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计中计，戏中戏(一)

屋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然而在唐晚晴唐大姑娘看来，这素来让她觉得烦闷的鬼天气若是和现在这一屋子诡异的安静比起来，前者她好歹还能大口喘气大声说句话。

        现在这如坐针毡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这样的状态已持续一个多时辰，唐大姑娘早已坐不住，只是，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再瞄一眼对面紧抿着唇神情严肃的慕容连城，唐大姑娘难得很识相的换了个姿势继续发呆。

        也不知道花公子还会不会回来……唐大姑娘又记起了那个突然消失的人。她自小跟慕容连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在认识花宸以前，她一直认为慕容连城是这个世上唯一配得上她的男子，也一直认定自己这辈子必是非慕容连城不嫁的，直到遇见花宸。花宸和慕容连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说不上哪个更好些，但哪个更吸引她却是毋庸置疑的。想着想着，唐大姑娘也愁眉苦脸起来。

        莫离坐的位置斜对着唐晚晴，倒也不是有意，但还是好巧不巧将唐大姑娘这些小动作都看入了眼里，一时有些好笑，更有些羡慕——若能活得像唐晚晴那般无忧无虑，即便被看作不懂事又如何？总好过自己，每天假装成别人过着另一个人的生活，成天提醒掉胆生怕慕容连城看出什么端倪，祈祷着赶快结束这所谓细作的日子。然而就算这次的任务结束了又怎样？下一次她又要去哪里戴着怎样的面具面对什么样的人？还是跟杜锦谦还有花宸一样三天两头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她偶尔也会想，这样的活法是不是真的比死要来的好？

        而慕容连城……莫离侧头看一眼旁边的人，若是知道自己的真心相待最后换来的不过是谎言和欺骗，这位天之骄子可还会有心情在这里坐着为破案烦恼？

        她实在想不明白白涟为何要如此针对慕容连城？是恨？可似乎又不止是恨，还有些其他的别的什么。这两天她总会做同一个梦，梦里是她初见白涟和如风的场景，隐在月下的白衣少年，长发如墨，白衣胜雪，那么纯粹的黑，那么干净的白，美好的仿佛不属于这纷扰的世间。即便十年过去，当初的白莲早已腐烂变质长成了盛开在彼岸河边的曼陀罗花，那时的惊鸿一瞥却始终在她的脑中，她的梦里记忆犹新。而梦的最后，犹是那一句含着笑意的，“那你要不要跟我走？”

        白衣少年看着她，脸上眼中满是有趣之色，只告诉她带着她出逃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然后问她，“那你要不要跟我走？”

        总是这一句。总是梦到这里人就醒了。然后是一个人对着黑漆漆的夜发呆，想着当初遇到白涟和如风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或许还是幸运的。不管怎样，至少因为有了他们，她在这里的日子才不至于活的太孤单。也因为渌澜谷的每个人都有着各自不幸的过往，相比之下，她的不幸，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承受了。就像花宸说的，比她可怜的人比比皆是，既不是活的最可怜的，便没有什么好哭天抢地的。活，还是不活，在可以做选择的时候好好活着，待得没的选的时候再去死，也来得及的。

        她到底还是想活着的，哪怕苟且，哪怕不择手段。

        这是白涟当年将她带回渌澜谷的原因，大概也是她这些年纵然怨怪却始终无法恨他的缘由。她不过是没白涟那般残忍而已，却说不上真的比他善良多少。

        “要不明天我们去庙里拜拜吧，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能拜出点什么来。”莫离已经对着慕容连城发了好一会呆，直到素来淡定如慕容公子都被看的有些尴尬起来，却听刚刚对着自己神游在外的人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原本涣散的视线似乎也重新找到了焦点，此刻正满怀期冀的看着他，衬着那双本就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慕容连城想起了儿时和唐晚晴一起养的那只兔子，似乎也总喜欢这样看着人，想着想着，不禁低声笑了出来。

        别说莫离，连楚言和唐晚晴都不太明白慕容连城这是突然笑的什么。唐晚晴倒是没什么表示，反倒是楚言，冷飕飕看了一眼莫离。他对玲珑从来没什么好感，总觉得这女人早晚得害了慕容连城，所以凡是来自于玲珑的提议在楚言看来都是别有用心的。

        慕容连城止住笑，刚要说话，却有个声音先他一步阴阳怪气道，“要是拜一拜就能把凶手拜出来，衙门里那些官差都好卷铺盖回家了。看来玲珑姑娘这次的谎撒得不太高明啊，怎么，这么急着要把我们骗到哪个庙里去，该不是那里摆了鸿门宴吧？”

        楚言这回倒算是真的猜对了，虽然鸿门宴并不是摆在庙里。然而，结果也是和以往一样，照例收到的是慕容连城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

        不仅慕容连城，这次连唐晚晴都破天荒站在了她这一边，“衙门里那些笨蛋早就该卷铺盖回家了。”唐晚晴截住楚言的话，“去拜拜也好，就算拜不出凶手来，菩萨看到我们的诚意，心情一好说不定就给指条捷径了。”

        楚言奇怪瞪着她，估计是想不通她这唱的是哪出，但莫离清楚，想来是这几日天天顶着低气压谨言慎行，已经快把唐大姑娘憋疯了。

        慕容连城自然也想到了，有些无奈的嗔了唐晚晴一眼，又看了看莫离，点头道，“也好，整日这样坐着也不是个办法，出去散散心也好。”

        ．

        第二天，大概是老天爷也垂怜他们这几日难得一次的出游，昨天明明还是个阴雨天，今天却放了晴。

        听到要去庙里，翠珠丫头从昨晚上就开始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莫离起初不知道她在亢奋什么，只当她是和唐晚晴一样这几天被憋坏了。后来才知道翠珠这亢奋是为的她。小丫头不知道从哪里打听了来，说是他们第二天要去的那座寺庙据说求姻缘很灵，这不正打着主意要去给她家姑娘求个好姻缘。

        当然，翠珠最看好的还是慕容公子，但她家姑娘似乎对这位并没有那方面意思，既然如此，那多求几朵好桃花总也是好的。以前楼里的姑娘就常说，“女人呢，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小丫头觉得这话还是挺有道理的。

        莫离不知道翠珠这些心思的那会，以为小丫头是这几天闷坏了，原本打算让她叮嘱她的话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硬生生咽回了肚里。待得知道小丫头打的如意算盘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临出门时，纵然哭笑不得，纵然心怀歉疚，有些话却是已经不能说出口了。她现在大概只能盼既是红楼出来的，是柳金枝一手带出来的丫头，这胆识还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应该多少能比其他丫头厉害些的吧？

        以前莫离是从来不信牛鬼蛇神的，但经历这样一次穿越后，由不得她不信这世上确实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所以这次寺庙之行虽是白涟的命令，但她也是真心想去求菩萨的。老一辈人常说心诚则灵，她若诚心叩拜，希望菩萨到时能保佑那些无辜之人少受牵连。最好再保佑下慕容连城那个倒霉孩子。

        即是好不容易的晴天，前来烧香的香客自然比往日多了不少，他们虽是大清早就出的门，到寺庙时却算不得早。不但算不上早，用楚言的说法是，若马车真的在寺庙外一直这么候下去少说还要等上起码大半个时辰。莫离起初不信楚言这话，当他是故意忽悠，直到和唐晚晴换了位子自小窗往外一看究竟，才明白这次楚言还真不是唬人。

        不但不是唬人，那阵仗，说大半个时辰恐怕已是往少了说。

        本来嘛，临安富贵人家居多，有钱有车的谁又愿意徒步走来。就算徒步而来显得更有诚意，可既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又怎愿意为了区区“诚意”二字自降身份，平添劳累。

        虽说人多吵了点，但香火鼎盛总归是好事。老人言，菩萨不爱财，香烛纸花哪里来。寺庙管事之人大概也是想的明白这点，所以即便佛门清净之地里里外外热闹的跟菜市场一样，也不见有人来管管。

        你问那庙里的那些和尚都哪里去了？

        自然是忙着数钱喽。

        不是，忙着数身外之物。

        楚言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看了看莫离以及唐晚晴后突然道，“其实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莫离当然不会相信楚言刚刚看她的目光是带着善意的，只是意外这回连唐晚晴都得罪到他了。

        “什么办法？”唐大姑娘不觉有他，见楚言只开个头却不往下说，于是催他。

        “再简单不过的办法，自个走进去不就行了。”楚言笑嘻嘻跟唐晚晴说完，视线又落到了莫离这，对着她虽然也在笑，但这笑怎么看都有五分挑衅意味。至于另外那五分，显然是等着看她笑话。

        莫离不知道自己是该敬佩楚言的越挫越勇，还是惋惜他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这算什么馊主意啊。”果然不待莫离开口，唐晚晴就先叫了起来。

        “玲珑生于普通人家，而今更是谈不上’金贵’二字，虽然比不得连城和楚公子，这些路还是走得动的。”

        莫离这话没说时唐大姑娘是瞪着楚言的，莫离这话说完后唐大姑娘直接改用眼刀子恨不得剐掉楚言半层皮。

        意识到自己又损错了人，楚言只得用眼神求救慕容连城。

        慕容连城并不想多管这两人之事，只是这样一堆人傻站着着实让人看笑话，想想，还是开口劝了唐晚晴，“既是难得的好天气，走走对身体也没坏处。”

        他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唐大姑娘只觉得自己表哥都不帮着自己，反而帮着外人。终是没忍住，摇着手里的团扇，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表哥，现在是六月天，这会虽不是最热的时候，但你看看这晒的，”边说边指着外面，顿了顿，指头又朝门口的人群指去，“还有，那么多人，人挤人要挤死认人的。”她坐在慕容连城对面，莫离的斜对面，莫离刚刚把窗帘打开往前面看时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也能看到寺门口的热闹。

        慕容连城拿她没办法，只得再劝，“吃得苦，方能让菩萨看到你的诚意，你若有想求助菩萨指点迷津之事，自然要吃得这点苦才有希望心想事成。”

        慕容连城这话点破不说破，唐晚晴听着仔细想想觉得有些道理，正要点头，就听好不容易消停了会的楚言又开口了，“对啊，你不是想知道你那花公子现在在哪吗，快找菩萨问问，说不准真能问到。”

        莫离刚倒了杯水想解解渴，刚喝上一口，就被楚言这话吓的一个没忍住全喷了出来。

        楚大公子你的情商能再低点吗？

        唐晚晴脸色红了又黑，黑了又红，心里这下是真的把楚言掐死的想法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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