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乌龙

接连几日，西屋叫占喜弄得怨声载道。上半夜她蹲守，下半夜实在受不住，便摇醒赵寅，让他看着。她眯上一两个时辰，再换下他。
虽有怨言，赵寅仍使着性子挪向窗边竹椅，歪头搁挂在窗椽上，直直看向院里。占喜的凶悍到底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
这日，他睡过了头，赵有才在堂屋喊几次也不见回应，开门掀了被子，啪啪几下拍在赵寅肩头。
“看看几时了，还贪觉。今日活重，地里秧苗要全数种下。全家就等你，快些起身净面洁牙，用完饭下地。”
赵寅只睁眼一息，翻身又睡，口中不住嘟囔埋怨占喜晚上一直磨他，不让他睡。他累极，浑身力有不怠，直嚷着还要困觉。
赵有才正俯身，听他口中呢喃，面色骤变，转头看向屋里屋外忙碌的倩影，心里一时百感交加。
他默默伫在床前，颇为爱怜惆怅地凝了赵寅半晌，后帮他盖好被遗弃一旁薄被，走了出去。
赵有才坐在桌旁，眼里全都赵寅精神不济的懒怠样，再看占喜，眼下隐隐发青，也是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毕竟是过来人，他还有什么不懂呢。赵有才觉喉头发痒，剧烈猛咳几声。直到占喜递茶过来，他仰头喝尽又自己倒了满满一杯才压下心口不适。双唇几番张合，留下一句晚上早些歇息，别熬太晚。说罢，他面上极不自然地热了热。
“叔儿，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忧心。我看，要不让寅哥多睡会儿吧。栽秧我也会，下半晌再换他来。”
赵有才轻嗯了声，破天荒的没再坚持。因着赵寅在，占虎今日留在家里。
两人下地时，日头不算太晒。
占喜把带来的绿豆水和冷茶放在树阴下，卷了裤腿跟在赵有才身后。田中混水泥泞，浸过小腿，凉叟叟的好不舒服。占喜坚难地拔出一只脚紧着另只，慢慢俯身过去拿绑成小捆的稻秧，利落地松开圈固的绳结，分下一小撮插入泥中。如此反复，一时干得热火朝天。
以往在占老二家，每到农忙劳作，她总是第一个被遣下地。方桂兰懒怠，占老二也不遑多让。两个赛着争着比谁懒似的，如能不下地，他们尽量不下地。
做活更不会如别家这般细致，下了功夫耕田灌溉而后耘田烤田。就两亩水田都种不明白，里头荒草较谷苗高了半尺。整日不是被占老汉逼着下田做活，就是挨骂。他们能将一双儿女养大，已是奇迹。
赵家只种五亩地，自己垦了两亩，其余是买来的。赵有才父子俩本不住在这个村子，听吴婶子说，那年他们父子二人进村，说是家乡遭了难才来杨树沟定居。比不得世代相扎根的本村人，往上数几代总沾点亲，带点故。村里一向排外，赵有才又是个性子冷淡的，择了离村较远的荒地建屋。他很少同村人过多交流，如非必要，更是不往人多的地方钻。村人对他们的事，知之甚少，大多根据他们日常行事习惯给予定论。
占喜再问，赵寅来时是否已是跛足，心智是否正常。
吴婶摇头，道她那时刚嫁来，没大在意。
两亩田栽完，占喜已累得直不起腰。她揉揉身侧酸涩的地方，时刻觑向赵有才的动静方便躲懒。
“你去歇会吧，还一点我来弄。这亩地栽完我们归家，剩余的留待寅儿下半晌过来。”
赵有才仿若顶上长了慧眼，不用抬头便知占喜的小动作。他动作利落，超了占喜两垄，说话间，已转至下个场地。
占喜羞赧，赶忙又俯身做活，“叔儿，我不累。还有点我们一齐做完，好早些归家。”
到家已巳时一刻，赵寅倚在床头发懵，占虎咿咿呀呀同他滚在一处。房内被翻得乱七八糟，床铺被面，皆粘裹着糕末糖块儿。
占喜头脑瞬间发涨，几近暴跳如雷，只碍于赵有才在，她才没当下发作开来。她压低声线，小声斥责，“同你说过几回，不可在塌上进食。”两人四眼，皆眸色清润纯澈，定定看向她。占喜只犹豫一瞬，咬牙道，“我不管是你们谁弄的，晌饭做好之前，都给我收拾干净了。”
占虎一骨碌坐直，扭着肥硕的身板跪在床上将东西一一拾起，边宽慰道：“阿姐可累？虎儿这就收拾好给阿姐躺下歇息。”
赵寅听阴恻恻的声线，更是抖了几抖，下意识接过占虎递来的油纸包放进匣盒里。
“阿姐莫要怪阿哥，这些都是我一人弄的。我看阿哥久睡不醒，怕他饿着才拿了糕糕馍饼过来给他填肚子。”
占喜哪里再好冷声恶语，沉沉叹了口气，“快些弄完，出来帮阿姐择菜做饭了。”
“好。”
时辰稍晚，占喜赶忙烧了热水和面烙馍。灶膛里，火苗蹿出起半丈，直往烟囱里钻。赵寅侧身避开，好悬没叫漫出的热烫燎了乌丝。
“寅哥，退些柴出来，饼要焦了。”
“哦。”
锅内平铺五个馍饼，不多时，均受热鼓涨起来。占喜小心翼翼将它们翻过又烙了一盏茶时间，盛起放一旁晾凉。她快速又拿了另几个下锅，重复同样的动作。
占虎将择好的菜端进来，是一大把马兰头。时令野菜已有些老硬，占喜让他择了最顶端的鲜嫩部位，舀上几勺清水冲净，放一旁备用。
“寅哥，没水了，你去担两桶来吧。”
“嗯。”
赵寅做活从不推脱，喊了就干。当下毫不迟疑地起身，找来扁担挑起两只木桶就往河头走去。
身后，占虎跨着小腿跟上来。
“阿哥……等等我。”
赵寅果真慢下速度，等小家伙跟上，才又撒开步子。待身旁哼哧声不在，他只得又缓下来，见着人才敢走。
小河在村中，眼下正是下田归家歇晌时，几人站在浅河道里，冲洗腿上的泥点。赵寅避开他们，走去干净的地方舀了两桶水上来。转头的功夫，占虎没了踪影，他慌忙地四下寻找。
“虎儿……虎儿……”
左右寻不到人，一双墨眸急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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