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妇、幼、残三人组

赵如渊再出现时是在城外一处破旧义庄的屋顶，此时已是一身夜行装，黑巾蒙面犹如夜间独行的孤狼，双眸里的寒光冷得吓人。

        他从未指望过别人，贺澜早已查到赵如枫的行踪，本不需他亲自出手，可涉及到小枫，他没法安心地在那宫墙内等，也是将计就计演一出戏好让有些人安心。

        掀开一片屋瓦，昏黄暗哑的烛光溢出，赵如渊看见下面杂乱无章的空间内胡乱摆着几幅棺材，有个头发已经半白了的老头正靠着其中一口棺材打盹，搜寻片刻，终于在角落的稻草堆里看见了赵如枫的身影。

        他好像正靠在一个女子身旁，没有晕，没有束缚，好像还跟这个女子在交谈着什么，似乎还很开心的样子，手脚都比划上了。

        见此情景，赵如渊眉头微蹙，他怀疑丽贵妃那帮人又出了什么坏心思。

        顾依依是被这小孩晃醒的，睁眼时只觉得自己脖子要断了，恍惚间好像是听见了几声软糯糯的“姐姐。”

        等她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也被绑了，这个时候她可太想念法治社会了，这光天化日的，就这么生抢人，连拐都不带拐的，这不会是要把她卖到什么山沟沟里去给人当小媳妇吧。

        刚想哀嚎几声表达对这个世界的控诉，就觉得有什么小东西轻轻拽了拽她衣角，往下一看才想起来这还有个要被卖去当童工的糯米团子。

        蹲下身去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却莫名觉得这小孩有点眼熟。

        “姐姐，漂亮，小枫喜欢，七哥也喜欢。”赵如枫吐出几个连不成句的词。

        “七哥？”顾依依捏了捏赵如枫的脸蛋，开始回忆，随后一拍脑袋道：“你哥是那个抱了就跑，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给的混球！”

        赵如枫像是没听懂，又好像听懂了，眉头拧了拧道：“不混球，七哥，很好，会救我们。”

        不想跟小孩子解释，顾依依环顾四周，竟然发现这是个满是棺材的义庄，瞬间从头凉到脚，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怕，不怕，顾依依你是无神论者，这世界上没有什么鬼魂妖怪的。”顾依依一边给自己洗脑，一边牵着赵如枫向门口走。

        刚走出没两步，身后突然飘来一句带着颤音的低沉音色。

        “要去哪啊。”

        顾依依条件反射地回头，眼前就出现了一张满脸皱纹的老脸，吓得她差点儿没又昏过去。

        “你你你不要过来啊，我告诉你，拐卖妇女儿童是犯法的，可以判死刑的，你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想后半辈子在大牢里渡过吧，你快点放我们走，我,我可以不报官。”

        秉持着敌老我幼、敌少我多的境况，顾依依放出两句听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吓人的狠话。

        老头挠挠乱糟糟的银发，叹了口气：“我就是个看义庄的，有人给了我钱让我把你们看好了，那有个草垛，你带着这孩子去歇会儿吧，放是不能放的，我钱都收了。”

        说完这句老头就伸着懒腰去别处了。

        顾依依没办法，只得认命般带着赵如枫去那草堆上歇息。

        这一歇就歇到了午夜时分，顾依依觉得无聊，就想逗逗赵如枫，从之前的交谈里她也能看出来这孩子心智上可能有些问题。

        “你叫小枫对吧？”

        赵如枫用力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你哥会来救我们吗，这都几点了，他是迷路了，救人救到外太空去了吗？”

        从草堆上爬起来，赵如枫突然伸出手握住了顾依依的手，语气不似之前那样活泼，“会来，会来救小枫。”

        顾依依能感受到握着他那只小手有多用力，看着他这小大人的样子突然笑了：“我想你那哥哥平日里一定对你很好。”

        “嗯！”赵如枫也笑了。

        头顶传来窸窣的动静，顾依依把赵如枫拉入怀中，还未来得及抬头查看就只听哗啦一声。

        碎石瓦砾跟下雨似的从屋顶纷纷落下，待扬起的灰尘落尽，顾依依才发现跟着这屋瓦一齐落下的竟然有一个蒙面黑衣人！

        此刻正往她的方向走来，随着距离拉近，她下意识地把怀里的赵如枫紧了紧，可那小东西竟然在这人离自己只有毫厘之距时一把冲了出去。

        赵如枫挣脱了顾依依的怀抱后一把扯下了那黑衣人脸上的面巾，而后一脸天真道：“七哥，这个，不好看。”

        然后顾依依眼前就是那张曾经抱过她两次的脸，这一次的距离比前两次还要近，她没错过这人脸上从愤怒到疑惑到惊讶再到现在无措的一系列神情。

        赵如渊本想把顾依依怀里的赵如枫抱走，蹲下身去，发现这女子竟是顾依依时有片刻的出神，谁成想这熊孩子突然冲出来扯掉他脸上的面巾，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踉跄了一下，整个人扑到了顾依依身上。

        “哎呀，非礼勿视啊，你说你俩干这种事怎么能当着孩子面呢？”

        两人一齐转头，就见那看义庄的老头用手遮住了赵如枫的眼睛，正一脸世风日下的表情摇头啧声叹气。

        赵如渊收回视线，没有理会被他压在身下的顾依依，站起身拉回老头身旁的赵如枫，漠然道：“去官府投案，念你非主犯，应当不会重判。”

        那老头先是脸色一顿，而后又是一笑：“你这个年轻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啊，你把我屋顶捅这么大个窟窿我都还没说报官要你赔，你倒是恶人先告状了。”

        顾依依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前，大声道：“臭老头你少在这狡辩，你明明亲口承认收了那帮人贩子的钱，帮他们看人的！”

        “哟，先前还怕得连句利索话都说不成呢。”老头露出个坏笑：“怎么，你家这小郎君来了，有底气了？”

        还在思考古代的小郎君是不是就是小哥哥的意思，顾依依突感眼前闪过一道寒光，再聚睛一看，一把短匕首已经架在了那老头脖颈上。

        “把门锁打开。”赵如渊语气愈发阴寒。

        锁链断裂的咔嚓声和木门被踹开的哐当声同时响起，午夜的凛冽冷风带着城郊的沙砾灌进屋内。

        赵如渊瞬感手腕一麻，匕首应声落地，刀柄上镶嵌的红宝石出现了一道十分显眼的裂缝。

        顾依依想要开口询问，却被一道带着蔑意的声音打断。

        “七皇子，就算现在门锁打开了，你怕也是走不出去了。”

        来人一身云纹玄衣，腰间别着一把长剑，信步走向赵如渊，抬眼示意刚刚被匕首指着的老头退下。

        “飞影卫指挥使穆峻。”赵如渊似是十分不解：“我不记得我何时得罪过穆指挥使。”

        穆峻冷哼一声：“七皇子平日里闲云野鹤，确实是没有机会得罪到末将，就是不太聪明站错了队。”

        赵如渊听到这已十分了然，似是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双手握拳，眼泛红光道：“我从无意于储位之争，十二皇子更是无辜，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那您要怪可只能怪我们敬爱的飞羽卫统领誉王爷了。”想到了什么，穆峻抬手摸了一把赵如枫的脸，“谁让他那么宝贝我们十二皇子呢，据说现在正抽调飞羽卫要四处排查呢。”

        “三皇兄”赵如渊面色稍异，而后竟突然向眼前人出手，可惜还未碰到穆峻衣袖就被对方一脚踹中心口。

        几乎被踹出一米开外，剧痛漫上胸口，喉间泛起一阵腥甜，赵如渊捂着心口剧烈咳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七哥！”赵如枫飞扑过去。

        顾依依从穆峻进来那一刻就已经看不太懂事情的走向了，“七皇子、飞影卫、飞羽卫、储位之争”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词听得她莫名其妙，心头隐约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她似乎卷进了一场夺嫡里。

        万般思绪都在看见赵如渊被踢到吐血这一刻消散，震惊之余竟是行动快于思考，伸出双臂拦在二人之间，朝穆峻大吼道：“你住手！你都把他踢吐血了！也不知道是踢到脾还是胃了，会出人命的！”

        穆峻皱了皱眉头，这才注意到此处还有一个陌生女子。

        先前退到一旁的老头开口：“这姑娘是跟这小孩一块被绑来的，应该是个意外。”

        “麻烦，绑个人都能出意外。”穆峻语气及其不耐烦：“周老头，把人看好了，这女的你解决了。”

        “解决？”望着穆峻离去的背影，顾依依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赵如渊抬手抹去嘴角鲜血，抬头望着身前那瘦弱的纤细背影，只觉有趣，精心培养的细作倒确实是有几分胆识在的，要是她的主人知道她在这不要命地护着一个敌国皇子，会不会也气到吐血。

        穆峻走后，周老头再次把门锁好，回头望了望这妇、幼、残三人组直摇头，叹了口气后就往后面的房间走了。

        顾依依转身看着还在咳的赵如渊就不知为何有些心头有些发紧，走近几步蹲下身去：“以为穿一身黑就是传说中的黑衣人，从天而降的就是超级英雄蜘蛛侠啊！武功不怎么样，胆子倒挺大。”

        “你胆子也不小咳咳咳咳。”说完又开始咳。

        翻了个白眼，顾依依直接问：“你是皇子？那这小屁孩也是了。”

        赵如渊没回答，只把赵如枫往自己这边拉了拉。

        顾依依见他这动作明显是防范自己有些生气，又把赵如枫拉了出来道：“小枫，你告诉你这混蛋哥哥，我是不是好人。”

        “姐姐，好人。”赵如枫瞪着大眼睛道。

        “喂，算上这次，我们见了三次了。”顾依依没好气道：“我叫顾依依，你知道我是听雨阁的，现在我也知道你是皇帝的儿子了，那你叫什么？”

        “赵如渊。”

        “赵如渊？”顾依依小声念叨了几遍，心道：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听过。

        周老头抱了两床看起来又脏又硬的被子从里间出来，对着顾依依道：“可别再说我老周不仗义了，这被子平日里我都不舍得用，可指不定得关几天呢。”

        一看到这老头顾依依就想到刚才穆峻说要解决她，瞬间倒抽一口凉气，面上强装镇定，凶道：“谁知道你这被子里有没有什么蛇虫鼠蚁的，你不是要解决我吗！”

        “嘿，你这小丫头！”周老头怒道：“我老周真要杀人你现在已经死了，我还不屑于用这种下三滥的路数。”

        “那那他怎么办。”顾依依其实心里也不觉得这老头有多坏，但赵如渊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她确实有些担心，大概是颜控属性发作吧。

        “用不着心疼，你家这小郎君死不了。”老周看向角落里靠着的赵如渊轻笑一声，“他这命可硬着呢。”

        顾依依带着赵如枫去休息时已过寅时，整个义庄并没有几盏烛灯，此刻尤显寂静昏暗。

        点燃一根烧得只剩一半的蜡烛，烛火映衬下靠墙半卧的赵如渊更是显出几分虚弱的柔美感，老周细细端详之后若有所思，像是想起些什么。

        “对自己挺狠啊。”老周摇摇头，“我说你小子为何会突然对我出手，怕是早就听见了那穆峻的脚步声，你说你装莽就算了，何必要故意引他对你动手，那一脚可不轻啊。”

        闭眼假寐的人动了动鸦羽一般的睫毛，缓缓睁开的眸中透出丝丝寒意。

        “给他们想要的答案。”

        老头笑了，“你倒是聪明，不过有时候吧，也得想想身边的人，要是哪天把自己折腾没了，他们得多伤心啊。”

        赵如渊朝草垛上睡着的赵如枫看了一眼，喉结微动道：“小枫，自会有人照顾。”

        “光照顾那孩子啊。”老周叹气，“我看那小丫头眼里的关心可不像装出来的，你就这么薄情。”

        “薄情？”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赵如渊几乎笑出了声，“若说薄情，谁人能有当年舍下妻儿、亲妹，独自潜逃的前飞影卫指挥使周温瑜薄情呢。”

        在听到周温瑜这三个字的时候，老头儿那副在嬉皮笑脸伪装下的面具最终还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沉默半晌，终道：“从你拿出那把匕首的时候，我就该猜到你早认出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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