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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观心道:岳父没去山西, 而去了辽东,是因他这世更得陛下青眼的缘故。那韩征调去启祥宫又是为何?
今岁岁末边境会起兵事,若按上辈子官位的升迁来算, 韩征应当是借此机会, 积战功升迁的。
阿宝见裴观发怔,捅他一下:“怎么了?”
“无事, 表兄怎么会忽然调到启祥宫去?”
阿宝摇头:“我也不知, 阿兄没说。”她手里拿着裴观几年来整理成册的邸报, 决定为爹抄一份。
“我给阿爹抄一份去, 你歇着罢。”说完出门就往书房拐。
阿宝虽嫁了, 她屋里也日日扫尘,推门开窗,坐到桌前铺开笔墨。
又让燕草裁纸作册,一行一行抄录起来。
正房中便只留下裴观和戥子, 戥子看看姑爷, 问:“姑爷要不要吃茶?”
裴观点头, 坐到内室的罗汉榻上,上回回门, 没来得及细看屋中陈设,也不知她寻常在家看些什么, 玩些什么。
林家为着嫁女,差不多是把底子掏干净了,生怕阿宝嫁进裴家被看轻, 把家里能算上的摆设俱都列在嫁妆单上。
这些东西一收, 博古架就空了大半。
等阿宝出了门子,陶英红收拾出些阿宝小时候的玩意儿摆在上头, 不让架子空着。
上回来时没能细瞧,裴观此时一看,有些石雕一看就是从琉璃厂花百来钱买来填空的,反是正中间摆的几匹木雕小马,粗拙可爱。
马头马眼堪堪雕出个大概,上面还有用彩墨点上花点子,倒像是阿宝,她自己做的。
拿起来一看,底盘上果然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宝”字。
青书泡好了茶,戥子捧着茶盘送进来,裴观握着木马问:“戥子,你跟你们姑娘是打小一块长大到的?”
戥子搁下茶盏,两手拿着茶盘退到一边:“是,约莫五六岁就跟我们……少夫人了。”她差点儿又忘了改口。
裴观不以为意:“这是你们姑娘雕的?”
“嗯。”戥子点点头,“是七八岁的时候罢,木雕之前还有用泥巴捏的,就是一摔便碎了,这才用刀刻。”
裴观坐到榻边,托起茶盏,听戥子不说了,抬眼示意:“家里人许她用刀?”
可姑爷问了,戥子也只好继续说:“哪那能啊,不许她用,她偷偷摸摸刻的,这几匹小马和刻刀一直藏在床底下。”
裴观越听越笑,仿佛眼见着个机灵过头的小姑娘,偷偷给自己刻玩具。
“每匹颜色都不同,她是想刻昭陵六骏?”几匹马上都上了色,抹白点黑,还有一匹涂黄点梅花白点。
戥子都快忘了,听裴观一说,这才想起来,那会儿阿宝才听陶老爹说世上的好马,就想自己刻几匹。
姑爷真是了不得,这东西说猪像猪,说马像马,竟能瞧出是六骏。
阿宝那会儿好不容易凑齐了六匹,摆出来才一会,有一匹就不见了,家里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那么间小院子,连草堆里都扒过。
戥子心里偷偷想过,必是让卫三偷去的,他这人就见不得别人好。
“怎么还少一匹白蹄乌。”裴观饶有兴致,是没兴趣了,才没往下刻?不像是她的脾气。
戥子自然不会说她怀疑是卫三偷了,只道:“丢了,一直没找着,哭了好久呢。”最后是阿公带她去骑真马,她才不哭了。
燕草替阿宝磨墨,书房的窗户斜对着正房里间的窗,她一抬头。
就见姑爷托着茶盏轻笑,戥子站在他面前,嘴里不住说着什么。
燕草低头瞧阿宝一眼,又抬头隔窗望去,姑爷越笑越深,连眼底都染上笑意。
守孝的时候,正房自然不能有孕,可一守就是一年三年,男人少有真守得住的,丫环书僮各有用处。
姑娘姑爷正是情热时,有些许事,想得不深。
燕草不同,她尝过从热到冷的滋味儿,她得替姑娘处处留心。
裁了一叠纸,又磨好墨,轻声对正在抄书的阿宝道:“姑娘饿不饿,我去泡壶茶,取些茶点心来。”
阿宝一面抄一面看,抄完一年的,心里竟对辽东也有了个大致的概念。
从这一行一行的小字中,窥见外面世界的模样。
压根没听清燕草在说什么,只随口应声:“去罢。”
燕草得了吩咐,走出书房,大大方方往正房去。取了个小茶碟,捡几块蜜枣柿饼,又问戥子:“戥子,木樨卤你收在哪儿了?”
戥子应得一声,拿了青瓷瓶儿过来,知道燕草要调花露给阿宝喝:“我也喝一盏,我说得嘴巴都干了。”
说完便笑,对燕草道:“我得了二百赏钱,等会让豆角到后门买肉燕回来,我请你。”
燕草挑挑眉头:“二百钱?为甚赏你?”
“姑爷问我博古架子上的小马怎么来的,我说了,他就赏二百钱!”戥子两眼直冒光,她肚子里阿宝的故事还多的是,姑爷要是件件都赏二百钱。
她都打算好了,回梁州找不着爹娘,她就在原来的街上开间香药铺子,守在那儿,等爹娘来找她。
“你说,我再多说几个,姑爷是不是得厚赏我?”燕草忍不住笑了:“你这是拿姑娘当摇钱树了。”
戥子理所当然:“是啊!姑娘就是我的财神星!”她的几笔小财,全是因为阿宝,可不就是命里带财嘛!
燕草安心下来,只要戥子没这个想头就好。
阿宝已然抄了大半本,字迹说不上秀丽,但端正有力,她突然问燕草:“你原来在书房,做这些么?”
书房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燕草摇头:“不曾,我只打点人情往来的礼单,或是抄抄古书,收罗些宋人的食谱茶谱。”
怪不得燕草做的菜,有许多连珠儿也没吃过。
“这东西看不得么?”
燕草微怔:“倒也不是看不得,只是……”只是女人家不会特意去看,真想看,花几个钱也就买到了。
“姑娘要是想看,每五日买一份回来就是。”就让决明去,就说是买点心,藏在袖子里带回来。
阿宝不想偷偷摸摸看,她想光明正大看,还得看出门道来。
阿宝贝齿轻咬笔杆子,歪着脑袋看了燕草一眼,这模样一看就是在打什么主意。
燕草指尖一缩:“姑娘?”
“那你知道许多好素食了?”
燕草微微点头,要论吃,她之前那位公子称第二,杭城无人敢称第一,萧家还有好些私房菜色,她出来之后,一次也没做过。
“那你去厨房,备几道精致的小菜,我中午就要用。”
燕草不知阿宝要做什么,但她依言去了厨房,让灶上娘子买一篓鲜笋子,一浅篮子的山菇。
“再买一把菊苗菜或是柳叶韭来。”
灶上娘子应声,燕草催促:“快着些,姑娘中午就要。”
阿宝整整抄了一上午,将这几年关于辽东的邸报全抄了下来,眼看燕草提了食盒过来,她嘴角微翘,去了正房。
裴观等了她一上午,终于等到她进门:“这么快就抄完了?”
“抄完了。”辽东几个州,她都能数出来了,往后她给阿爹写信,除了日常衣食,也能说出些有用的来。
这事儿岂不比家里有多少仆妇要裁夏衣有意思得多。
阿宝亲自动手,接过燕草手里的食盒,掀开盒盖儿,把里面的小菜一道一道取出来,摆在桌上。
裴观讶然,倒少见她做这类事。
阿宝一盘盘摆完,请裴观来用:“夫君,请坐。”
裴观刚要站起来,听见夫君两个字,差点儿又坐下来。
戥子本来是站在帘外的,听得头皮发麻,似有跳蚤钻到她头发里,赶紧退了出去。只有燕草状若未闻,立在桌边侍候碗筷。
阿宝说完一句,自己差点笑出声,但她咬牙忍住。
裴观惊疑难定,坐到桌边还时不时扫她一眼,再看一眼桌上的小菜,一瞧就知是燕草亲手做的,不是林家厨房的手艺。
柳叶韭,煿金笋,菊苗兜还有山家三脆,有色有香有诗。
这般雅致是想求他办事?
“说罢。”裴观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看以前的邸报,还想跟你学,怎么抄邸报。”阿宝给他夹了个菊苗兜,用粉澄皮子裹着的嫩煎菊苗,里面还有炒过的鸡蛋碎,每只裹成三角状,翠绿金黄隐隐从皮子里透出来。
“你……想学着当文书笔吏?”这便是文书的活儿,青书松烟都是慢慢练出来的,有时一条邸报事关多地,要多处收录。
裴观沉吟片刻,倒也不是不行,总比天天让她来书房练字要强些。
她看得多了,两人能说的话也更多。
“可以,你既然是拜师,那总得有个拜师礼罢。”裴观心里应了,口上还要讨些彩头。
“什么呢?”
“你给我,做个荷包,也不必多精致,只要是个荷包就行。”别人家的丈夫都有荷包扇套,只有他,除了一双鞋子,什么都还没有。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许赖!”
“绝不赖。”
燕草笑盈盈退了出去。
阿宝看裴观十二分顺眼,不住给他夹菜,还耐着性子听他文绉绉掉书袋。
“这道笋应是两吃,拖油盘内煿黄金,和米铛中煮白玉。”应是时间来不及了,燕草这才没煮玉笋粥。
好吃是好吃,就是素了些,念诗也不能把它变更好吃。
阿宝心中刚这么想,戥子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卫姑娘给姑娘送了菜来,说是素的,还是她亲手做的,请姑娘放心用。”
阿宝还想着那个梦,她一回家就给大妞送了信去。
卫家也知裴家有丧事,热孝不能登门,月底大妞要出阁,阿宝裴珠皆不能去送嫁。
没想到大妞会做亲手做菜送来给她。
戥子也觉得古怪,这才多久啊,大妞都会下厨房了?
食盒子里放着一只小陶瓮儿,掀开盖子里面扑鼻的肉香味,阿宝眨眨眼:“这……这不是炖肉?”
底下还衬着青菜,上面是两块东坡肉。
“是用豆腐做的。”老豆腐先过水去豆腥味儿,把一面煎得金黄起焦,再用调好的素汁炖入味,看着是荤,其实是素。
“这是西太平宫僧人的拿手菜。”裴观看阿宝不解,告诉她,“陆家的老太太,是常年吃素的行家。”
阿宝刹时懂了,她方才还想尝尝,如今一口也吃不下。
“陆仲豫……他会不会对大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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