想搞你，你现在已经死了十次有余。”

        “你真是个蠢货，险些坏了我的大事。”吴晓峰冷酷地说，“但你很幸运，我这次来沧江市不是为了抓住你这只蠢老鼠，所以把你噗通乱跳的小心脏塞回腔子里去。如果不是我，你险些就暴露了你自己;而把枪走私到沧江市的那些人……正在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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