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新的公寓在欧登塞街道，就在少将的隔壁，沐纯听林镇宇说那栋公寓楼上住着很多基地的高级军官。

        昨天沐纯睡得不好，因为新的公寓虽然看起来比不来梅街道221号高级，但是里面却没有一盆土壤或者营养液，所以沐纯只能被迫睡在床上。

        而且少将就在隔壁。

        他今晚不想再那样休息了，不然明天工作一定不在状态。在这个异种横行的年代里，他要格外小心，因为每一次下班回家都是危险的。

        “老板，请问这个怎么卖？”

        沐纯拿起一盆仅盛着土壤的空盆子问花店的老板。老板是个黄种人，个子不高，有点胖，看起来上了些年纪，头发已经变得花白，但是却很和蔼。

        “呃……长官，您是看上了花盆吗？”他慢慢走过来，“说实话，这花盆并不值多少钱。”

        要以友好的方式对待对你友好的人。虽然沐纯这几天的心情都不算好，但是他知道这种心情最好不要波及其他无辜的人。

        于是沐纯也扬起微笑：“不是的，老板，我是看上了这盆土壤，它看起来很肥沃呢。”

        “原来是要移栽呀，您要种什么植物进去？我可以根据植物给您推荐一些专门的土壤和营养液。”

        “唔……”沐纯想了想，抱着那盆发黑的土壤，回答道，“玫瑰花。”

        “什么品种呢？”

        “……”

        沐纯一愣。

        自己是什么品种呢？沐纯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品种的，只知道自己是一枝蓝色的玫瑰。

        自己是从哪里长出来的呢？地球上？碑林里？本来就是从黑辐里生长出来的吗？

        是没人要的野玫瑰吗？

        “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玫瑰花，但是我的花是蓝色的，”沐纯强调道，“蓝色的玫瑰花。”

        “蓝色的玫瑰花？确实很少见呢，自然生长的玫瑰可没有这个颜色，是……”

        老板本来想问是不是转基因、或是基因突变的。可在这个年代里，关于逆自然规律改动遗传物质的任何举动，好像都是禁忌一般，是必须能少提就少提的，况且对方还是个军人……

        “是什么？”沐纯疑惑他为什么不说完。

        “哦，”老板又笑笑，“没什么，大概是和普通玫瑰花用一样的土就可以。”

        老板思考了几秒，然后回到花店后面的小仓库去，从里面搬出来一盆土，又带了一瓶透明的营养液出来。

        “这个给您，如果玫瑰不适应生长的话，您可以随时来店里咨询我。”

        沐纯笑了笑，余光瞥过放在高处的一个圣诞红色的礼物盒子，很别致的包装，只不过放的有点高，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沐纯收回视线，想道：只要有土壤，他的生命力其实很顽强。

        道过谢，结过账，沐纯提着盛有土壤和营养液的“温床”出了花店。

        夜色低垂，冰冷的空气像是掉进咖啡里的方糖，慢慢地像四面八方融化开来。

        枯槁的老树挂满了亮着的小红灯笼，时不时有一辆路过的汽车喷出一些热腾腾的废气。

        “天气真的很冷啊……”

        沐纯用空着的手搓了搓脸，打开了通讯器查看新住址的位置。

        “欧登塞街道的话，要顺着不来梅街道走五百米左右，然后再这里右转，穿过这条小巷子，再左拐……”

        他大概搞清楚了回去的路，拉起领子准备回去。

        现在是七点半，基地广场上还有些人。沐纯发现不管是住在不来梅街道或是欧登塞街道，都要路过基地广场。

        一阵寒风后，沐纯偏头看了一眼，不同于圣诞节的时候，现在工人们应该在装饰春节该用的树。

        两栋住宅之间留出缝隙，形成一个昏暗的小巷子，拐角处有一个下水井盖，沐纯路过的时候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

        “下水道……”

        不论是哪里的下水道，沐纯总是会在看到的时候不自觉地驻足低头。

        他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安全通过了巷子，走到了欧登塞街道。少将让自己暂且住着的公寓就在不远处，沐纯已经看到了。

        那栋楼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城堡或者教堂一样，拥有一个尖尖的顶部，又融合了北欧的简约，不像教堂或是城堡那样复杂，形成了一种罗莎星特有的建筑风格。

        又起风了，沐纯的脚步顿了顿。

        这条道路上不只有他一个人。

        风声里还有脚步声。脚步声很厚重，在他停下来的不久后，也慢慢地停下来了。

        沐纯意识到了这件事——又有人跟踪我，不过这次应该不是杰锟。

        他加快脚步走了一阵，但是风送来的脚步声却还是原来的节奏。

        到底是谁？

        沐纯虽然意识到了自己被尾随，但是却没有第一次那样紧张，他的后背甚至都没有裂开。

        他想回过头看一眼，不过他想好了，多半那里只会有空荡荡的街道和昏黄的灯光，应该不会有人出现。

        “……”

        沐纯回头看去……却看到了冷风出过空荡荡的街道上，路灯洒下的地方站着一个人，他穿着黑色的夹克，围了一条浅色的围巾，就在离他不足十米远的地方。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将？！”

        竟然是少将站在那里……

        ……

        季世野看到他回头，提着手中的东西加快步伐走过来。

        “少将……您怎么在这里？”

        沐纯的实现不自觉地移动到季世野手中的小盒子上，那个小盒子他见过，是刚才摆在花店老板那里的礼物小盒子，圣诞红色的，上面还点缀着一些金色的小星星。

        季世野走过来，并没有把手中的小盒子马上提上来，也没有提今晚的射击训练，而是回应道。

        “在基地广场那里看到你了，就打算跟你一起回来，但是……你走得太快了。”

        “您可以用通讯器联系我的。”

        “……”

        “您也去了那家花店吗？”

        “这个吗？”季世野像是才想起来自己手中的礼物似的，“确实去过了，你也买了那里的花吧，我看是那家店的购物袋。”

        “没有，我只买了土。您用了礼物的盒子包装，是想送给谁吗？”

        季世野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把礼物提上来。

        沐纯虽然用了温斯顿的身体，但还是比季世野矮半个头。这一刻，沐纯觉得少将在以平等的方式同自己讲话。

        他想起了维卡同他讲过的往事，那是关于少将的身世的往事——季世野是从贫民窟里走出来的将军。

        少将这样说话也变得寻常起来，可以令沐纯接受。

        “想送给你。”

        沐纯的目光中滑过一丝惊讶，不仅因为总是冷漠无情的少将想要送自己礼物，更因为……

        他看清了盒子里面的东西，是一枝放在玻璃罐子里的蓝玫瑰。

        可是那个老板不是说蓝玫瑰很少见吗？那个时候沐纯还以为花店只会卖红玫瑰……那老板又为什么会卖给少将呢？

        沐纯一愣：“少将，为什么送我蓝玫瑰……”

        季世野少有地局促：“好看……它用过特殊技术，能一直不枯萎，叫作‘永生花’，因为我喜欢，所以希望你也喜欢。”

        路灯投下两个人影，一个穿着整齐的军装，另一个穿着便服夹克，手里都提着东西。

        少将这样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头一次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类，因为似乎只有同类之间会相互赠送礼物。

        那枝蓝色的玫瑰应该是朵十分精致的干花，它的下面有小小的圣诞树，玻璃罩子的上方还有飘浮的黄色小灯笼，小灯笼发着光，照出玫瑰的幽光。

        白色的水汽从季世野口中吐出，他深呼吸一下，突然说道。

        “做我的恋人吧。”

        万物于瞬息间寂静。

        “……”

        沐纯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没有回答，直到季世野把礼物强行塞进他手中。

        如果他没想错的话，自己和少将之间应该还处于冷·战状态，少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这样的话呢？

        而且少将在跟谁说呢？他不认识一个叫“沐纯”的异种，他只知道这副面孔属于“威尔·温斯顿”。

        沐纯：“……”

        沐纯在这一瞬间起了私心。

        如果……如果自己答应了少将，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离少将更进一步，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离回到地球更进一步了呢？

        沐纯的眸光因为内心自私的想法而变得黯淡。

        只要能回到地球，那就是沐纯的地盘，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变成藤条，钻进黑辐里，没有人能拿他有办法；

        只要能回到地球，他就能找到那块墓碑，然后继续在里面沉睡。这个星球令沐纯失望；

        只要能回到地球，沐纯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生命。

        恶意在一瞬间蔓延。

        沐纯要回到地球，所以答应少将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哪怕是以温斯顿的身份。

        “少将……”

        他要利用季世野。

        沐纯抬起头，季世野正认真地看着他。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送给我蓝玫瑰，但如果我接受的话，是不是就代表我接受了您？”

        季世野给了他肯定的回答：“是的。”

        沐纯接过了被少将装在瓶子里的永生花。

        季世野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温斯顿失忆之后，他对于温斯顿的感觉变得奇怪了起来。

        温斯顿变得很乖，很听话，完全和从前像是两个人，像是从童话王国走出来的小王子一样，不染凡尘世俗，拥有纯澈的灵魂。

        他会每天都在办公室外认真地做好自己分内的每一件事情，会在寒冷的天气，为不认识的黑人男孩披上自己的外套，会像个孩子一样问东问西……

        但是季世野竟然觉得，如果他连续几天不问的话，无边无垠的孤独感就会蔓延得到处都是。直到自己受不了这种孤独感，想要重新接近他。

        他可以让基地的所有人都害怕自己，但是，他不希望失忆后的温斯顿害怕自己。

        连季世野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感觉是因为什么……

        季世野从前只是对温斯顿抱着歉疚，但没想到每次看到温斯顿，他的心里就会生长出一种亲切感。起初只是小小的一点，而现在却肆意蔓延。

        像是某种藤蔓植物，爬得他心里到处都是。

        不知不觉中，这个人好像成了他黑白的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我希望你不要像其他人一样怕我，因为他们是别人。而你，从此刻起，”季世野顿了顿，“是我的恋人。”

        沐纯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忐忑的心情点了点头。

        “好……我做您的恋人。”

        这朵永生花，他受之有愧。

        季世野接过了沐纯手中装着土壤和营养液的袋子，牵起他的手。

        他们一起行走在长长的欧登塞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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