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老夫肉柴，你别吃我啊。”

        老人拄着黄木拐杖颤颤巍巍，抿出包子褶儿的嘴一张一合。

        经这一遭，它身上的酱汁涂料甩飞了，斑驳的粉白猪皮露出来，眼见也装不下去，那干脆不装了吧……

        “我不吃人。”

        烤乳猪拱嘴一张一合，说着人话。拾起旁边的两根鸡骨头在空中晃悠一下，“啪啦”两声丢地上。慢悠悠、懒洋洋道：“我只吃肉。”

        前一句话出来，老人长呼一口气。

        后面那句话出来，老人吓得一哆嗦，拄拐杖就走。

        腿脚不利落，奋力朝前却只迈出半尺远。他咬牙回头，道：“你、你吃什么肉呀。”

        顿了顿，又道：“莫非你暗示我，你不吃骨头，只吃肉。要我自个儿把肉剐下来，喂给你吃呀？”

        就是纯正的老人音。略微有些哑，带着一种低沉和含糊不清。弱弱的，听上去就像你在欺负他似的。

        “额……”

        苏云河怎么也没想到，老人的联想能力这么强。

        眼看村民流露出了更加恐惧的神色，她连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吃鸡肉，鸭头，猪肉。比如酱油烧鸡，辣椒炒肉……”

        乳猪的两只小蹄子来回比划，可村民们像是凝固了一样。其中一个村民神情尤其激动，单手指着它大喊。

        “你吃猪肉。”

        “你竟然连同类都吃！”

        另一个人惊讶：“那不是相当于人吃人？”

        话音落下，众人脸色皆惨白。

        苏云河内心崩溃：我不是说了，还有鸡肉、鸭肉吗。你们不要揪着几个字就展开联想啊，脑洞这么大干脆写小说去算了。

        但眼下，它百口莫辩。

        “妖怪……”

        它从供桌上蹦下来，村民们的视线就下移。它朝前走一步，他们就节节后退。哎，既然解释不清，那就走吧~

        这样想着，小花猪迈着四只小蹄子，昂首阔步的朝外走去。人群见它接近，让出了一条过路。

        偏偏就在这时——

        之前拿鞭子打人的农妇，疑惑开口。

        “我觉得这只小猪，有点像我家走丢的那头三花。”

        它：！！惊了个呆。

        “越看越像。”

        它：！！不会这么巧吧……

        “没错，白睫毛长且卷翘，右猪耳朵有个小缺口，猪尾巴半长不断还发卷。就是它，我家的三花。”

        农妇双眼冒光，搓着手露出一副贪婪的表情。看向它，就像在看一块金元宝！

        尽管周围村民提醒——

        “五婶，这猪会说话。”

        “它是妖怪啊。”

        “大妹子，你往日要强就罢了，生死关头可别犯傻。”

        乳猪疯狂赞同：就是，就是！

        （瑟瑟发抖）

        可农妇忽略了所有人的劝阻，手移到腰间。苏云河看到她那只粗糙的大手掏出了一截麻绳，双手利落“啪嗒”一扯，尘土飞扬。

        “一只猪崽，两只成猪。”

        她魔怔了似的，喃喃自语。大步朝它扑了过来，铁钳般的大手一下揪住了它的猪耳朵！

        “疼、疼疼……”苏云河躲闪不及，觉得耳根快被撕裂。赶忙用了一招兔子蹬鹰。卷腹，两只蹄子朝农妇脸上猛踹。

        农妇躲了一下，一愣神的功夫松了手。她还要再抓，它已经几个猪突猛进逃回了庙里，跳到供桌上“呼哧呼哧”喘气。

        糟糕，处境不太妙。

        苏云河慌张，目光扫视一圈后，心里更暗叫不好。它和农妇扭打后，村民们的神态变了。表情从怯懦，到困惑，再到戏谑。

        它甚至能看到实体化的黑气从他们身上蔓延，一个个嬉笑的黑色影子在说着——“这妖怪很弱。”“很弱。”“弱……”

        立场转换不过几秒的事。

        它不敢偷吃，不敢嚣张了！

        如果被抓住，这群人会对它做什么简直不敢想！小蹄子扒拉供桌上的瓷盘，猪鼻子供翻了香炉和摆件。焦躁不安。怎么办？

        苏云河仰头看了一眼庙内的神像，神像蒙了厚厚的一层沙灰，看不清模样。心中慌乱，脑子却逐渐清醒。她突然想到了一招，猪鼻子插葱。

        “我是这庙里的神仙。”

        它说，一字一句：“你什么愿望我都能实现。”

        ——装象！

        这话出口，朝小猪靠近的人们俱是一愣。就连苏云河自己都觉得如梦似幻，就仿佛：她穿越而来，就为此刻。

        清晨的微光透过茅草屋顶破的大洞投射进来，扫在老旧的塑像上。甚至能借助这一缕缕阳光，看到许久无人打扫而被它喷气的动作扬起的丝丝尘土。

        “你听清了吗，它说啥？”

        “它说……”

        “它是这庙里的神仙！”

        村民们的神情，一日三变。

        谁也没料到这么弱的一只猪妖竟然会自诩神仙。

        荒木山就这么一个小村子。一共十几户人家。此时，上山调查“供品失窃案”，所有人都来了。

        妇女们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老爷们一个个不敢动弹。小孩子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拿起来打猪的石头，都攥在手中，怯怯的。

        人妖殊途，仙人有别。

        如果这只猪，是一只妖倒好，他们合力将它赶走。可，若是仙呢？水神庙几百年未见真君，如今突然现世，且以一只猪的姿态降临……尽管大家都露出了质疑的神色，却没人敢吱声。

        拄着黄木拐杖的老人抿成包子褶儿的嘴，突然咧开了一个笑。眼中闪烁着光芒，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它不是妖怪，也不是神仙。是我一手喂大的三花！”

        农妇实在是不能接受到嘴的乳猪就这么飞了。她怒气冲冲，薅了一下麻绳，不满道：“这是我家的猪，既然没人帮忙，那我自个儿抓。”

        就在苏云河这只小花猪瑟瑟发抖，觉得自己要被抓走时。一根黄木拐杖，横在了它和农妇之间。

        农妇难以置信的回头。

        原本抿着嘴，孱弱不堪的老人，拿着拐杖对她一脸笑意，道：“双啊，不能对猪神大人不敬。”

        她惊讶得声音走了调：“猪神？”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轻声解释：“别忘了，咱们荒木村，祖祖辈辈都流传着一个传说……五百年前，荒木山上神明发疯撞倒了天之柱，让天地倾斜。自此，山水流往东南，星辰转向西北。如今五百年过去，没想到，咱们还能迎来他的再次降世。”

        抬眼瞧了苏云河一下，补充了句。

        “虽然是只猪。”

        “村长……”

        农妇脸色涨得发红，嘴唇哆嗦。抓着麻绳的手一松，绳子掉到地上激起一层沙灰。她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和老人对视一眼突然变哑了。

        苏云河看到这一幕又惊喜又忧虑。惊喜的是，不至于被抓走变成一盘真正的烤乳猪。忧虑的是，它这么顺利就成功上位是有啥大坑等着吗？

        “向神明致敬。”

        老人将目光转向它，将拐杖横在面前郑重跪倒在地，行叩拜大礼。

        “猪神大人。”

        听完村长的话，所有人的表情都错综复杂。每一双眼睛都盯向它，有哀求，有敬仰，还有警惕……这实在是骇人听闻，一只猪会是荒木山神！

        可能吗，怎么可能！

        但，有一人跟在村长后面跪下了。

        她说：“荒木山连年大旱，根本种不了庄稼！”

        又有一人跪下。

        他说：“好多人都搬走了……”

        三人、四人……

        最后是所有人。

        他们已经求无可求，退无可退！

        在老村长后面一排排跪下。咚咚磕头的声音响起，就连小孩都一脸认真的三拜九叩。有的脑门磕出血，格外激动，双手伸向它仿佛溺水之人求救。

        “求猪神大人显灵！”

        “下一场雨吧！”

        这就是一群将全部身家压在桌上的赌徒。眼里是恨、是期待，红着眼睛、磕着脑袋，明知是侥幸，明知有多不可能，还是要去赌这一次。

        他们在赌——

        她是个真正的神明。

        磕头叩首，好多人都红着眼睛哀求。苏云河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好尴尬。不远处，在枯树上旁观的那只青色肥鸟，扑棱翅膀飞了下来，落在塑像上朝着它“啾啾啾”叫个不停。

        青鸟：“啾。”（胡说）

        青鸟：“啾啾。”（你才不是神仙）

        她知道，它是在骂自己无耻。

        苏云河心虚：“哎呀，烦死了……”

        原本是为了活下来而骗人。可此时，心中却不自觉涌现出一个强烈的念头。那神明，到底是什么呢？

        看着供桌下，跪拜在地上的村民。听着小肥鸟一声声的控诉，脑海里突然响起“嗡嗡”轰鸣的声音——

        神明到底是什么？

        是很厉害的人类吗。是无所不能的精怪吗。是创造和毁灭的结合吗。

        这群人，生活在一个连年干旱的土地上，却没有神明庇护。

        那如果，我让这个村子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那如果，我让干旱的土地，有清水流动。那如果，我让这座荒山长满青草和绿树……

        那我，为什么不能是神？

        苏云河感受一股烈风从心间涌起。她站在供案上，两只后蹄站起来，伸出两只前蹄，做祈求上天的姿态，大声急呼。

        “我是神！”

        “无所不能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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