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李袖招篇（8）

　　李袖招在问过米娅之后就赶去李老爷子的住所，抵达住所那天是下午。
　　小小的海岛上依然是层层警戒，但没有人会怀疑李袖招的身份。
　　他被管家带领着前往老爷子所在的会客厅。
　　初春时节，光宁市春寒料峭，但海岛上一年四季如春，进入会客厅后，李袖招只看到老爷子的背影。
　　他坐在一个简单的轮椅里，似乎并没有觉察到李袖招的到来，还在专心隔着一道玻璃门欣赏庭院中的景色。
　　下沉式庭院又广又深，一处小瀑布在对面顺流而下，绿叶之间激浪翻滚。
　　管家被吩咐过，在李袖招进来后就屏退了所有人，连带着他也退了出去，并关好门。
　　偌大的会客厅只剩下李袖招和李老爷子两个人。
　　李袖招静静地走近，双手搭上轮椅扶手。
　　“回来了？”
　　李老爷子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脆弱，看样子被心脏病反复折磨的不清。
　　“小暖在哪儿？”
　　“听不懂。”两人之间重新陷入一片安静。
　　李袖招绕过轮椅走向玻璃门，将门慢慢拉开。
　　窗外的空气、带着水汽的阳光、树木的气味、在瀑布和树叶间时不时响起的鸟鸣，在一瞬间都涌了进来。
　　阳光照得李老爷子闭上眼。
　　“生了病，为什么不顺其自然？”
　　李袖招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问着身后的人。
　　“顺其自然的，只有畜生。”
　　“Z国的业务是不是你一直在插手？”
　　“那是我们集团的业务。”
　　“你是怎么找到董部长的？”
　　“他自己找上门。”
　　“到底要我怎样，你才能放了小暖？”
　　李老爷子忽然笑了：“李袖招，你知道你这次输在哪儿吗？”
　　“......”
　　“你不够强，所以你保护不了别人，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胜过你，你就是废物，你就什么都做不到，那个人，就是我！”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接任了......”
　　“混账！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你简直是我李家的耻辱！你不应该有一丝把柄，李袖招，我对你失望至极！跪下！”
　　李袖招的眼底没有丝毫波动，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对话。
　　之前的他必须跪下，但是，今非昔比。
　　他转过来，在李老爷子的轮椅边静静弯下腰，盯着李老爷子的眼睛。
　　“小暖在哪儿？”
　　“李袖招，感情，现在是你唯一的弱点！”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小暖下手的？在林和璧案发前几个月？我接受训练的那段时间？还是......把我接回来之前？”
　　李袖招慢吞吞握住李老爷子放在扶手上的手，他手指修长又干净、骨节分明，衬的李老爷子宛若树皮的手异常苍老。
　　“......在你受训练那段时间。”
　　“所以，你还是为了那个目标，对吗？将我培养成世间唯一的完人。”
　　“李袖招，你不懂，超人和完人不一样。这个世界充斥着末人，缺乏权力意志、为理性派哲学和基督教传统以及奴隶道德所支配，他们配不上活着，他们是劣等的人，从基因上就存在缺陷，急需要有人带领他们。超人就是这样的一个引导者！是人间之神，是一个自我超越的存在，充满了酒神精神的生命的肯定者和生之欢乐的享受者，是这个世界和社会的规矩！所以要超越一切传统道德规范，处于善恶彼岸，不能现代文明所累，是“未来之子”咳咳咳......”
　　李老爷子唾沫横飞地说了很久，满面红光，眼中的狂热堪比最虔诚的信徒。
　　李袖招在他咳嗽的时候会轻轻拍他背部顺气，面带微笑，表情极为温和。
　　“是超人，就可以任意左右别人的生命吗？”
　　“当然！你是，现在李氏集团也在你手中，你可以做出任何决定，这些决定也都会实现！李袖招，忘掉这个世界的规矩，没有人可以左右你！”李老爷子激动地直喘气，“你和那些末人不一样！你绝不能和那些末人一样！你是人之主，你就是这个世界的规矩！”
　　“不，我有做不到的事。”
　　“不可能！”
　　“我不能让我父母回来。”
　　李老爷子猛地抽出手，拍了一下轮椅。
　　“......李袖招，我说过，感情，永远是你最大的弱点！他们不是你的父母，他们不配！”
　　“小暖是不是也不配成为我的亲人？”
　　“她也不配！所有能威胁到你的存在都应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不能有弱点，你必须没有弱点！”
　　“所以，你亲手策划了第二场车祸？”
　　李老爷子闭上眼，急剧地喘着。
　　“原来你只是在套我的话。”
　　“最后一遍，小暖现在在哪儿？”
　　“冥顽不灵。”李老爷子睁开眼，眼神中带着嘲讽，“是，我派的是同一批人，处理你父母的同一批人。”
　　李袖招脸上温和的笑容慢慢消失。
　　“什么时候。”
　　“前年，现在应该早就烂在哪儿了吧。”
　　李袖招直起身，走向轮椅后方。
　　“李袖招，我永远在为你好，现在的你谁也威胁不了了！我听说你和柴西斯那个弃子走的近，但很好，你现在已经完全摆脱了他的影响，做的很好！还有桑顿的婚约，我一直很满意......”
　　李袖招并不回答他，只是用双手握紧了扶手。
　　李老爷子像是觉察到了什么，脸上重新露出笑容，狠辣又癫狂。
　　“袖招，我是你的最后一个弱点。”
　　李袖招俯下身，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
　　“你从来都不是。”
　　手臂用力，向前猛地一推。
　　瀑布的声音依旧嘈杂，树叶间忽然响起一阵鸟鸣，翅膀掀动声此起彼伏，但很快又安静了下去。
　　......
　　第二天，光宁市，帝厦A楼。
　　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李袖招正坐在白色软布窗帘的阴影中。
　　咖啡杯散落在桌上、地上，毛毯上有一些碎片和污渍，仍顽强活着的小仙人球在他怀里呆立着。
　　墙上的涂鸦早已全部擦干净，但打开液晶屏后，那个画面还是曾经的照片。
　　正中间的那张照片，依然是那个女孩，笑容灿烂。
　　就像他旁边的晨光。
　　他凝视那张照片凝视了很久，久到阳光入侵房间，视线内的照片因为过强的光芒而渐渐模糊不清。
　　“你是人之主。”
　　“掌控这个世界。”
　　“为所欲为。”
　　......李袖招垂下眼，静静地注视着那个小小的仙人球，眼底一片平静，但内心早就波涛汹涌。
　　李老爷子虽然已经无法再控制他，但他对他的影响还是阴魂不散。
　　拥有了李氏集团，就可以为所欲为？
　　那拥有了超越普通人，超过所有普通人的能力，这就是超人吗？
　　如果他再早一些认识到李老爷子的手段，如果曾经的他更强，小暖是不是就不会有危险？
　　掌控世界，可笑，如果他真的能掌控这个世界，他会让时光倒流，保护好小暖。
　　但他做不到。
　　那他剩下的生命和时间，除了一遍又一遍怀念，又有什么价值？
　　这个世界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人与人之间遵从价值交换，从生到死，无尽的算计和勾结，毫无意义。
　　活着不是每一个人能享受的权利，但死亡是每个人的宿命。
　　一切的一切，都是利益的交换，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他没有了弱点，他也再也没有了期待。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宛若囚笼，甚至或者，也是一种桎梏。
　　不如全都消失......
　　李袖招眼底的暗色越来越浓，如同出现了两个深邃的旋涡，正慢慢拖进去能看到的所有。
　　窗外的光宁市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变暗，自帝厦A楼向上，一道黑光直冲天际。
　　绝望、冷漠、暴虐......黑光中夹杂着无数的负面情绪，如同寄生孢子一般从光柱的主脉上四散开来污染着所经的一切，世间所有的既定规则仿佛都在这一刻混乱了，黑白颠倒，一切存在都开始崩解破碎。
　　屋内的家具都尽数漂浮起来，一个个悬停在空中，不断破碎、分解。
　　李袖招靠着背后的墙壁，已经闭上眼睛，似乎要陷入永恒的沉眠中去。
　　黑色的雾气自他背后升起，在无形于有形之间不断切换，缓慢地将他完全包裹进去......
　　“咔”。
　　一声细微的轻响让李袖招睁开双眼。
　　是手中的小仙人球花盆在裂开。
　　他眼看着底部的土壤全部融化，但小小的仙人球依然安然无恙。
　　那一点小小的绿色，在无尽的黑暗中宛若一盏明灯亮起，自他掌心悬浮起来，又忽而向他脸部飞去。
　　李袖招下意识闭上眼睛。
　　但面部并没有传来痛感，反而出现一层清凉，就像是被一层水汽环绕。
　　一道声音响起，犹如机械齿轮咬合，声音从模糊到清晰，经历着极为快速的升级换代。
　　“是否选择绑定？”
　　一阵昏睡的感觉传来，李袖招失去了意识。
　　“正在进行绑定。”
　　“绑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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