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几乎不用怎么分辨，就知道是桃树了。荒木山上到处都是枯死的桃树，她以前和爷爷种果树的时候见过它的样子，也知道它和李子树、苹果树之间的区别。

        枯死的桃树不稀奇。

        可漫山遍野都是枯死的桃树，那就很稀奇了。

        “狗剩儿，告诉我你都知道什么。”

        之前提过，村子里的住户都集中在中央大榕树下，挨得很近。只有五婶家是在村子的边缘处，需要走一段路程才能到。

        五婶家住的偏僻，来往人少。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很难找到旁观的人。幸好，这个小孩似乎知道一些。

        狗剩儿抿唇，露出警惕的神色，朝周围打量了一圈。不过苏云河能意识到——他并非提防旁边的十几个小孩子，而是透过他们的身躯看向更深、更幽暗的地方。

        “苏姐姐。”

        他换了个称呼：“你见过狐妖吗。”

        狐妖？？这是第二次在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词汇了。

        苏云河连忙追问：“什么狐妖，长什么样子？”

        狗剩压低声音：“大概三个月前，那个时候家雀儿被她娘管的不严。某天夜晚，我和她偷偷跑出来玩，在这所院子里见过狐妖……”

        说着，他指了指周围。

        苏云河疑惑：“这所院子？”

        狗剩儿拽着她的胳膊，指向正东。荒废的菜园子里，到处都是枯果树和干裂的泥块石头，但他手指的地方，肉眼可见一个隆起的土洞。

        土包微微隆起，在破旧的菜园子里丝毫不起眼。洞口很深，黑漆漆的。苏云河踮起脚朝里面望了一眼，感到浑身不舒服。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洞穴看不见底，无论深浅都很恐怖。

        “对，就是在这所院子。”

        狗剩继续开口，神神秘秘道：“当时是夜晚。我以为家雀儿来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是想和我说私密话……结果，是我想多了。她指着那个洞穴，嘴中含糊不清的说着狐狸，衣服，爹，几个字眼。我也听不太懂，就顺着视线去看……”

        苏云河紧张：“然后呢？”

        狗剩声音更低了，几乎是附她耳边细语。

        “然后，我就看到一只浑身通红的狐狸，从里面钻了出来。它嘴里还喊着我的名字，我当时都懵了，心想村里都没几个人知道我的大名，它是怎么知道的？它就一边喊着，方文星，方文星，一边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

        苏云河更紧张了。

        在灵识内呼唤谢天，但全无反应。

        她只能又怂又怕的抱住膝盖，后背贴着树干顺着滑下。害怕，可还想继续听：“说啊，狗剩儿。”

        院子里的那一处土洞，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们。苏云河也死死盯着洞口，自己也不知道在试图威慑什么，只觉得心慌。

        谢天不回应她，她就更没底气了。

        狗剩儿：“它一边喊着方文星，一边站了起来。用后爪撑地、支起身子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那么高，穿着素白的外衫。袖子宽大，它身板瘦小，风一吹……呼啦啦、白花花，像是给死人吊丧用的魂幡！”

        苏云河：“……”

        “那我肯定害怕啊，就抱着家雀儿不撒手。她说话还是含糊，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狐狸。那狐狸挤眉弄眼，直接朝我走来，搔首弄姿的说，方文星你看我像不像个人啊，像不像个人？”

        最后两句，是狗剩儿夹着嗓子在学狐狸说话。可是苏云河却头晕目眩起来，像是真的狐狸在耳边询问——我像不像个人。

        “哈哈！”

        狗剩儿得意的叉腰，突然提高了音量：“然后我就捡起一块石头把它打跑了！”

        苏云河被他的叫声给吓了一跳，猛然从头晕目眩中清醒过来。他摆出一副骄傲求夸奖的样子，趴在她的膝盖头上。

        “苏姐姐，我厉害吧？”

        “厉、厉害……”

        她敷衍的笑笑，低下头缓了一会儿。

        等再抬起头，不知何时狗剩他们十几个孩子已经走了。就剩下她对着不远处黑漆漆的洞口，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凝望着。

        下意识掀开菜篮，往里面摸了摸。直到摸到小公猪温软的身体，掐了一下它粉嫩的猪鼻子，她才真正放下心。起身，挎菜篮，跟随地上被小孩们凌乱踏出来的脚印，朝院子外走去。

        “苏云河。”

        “苏云河……”

        ——

        夕阳西下。

        整个村庄都被染成了橘黄色。

        苏云河挎着菜篮，慢慢走在路上。她隐约觉得，五哥的疯癫、五婶的受伤，还有光头小女孩家雀儿之所以痴傻、说话含糊不清……都是有原因的。

        但缺少关键信息，所以故事无法补全。

        她正想着，谢天在灵识内说话了。

        ——云河。

        苏云河在夕阳的光晕下停止脚步。粉色的束胸襦裙被映射成了肉色。粉光深紫腻，肉色退红娇，更显得她整个人朦胧梦幻。像误入了幻境的少女，露出小鹿般天真水灵的目光，痴痴站着。难道他不生气了嘛？

        ——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

        他的声音还在持续，清冷而疏离。

        “什么事？”

        她故意用了撒娇俏皮的语气，还对着天空比了一个wink。苏云河觉得自己软萌的状态，如此人畜无害的笑容，谢天应该会原谅她的吧？

        “你说，我认真听着呢~”

        ——日月颠倒，乾坤逆转。

        这八个字真是玄妙，她黑亮卷翘的睫毛扑闪了好几下，没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难道有什么，要发生变化了吗。

        夕阳的光晕变得越发黯淡，云朵镶着金边。

        她眼中的光被一点点吞噬，黑暗和夜幕如此突然的降临，将所有朝霞织就的彩色绸缎剪个稀碎。

        小公猪从菜篮里跳出来。

        它双目映衬紫色幽光，像是子夜时分的磷火

        “云河。”

        小猪开口说话，拱嘴一张一合。

        不是灵识内的声音，而是现实中他开口了。

        “我们该换回来了。”

        苏云河大脑飞速的思考，下意识后退一步。她握着拳头，扣在心口的位置上，抓紧了浅青色对襟衫上的蝴蝶结，一脸茫然。

        “换回来，什么？”

        什么意思，还给他什么？

        小公猪的身体骤然爆发出一道白光。

        这道白光和那天在蛋里孵化时的一模一样。光芒将一人一猪笼罩，从正中心、白炽化的中心涌出无数阵清风，吹散她的长发，将鬓角的碎丝吹到她的嘴里。

        小猪被风卷到半空中，幽紫色的双眸与她平行对视。这剧烈闪耀的白光在短暂的停顿后，快速收缩、然后一瞬间气波扩张吞噬了他们。

        苏云河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又感到身体滚烫，陷入一阵酸软无力的感觉。

        但这次比上一次要快，她没有疼痛，谢天也未靠近。两道清风纠缠，光芒消逝后，周围被黑暗笼罩。她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谢天？”

        朦胧的雾气弥漫在这个小巷里，有一个人影茕茕孑立。

        他的身体已不再是形同枯槁的模样，变得挺拔，强悍。仍旧是赤脚，踩在地上开出无数冰紫色的小碎花，花瓣扬起、吸在他白皙的肌肤上亲吻。

        是他，是谢天。

        三千青丝被白玉头冠束起，有一枚蜿蜒雕着龙头的玉簪插在上面，两侧耳边还各垂着一根飘带儿。同色系，白的飘带。

        穿着一袭墨色玄衣，脖子缠着的像绷带一样的红绸，被风吹得在身后飞扬，和耳边的两条白色飘带纠缠到一处，他没有去整理的意思，仍由它们打成结，居高临下望着她。

        居高临下？

        苏云河一屁股坐在地上，举起两只小蹄子转了转。猪鼻子拱了拱地，是熟悉的触感。好吧，她又一次变成小花猪了。

        ——

        咬一口篮子里的白菜。

        “嚼嚼嚼！”

        苏云河只用了几秒，就接受了自己重新变回小猪的事实。

        而且，她打心眼里觉得——变回来，挺好的。

        小猪的身体吃东西，菜有菜味儿、肉有肉味儿。之前村长老爷爷递给她的牛肉，塞进嘴里啥滋味没有，像嚼蜡一样，倒不如此时的白菜好吃。

        ……

        狭窄的巷子，被一朵朵冰紫色的小花填满。

        谢天趟过花海，缓步朝着走来。

        伴随抬脚落地的动作，他光|裸的脚背上荡起几根闪闪发光的金线，一双白色绣龙纹短靴凭空织就，遮住春|光。

        他垂眸道：“身体换回来，你很开心么。”

        苏云河“咔嚓咔嚓”啃了几口白菜，咀嚼的声音又脆又响亮：“当然开心啦！那具身体，根本吃什么都不香嘛。”

        谢天嘴角上扬，轻笑一下。

        她啃白菜啃得正带劲儿，一抬头看见他这抹笑容，呆住。瞬间被他迷得春心荡漾。嘴里一空，才发觉是菜叶掉了。

        一笑毕，谢天又恢复了清冷。

        他骨骼分明的手指，往身上一划。

        伴随指尖的移动，空中出现无数条荧光金线。金线旋转，将他身上的玄袍裁剪成了合身大小。宽袖，改成窄袖。连襟，改成更为常见的对襟。手往脸上一拂。幻化出一张月牙白面具，夜空浮月般遮住了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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