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再也回不去了

　　离诺举步维艰地行走在看不到边际的沙漠里，烈日灼得她好像下一秒就要化为灰烬。口很渴，头很痛，她几乎不想再往前，宁愿变成沙砾里的一株仙人掌。可是前方隐约有什么在召唤她，她只得一直走，不停走，然后逐渐干涸……

　　“爷爷……我要喝水……”在梦里她无意识地呓语，之后才悠悠转醒，意识恢复到一半她就开始苦笑，牵动干裂的嘴唇，一阵刺痛。

　　她又糊涂了，爷爷已经出车祸永远离开了自己，哪里还有她睡觉时坐在床边给她扇凉给她倒水的那个人？只是这句话脱口而出时竟那么自然——自然得让她误以为睁开眼他还坐在身边，用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眼神看着她。

　　就在离诺撑住晕沉沉的头想要爬起来找水的时候，一个冰凉的玻璃杯毫不温柔地塞到她手里。

　　“你就像慈禧太后，睡一觉起来就知道奴役人。”这样欠扁的话只能出自某人的嘴里。

　　离诺定定地看了冯拓几秒，意识如慢镜头般在脑海里回放。是了，在医院里，她和父亲刚送走了爷爷。护工推走爷爷以后，她就一直蹲在那里。然后他来了，他说：“哭吧，小诺。”

　　她居然就这样在他怀里哭到无力，失去至亲的黯然也再度回到心间。

　　站在床边的那个人被她直勾勾地看着，不禁感到有些不自在，“我脸上有东西吗，看……看着我干……干吗？”

　　离诺无心嘲笑冯拓突如其来的结巴，环视房间四周，“这是哪里？”

　　“我家。”他答得再自然不过。

　　离诺的反应是立刻翻身下床，不顾自己身上的无力感。

　　“我家又没有鬼，你干吗吓成这样。”冯拓没好气地按住她。

　　离诺叹了口气，“我得去医院，我爷爷刚过世，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要去办……对了……我爸呢？”

　　“都睡了一天了才想起你爷爷的事，要是真等着你的话，那也耽误了。你就放心吧，地球没有你一样会转。叔叔在医院已经把手续结清了，至于你爷爷……按照叔叔的意思，先在火葬场火化，后面的事等到车祸查清楚再操办。”

　　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她刚刚失去爷爷的心情，他说后面几句话时语气柔和了许多。

　　离诺低下头，原来她都睡了那么久。一觉醒来，爷爷就真的跟她永远天人相隔了。

　　“我爸现在在哪里？”她问。

　　“先回去处理事情了，你一直发着高烧，在医院躺了半天，我见你没什么事了，但一直迷迷糊糊的，就先把你接回我家休息。”

　　离诺用手捋了捋头发，“哦，这样呀，那谢谢了，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我身体已经好了，待在这里我也没办法安心。”

　　听到离诺坚持要回去，冯拓也不再挽留，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对离诺的熟悉和了解就如同自己一样，离诺和爷爷的感情有多好，她有多痛心，冯拓又怎么能不明白呢。

　　“我送你吧。”说着，冯拓将放在沙发靠背上的外套递给离诺，自己拿了茶几上的车钥匙。

　　离诺没再拒绝，大概人到了这个时候，内心总是会柔软脆弱很多，有一个人能一直陪着自己照顾自己，其实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他们的车子直接开去了离诺爷爷奶奶住着的郊区房子那边，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离诺对冯拓说：“你在下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回去。”

　　“为什么？”冯拓很是不理解。

　　“我……”离诺有些犹豫，但还是继续解释道：“我们的事我还没给我爸说呢，现在又出了这种事儿，我想先缓一缓……”

　　“要等多久？”冯拓的语气铿锵有力，眼神坚定。

　　“冯拓……你别逼我……你知道我现在已经很难受了……”

　　“我没想逼你，我只是不明白你所谓的原则究竟是什么？我昨天去医院找你的时候叔叔也看到了，我带你回家的时候他心里也清楚，还需要什么说法呢？”冯拓皱着眉头问道。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开车慢点。”说完这句话，离诺就伸手拉开车门下了车，头也不回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冯拓看着离诺决绝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苦笑一声：“你确实变了.......”

　　离诺回到爷爷家，两侧的铃兰花正开的热烈，一簇一簇的，想来是爷爷精心培植的结果，门口的草坪也被修剪地整整齐齐，唯一有点别扭的就是，两扇门上各自贴着一张白纸，这是这个地方的风俗，家里人去世了，都要在家门口贴上白纸。

　　“爸，我回来了。”离诺推开门，看到父亲和其他几个人正坐在院子里说着什么，那几个人都是生面孔，离诺说不上名字。

　　“身体好点了吗？”离啸衍转过身，看到女儿略带疲惫的面容，他关切地问道。

　　“嗯……好多了……”离诺点头。

　　“那就好，你一个人回来的？”离啸衍话里有话。

　　“嗯……”离诺不打算在今天告诉父亲自己和冯拓的事，她岔开话题：“车祸查的怎么样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离啸衍摆了摆手，你有空的话就照顾好奶奶，爷爷走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安顿好奶奶。

　　“好，我去看看她。”离诺点头，迈开步子向里屋走去。

　　推开房门，奶奶呆呆的坐在床边发呆，她的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的天空，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奶奶，我回来了……”离诺坐过去，双手握住奶奶的手。

　　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亲近地坐在奶奶身边了，离诺想起小时候，由于父母工作太忙，一直都是爷爷奶奶照顾她长大，奶奶那时候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人美心善，手还特别的巧，离诺的玩具都是奶奶自己做的，风筝、纸飞机、毽子……

　　后来慢慢长大了，离诺要上学了，她和奶奶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十五六岁的时候，离诺到了青春叛逆期，开始拒绝奶奶的各种关心和照顾，让她穿秋裤，她拒绝，让她喝鸡汤，她拒绝，偶尔还会因为意见不一致和奶奶发生争执，每次到了这个时候，爷爷总是站出来当调解官……后来她上了大学，然后又去了外地工作……好几个月也不回来，慢慢慢慢的，觉得自己和爷爷奶奶都疏远了不少。

　　奶奶的手被离诺紧紧地握着，她没有挣扎，但是看向离诺的眼神却都是陌生的感觉。

　　“你是谁啊，你来干嘛？”奶奶问离诺。

　　“奶奶，我是小诺，我是小诺啊～”离诺知道奶奶自从患上老年痴呆症之后，各方面的思维和能力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所以耐心地解释着。

　　“小诺……小诺乖，外面天凉，记得穿秋裤，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期，要多喝鸡汤，听到了吗？”奶奶听到“小诺”这两个字，突然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离诺听着奶奶的唠叨，突然鼻子酸酸的，眼泪充满了整个眼眶，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奶奶在生病之后忘记了很多人和事，却还记得从前自己和她的争执。

　　“奶奶，我听话，我有穿秋裤，我也会喝鸡汤，你放心。”离诺轻声安慰道。

　　“真乖，小诺是最乖的宝宝……”奶奶满意地点了点头，乐呵呵地笑着。

　　她或许还没有意识到，一直都陪着她照顾她的爷爷已经不在了，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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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边，孟瑶和刘煜陪着孟瑶的父母一起简单吃了个饭，考虑到两位老人家都是长途过来的，想必路上颠簸劳累都很辛苦，所以并没有安排其他活动。

　　饭桌上，孟瑶的父母都对刘煜很满意，也没多说什么，他们在一片和谐中结束了今天的晚餐。

　　饭后，孟瑶和刘煜送她父母回去酒店休息，其实孟瑶在这里是有自己的房子的，但是她父母却坚持要住在酒店。孟瑶不是不懂父母的良苦用心，他们大概是怕，如果孟瑶和刘煜已经同居，他们过去确实不太方便，如果万一打扰了小两口，那就更不好了。

　　孟瑶没有告诉她的父母，虽然她和刘煜马上就要结婚了，但其实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像永远都隔着一堵墙，两个人都没能打开心里的那扇门给对方看。

　　送孟瑶的父母到了酒店，天色尚早，在刘煜的提议下，两个人又一起到附近的影院看了场电影。

　　暑假是影家们必争的档期，满城的电影院里都是各种国内国外的大片，两人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部小成本制作的文艺片。

　　影片很流畅，爱情、悬疑、凶杀交织在一起，九十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一起走出剧院，这一晚也不算虚度。

　　刘煜笑道：“很少见你看得那么认真。”

　　孟瑶说：“我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料不到男主角会死？”

　　“不是，我料不到他会那么爱对方。”

　　影片的最后，女主角的眼神让孟瑶莫名地战栗。

　　“你没爱过我……”片里那个女主角最后看着丈夫说，不是责问，而是心如死灰地陈述，作为男主角的丈夫回报她的是射向自己眉心的一颗子弹。

　　孟瑶在风中微微一抖。

　　“谁心里没有一座伤城。”刘煜淡淡地说：“小瑶，你很冷？”说着，他解下自己的薄呢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孟瑶今天没有开车，刘煜送她回家，影院到她家的一段路途中，可以看见这城市的夜晚到处是一派流岚虹霓的气象。

　　刘煜将车开到孟瑶家楼下，下车送她。孟瑶脱下他的外套，递回到他手里，今晚她穿得不少，可她还是觉得冷。不知道是不是她很少像现在这样，觉得需要有个人依靠。

　　“今晚我很开心。”她笑着跟他道别，转身向楼里走，每一步，她都觉得心里的虚空在蚕食她。

　　留住我，别让我一个人。

　　“小瑶……”他叫住她。

　　孟瑶转身，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

　　刘煜远远地站在原地，说：“你笑起来很像一个人。”

　　像谁？像他的前女友？同事？朋友？某个有故事的人？过去的事孟瑶不想多问。

　　“夜凉了，你上去吧，小心感冒。”刘煜走近，低头将唇落在孟瑶的额头上。他的唇有一种柔软的冰凉，和张力的截然不同。

　　“你要不要上去喝杯茶？”孟瑶飞快地说道，害怕犹豫之下，自己就再没有这份勇气。

　　刘煜闻言有短暂地吃惊。

　　孟瑶耳根红透，说来有些不可思议，明明他们都要结婚了，但这是她头一回把刘煜邀请到家里，如果他拒绝，那就再也没脸见他了。

　　对方没有马上回答，大家都是成年人，不用说也知道沉默所代表的意思，孟瑶的脸更红了，心里却凉了半截，整个人像是被冷水当头浇醒。

　　她是寂寞得发疯了还是被煎熬地丧失了理智？竟然主动到这个地步。刘煜很符合她现在的期望，她和他结合就是最好的选择，这一点的确没错。但如果对方觉得时机未到，说不定还会认为她是个轻浮的女人。

　　孟瑶后悔到了极点，不等刘煜开口拒绝便抢先说道：“我先回去了，再见。”

　　以这种方式告别，两个人的尴尬可想而知。

　　刘煜在她逃离之前拦住了她，急速地说道：“小瑶，我总觉得，你还没真正接受我，还没真正向我敞开心扉，所以……我愿意继续等，等你真的愿意的那一天。”

　　“没事的，我明白。”孟瑶的声音颤抖。

　　她告别刘煜的怀抱，继续往前走，转身的瞬间，耳边传来了烟花的轰鸣，不远处的天空璀璨如梦。

　　多少年前，她和张力在公司阳台上，看不见烟火，只见远处的高楼上的光亮，那时候他直说可惜。现在满天缤纷就在眼前，可当初的幸福却看不见了。

　　他们两个人，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没有缘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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