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季世野看着温斯顿走进公寓的电梯内，然后走到了自己的车旁边，坐进驾驶座打开了暖气。

        暖风真是个好东西，寒冷能把手指骨冻得咯咯响，但只要放在暖风前吹一吹，关节又会变得和原来一样灵活。

        季世野把右手放到空调的暖风前来回活动几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像是折扇一样在空中开合。

        罗莎星不像如今的地球一样能保持恒温，这里只有两个季节，夏天不算热，冬天却非常冷。那颗被称作“太阳”的恒星这个时候显得格外苍白。

        狗屁太阳。季世野真想说一句，但也只限想想，这种话不适合从少将的嘴里出来。

        他拨通了林镇宇的通讯器号码。

        “喂——”通讯器里传来林镇宇慵懒的声音，像是投影仪卡住以后播放出来的条纹状画面。林镇宇是一个可以在慵懒风和通勤风之间自由切换的人，而季世野只有一种模式。

        一阵安静。

        “你在哪里？”听到他又是这个声音，季世野冷冷地问。

        “研究室啊！”林镇宇的头像落水狗一样左右甩。

        “我刚从研究室里出来。”季世野面无表情地提醒他。

        “哦哦哦，那我正在江南餐厅吃饭呢……豆腐汤，我刚被豆腐汤堵住嗓子眼儿了！这家的豆腐汤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浓……”

        季世野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默默听他在这里鬼扯：“……那我回去找你，我刚从那家餐厅出来。”

        “啊？！你不是说你刚从基地研究室出来吗？你怎么是个大骗子你？！”林镇宇瞬间清醒不少，立刻从床上弹起来。

        他还从来没见过姓季的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你先骗的我，对你这种骗子就要用骗子的方法。”季世野风轻云淡地说，顺脚踩油门超了个车。

        “哎呀哎呀到底什么事，周天睡个懒觉怎么了？我七天就睡这一回，又不用像那些白人一样去教堂做礼拜。”林镇宇狠狠抓了一把乱如鸡毛的头，忿忿然说。

        季世野瞟了一眼时间，下午两点。这家伙够能睡的。

        “我刚才去见温斯顿了，他和你说的那个病例差不多，除了最基本的物理生活技能没扔掉，其他基本忘得一干二净。”

        林镇宇举着通讯器嗯了一声，光脚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每次和这个大冰山说话他都感觉渴得慌。

        “我就说，那天我看了他的片子就觉得和那个病例特别像。”

        “你光看到那个洞觉得和那个病例像？”

        “当然不是了！”林镇宇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那个区域很靠大脑里面，感觉就像是有个很精密的仪器，完美地绕过过了小脑和脑干，顺着脑脊液滑进大脑的。反正机械臂手术肯定达不到这个精度，这玩意儿一不小心就死人了。”

        “那在他的大脑里找到那个仪器了吗？那是什么东西？”

        “当然没，想屁吃呢少将！仪器是假想的，根本不存在，怎么会有这种玩意儿？只不过他脑子里那个不对劲儿的地方不会存在脑脊液，脑脊液将那个假想仪器的通道围城了一个空腔，就好像给充满水的水杯里插了一根透明的吸管，然后把吸管拔·出来以后，水却不再流向吸管插过的地方了。就是这样。”他也不知道季世野理解到了哪种程度，喝了一大口纯净水，给自己的脑脊液补点儿料。

        季世野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就是说温斯顿的脑子里存在一个细长的空腔，像是一个被脑脊液包裹着的隧道。

        只不过这个空腔到底是被怎样打开的呢？

        “人眼蟑螂的基因测序有什么发现？”

        “唔……这个我可干完了，前天晚上刚出的结果。比起这个人眼蟑螂的基因，我更在意的是它的舌头。”

        “舌头？”

        林镇宇揉着头发说：“是啊，舌头。你还记得它的舌头已经断成两截了吧？但是前天晚上，城外高温处理厂的人告诉我的助理，高温高压处理仪灭活后的容器里，有一根完整的舌头。”

        季世野眉头一皱，他分明记得林镇宇给他看过屏幕里那半截被炸断的血红舌头。

        “如果排除处理厂的人说谎和搞错了容器的可能性，那么应该是这家伙的舌头有再生能力，并且是死掉之后的一段时间内还保持着这种再生能力。”林镇宇说。

        季世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再生能力……以前的异种样本里有过吗？”

        林镇宇翻着白眼想了想：“应该没有。”

        季世野：“……”

        如果林镇宇回答有，那就表明这件事情从前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如果林镇宇回答没有：首先，人类没有查到并不代表事实没有存在过；其次，如果这次的人眼蟑螂真的是他们发现的第一个拥有再生能力的异种，那么这会是最后一个吗？

        一切都是未知。而林镇宇给他的回答是——应该没有。

        “嗯。我了解了。对了，你说开会降你军衔也该被提上日程了。”季世野的语调突然轻松起来。

        “啊？为什么？”林镇宇也是突然一惊，仿佛一条惊了狗，差点一把把自己的大睡袍撤下来。

        “你自己想。”说完便冷漠地按下了结束键。

        通讯器完全被挂断前，季世野听到通讯器里传来一阵老母鸡般的“哎哎哎”，仿佛在挽留什么。

        ……

        不来梅街道，221号公寓，801号房间。

        把买来的东西归类放好后，沐纯捧着那个还没有自己头大的地球仪站在浴室外的长镜前。

        他尝试着把自己的藤条从人类的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里伸出，然后这些藤条向外翻出生长，逐渐掩盖了原来的身体。

        他又变回了沐纯的样子。

        乌黑的头发和白皙近乎透明的皮肤，就连骨骼都缩小了一圈，但是他却拥有着和温斯顿一样的蓝色眼睛。

        “看来是可以变回来的……”

        他看着长镜中的自己，并不合身的宽松制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如同衣服架子一样的身体上，而镜子中的沐纯就抱着地球仪。

        沐纯又想起了少将的话——军服不是玩具，穿上制服的时候，生命属于全人类。

        他不是人类，更不可能是一个圣人，所以不可能懂少将那句“生命属于全人类”是什么意思。

        沐纯脱下了制服，小心地把地球仪放在死去的绿萝旁边。

        变回温斯顿的身体后，他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黑色的风衣穿上，又把制服叠好放回衣柜里。

        “现在……”

        现在他需要给自己弄一个睡觉的地方——他需要一些土壤。

        ……

        沐纯又来到了那个市场，他要去找一个能卖给自己一些土的地方。

        他在市场的角落的找到了一家花店。这家花店的门外摆着很多蔷薇，一朵一朵深粉色的花点缀着这个小小的玻璃门框。

        沐纯走进去，推开门的时候，门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沐纯抬头看了看这个小东西，里面传来一个老年男人的声音。

        “欢迎光临！”

        老板是个黄种人，穿着白色的花边围裙带着手套，刚才应该是在侍弄花草。

        “请问想看些什么花？”

        沐纯环视了一圈后，把手中的袋子提起来：“请问有没有这种植物呢？”

        老板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身长脖子，推了推自己的小眼镜，盯着沐纯手里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一株死掉的、根系发达的绿萝。

        “你这个养得不太好呀年轻人，绿萝需要多浇水的，而且尽量放在室内养比较好。我这里绿萝很多的，都在里面，你可以跟我进去看看。”

        沐纯跟着店里的老板进了花店里面，里面没有门口那么花花绿绿，大大小小的绿色植物，有一些放在装有营养液的透明器皿中，朴素的绿色让人心情很好，仿佛置身原始森林。

        “你看看，这里有很多种绿萝。其实很多这种麒麟叶属的植物都是可以爬墙的，和我门口的蔷薇一样，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让它们爬在家里的墙上，看看我这里，我总是以这里为骄傲。”老板自豪的给沐纯展示着自己的绿色墙壁。

        “确实……很好看。”

        “你喜欢哪一种呢？出了爬在墙上的那株都卖的。”

        沐纯盯着一株被浸泡在营养液中的绿萝看。

        虽然这盆很好看，但其实他想要的是土壤，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这种液体……黑辐中也有粘液的，为什么不行呢？

        “我能要一盆有土壤的，一盆有这种液体的吗？”

        老板笑笑：“为什么不行呢？孩子。”

        “孩子？”沐纯有点疑惑地皱起眉毛。

        老板把沐纯指着的那两盆绿萝拿下来：“虽然您的个子不低，但是看上去却很小，二十出头吗？”

        老板说完笑着带沐纯走向前台。

        “二十……”为什么人类这么说呢？他第一眼看到温斯顿先生的外貌时，怎么也不会觉得他是个“孩子”。

        况且他并不是二十出头，而是两百出头。

        “一共八十金联元。您可以拿一张我的名片，我姓方，名字下面有我的通讯号，您以后要是需要植物或者土壤，我可以为您送货上门。”

        “好的，方老板。”沐纯接过他的绿萝。

        沐纯从吧台上取走了一张名片。就在沐纯准备结账的时候，一团隐藏在地上花盆之间的白色小球球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稍微侧着头弯下腰看了看，而那个柔软的小球球竟然动了动，然后回过头来。

        小球球有着大大的浅金色眼睛，垂在地上的长长绒毛耳朵，两只小爪子抱着一根十分袖珍的胡萝卜，胡萝卜上面还有两朵新鲜的绿叶子。

        它看到陌生人的一瞬间顿住，然后立刻抱着自己的胡萝卜蹦走了。

        “老板，这是您的小兔子吗？”沐纯觉得这个小东西很可爱。

        老板哦了一声，笑了笑蹲下·身来看着角落里的一团软软地白球球：“是我养的小兔子。”

        “它有金色的眼睛呢，真可爱。”沐纯顺带一提，又拎起了那盆已经被自己挤死的绿萝。

        方老板的目光短暂变化，而后一边给花盆打包一边如无其事地说：“它是我捡来的小家伙，有一年冬天我出门，大概是在伊拉街那一带看到它躲在垃圾桶旁边啃废品，冻得瑟瑟发抖，快要成一只冻兔子了，就捡回来养着了。”

        他说完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伊拉街，那个感染者的聚集区，怕客人有顾虑，赶忙补充：“我隔着东西把它捏回来的，第一时间就给它做了基因检测，不是感染动物，不然我也不会养到现在，不用担心。”

        “……”

        沐纯有些沮丧。他并没有担心小兔子和自己是一样的，但是方老板却在第一时间告诉他这个，仿佛要打消他的什么顾虑一样。

        “我只是想说金色的眼睛很好看……”

        方老板不知道这位客人还有什么顾虑，尴尬地开玩笑：“听说活体冷冻技术的后遗症是金眼睛，不知道它是不是哈哈哈……给您，这个打包好了。”

        “活体冷冻技术是什么？”沐纯追问道。

        “额……”老板显然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抓住了这么个重点，也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较真，不知道是真的想听他的解释还是别的。于是用自己浅薄的知识解释道，“大概就是可以让年龄停在某个时间的一种技术，粗浅地理解就是可以在某段时间里睡一觉，然后醒来继续活。”

        沐纯：“……”

        “不过这渠道很少，也很贵，也不会有人闲到给一只兔子做，呵呵呵，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您别当真。”

        如果不让自己“当真”的话，又为什么要向自己提“伊拉街”和“活体冷冻技术”呢？

        看来自己要重新理解人类的思维方式，还需要一段时间。

        沐纯礼貌地点点头，接过了袋子，向方老板道过谢，捏着那张名片出了花店。

        这时候，他的通讯器震了震。

        沐纯裹紧他的黑色大衣，在冷风中打开通讯器，里面有一条消息。显示发送通讯号是“rk9187111”。

        是少将。

        “明天林医生会来你的公寓帮你检查伤口，三点一刻。”

        ……半分钟之后。

        季世野的通讯器收到了一条来自温斯顿的未读消息。

        “_”。

        季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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