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有冤报冤，有情问情(下)

吹梅斋。

        夏天已过，冬天犹未至，没有梅花，也没有梅子的日子，整个院子似乎都散发着一股清冷的味道。

        已经来过这里无数次，莫离早已熟门熟路，走到右起第二扇门前，抬手正要敲门，“哗”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于是，某人华丽丽僵住了，手举在半空中忘了收回来，只愣愣盯着门后之人，“呃……”

        自从十一岁那年被花宸逮个正着，莫离就下了决心苦练轻功，时至今日，她的轻功虽不能说绝顶，但即便是花宸和如风，除非刻意留了心眼，不然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就发觉到她。

        莫非她的轻功退步了？还是花宸这厮的狗耳朵又升级了？

        见她只呃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花宸皱了皱眉，只得开口，“白涟都说了，那只是一粒糖而已……”

        “我知道，何况那粒东西我也没吃下去。”知道他误会了，莫离慌忙打断他，想起自己已经第四次把他的宝贝药草烧了，心里的愧疚瞬时又多了一分。

        “我差点忘了，你根本就没吃下去。”花宸犹自点点头，这话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顿了顿，忽然长眉一挑，奇怪看她，“那你还挡着门干嘛？”

        “……”

        他这样直白白的问了，莫离反倒不知道要怎么说。她是想问他今天为什么要提出和她一起，严府的事他也有份，白涟是为了惩罚她才会把她推向风口浪尖，他实在没必要陪着她一块倒这个霉。

        花宸不笨，他刚刚一直状况外只是因为和莫离撞上那会他正在想事情，而且因为没想到满意的答案有些心浮气躁，眼下心绪平静下来，稍微想了想，便想明白了小丫头来找他干嘛的。

        秋水明眸染上笑意，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客气，“怎么，是为了去慕容山庄的事？”

        莫离愣了愣，看着某人脸上那两汪秋水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每每在晚上细看花宸的眼睛，她都要感叹一下老天爷的不公平，让一个男人的眼睛长的这么蛊惑，要她们这些女人如何自处？不笑时还好些，一笑起来，尤其还是在容易让人产生幻觉的月下，莫离脑中只蹦出来六个字——勾人魂，要人命。

        花宸虽然自诩容貌倾城，迷倒万千女子，但接触过的女人其实并不多，熟识的就更少，横竖就那么几个，所以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花宸其实都离“情圣”这两字十万八千里，不但离的远，或许还根本不是一类人。就如眼下，见莫离若有所思盯着自己发呆，本是想像往常一样揶揄一句，“看够了没有？有没有觉得自惭形秽？”话到嘴边，却愣是变成了，“你把我整个人看出个洞来，我也没办法变成慕容连城。”

        “变成什么？”莫离这话完全是被从思绪里惊醒后下意识的反应，花宸听了却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摇摇头，轻描淡写将这个问题带了过去，“怎么，怕连累我？”

        可见，相识多年，花宸还是挺了解她的。

        莫离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她这样子看着好笑，花宸也是真笑了出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府灭门，那火虽然不是我们放的，但没有严诗诗之前犯下的那些命案，严家也不至于元气大损给那些人有可乘之机。况且江湖上现在怕是所有人都认为那火是我们放的了……”慕容连城大概也是这么认定的。

        最后这句，莫离是在心里说的。隔了快半年的时间，再提到慕容连城，她依然心里有个疙瘩。她虽然对慕容连城有愧疚，但说到底，也只是愧疚，如果再让她选一次，她还是会毫不犹豫把那一刀刺进他胸口，或许过段时间当她被慕容山庄逼得穷途末路时，她还会后悔自己当初自作主张把有毒的匕首掉了包。

        莫离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她当真希望自己永远不会有后悔的那一日。

        “灭门不比杀一两个人，那么多人命，严家和慕容山庄就算这两年鲜有来往，毕竟顶着世交这一层关系，慕容昇无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是肯定要出面替严家讨个公道的，所以即便此次英雄大会和严府灭门之事没关系，慕容昇也不会轻易放过，两个送上门，也只是多一个人倒霉而已，实在没这个必要。”

        她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花宸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头闷笑了起来，莫离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半晌，笑够了的那位才抬起头看她，脸上已经勉强恢复了平静，眼角嘴角却还是在那一抽一抽。

        再真心实意也禁不住他这副样子。莫离转身打算走人。夜已深，她还是回去早点洗洗睡吧。

        刚走两步，手腕就被拉住了，身后的人低咳一声，才轻笑道，“我不是笑你，只是好奇，雪暖要是听到你刚刚那些话，会不会后悔白天还特地去找来白涟当救兵救你。”

        他不提她倒差点忘了自己白天差点被他吓哭那事，虽说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只是吓吓已经算是他宽宏大量，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怨怪，“我白天差点被你吓死了。”

        花宸听得好笑，“不过一粒毒药而已，况且就算你吃下去，我也会给你解药的，难道还真看你毒死不成，至于吓成那个样子。”

        你那副样子怎么看都是真想把我毒死好不好……？

        莫离在心里腹诽。然而毕竟是自己理亏，也不好意思跟他再为这事争论下去，“雪暖虽然多少也会被我拖累些，但慕容连城受伤的事，还有严家的事都与她无关，慕容昇他们应该不至于为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吧。”她这话倒不是当下临时想到的，来吹梅斋找花宸前，她是真的有仔细考虑过孰轻孰重。

        听到她这话，花宸叹了口气放开她的手，不知想起什么，脸上虽然仍有笑意，但神情里却多了丝冷意，“你未免把那些人看得太君子，江湖上从来最不缺的便是池鱼之祸，雪暖就算没有参与那两件事，但她和你既然是一起的，就代表她也是站在他们对立一面，那些自诩正道的老狐狸最会做的事就是斩草除根。再说……”说到这突然停了下来。

        “再说什么？”

        “再说……”视线扫过她满是好奇的小脸，花宸抿了抿唇，轻笑道，“你不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你这样的小姑娘都要为难了，他们难道还差再多为难一个？”

        他这话明明是在揶揄她，莫离却觉得自己耳根子突然热了起来。

        不知道有没有红的跟煮熟了一样……

        当然，夜黑风高，花宸是看不到的。“我怎会不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此次去慕容山庄凶险非常，那些人不比你和雪暖在红楼见到的人，他们最擅长的就是欺软怕硬，刁难你们这些没什么江湖阅历的小姑娘。就如你所说，雪暖丫头完全是无辜的，我一个男的总不能让雪暖一个小姑娘替我倒霉吧？”

        花宸既然他话都说到这份上，再劝估计也劝不出什么结果来。与其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别人，还不如回去洗洗躺床上想一下怎么保自己的小命。

        何况她怎么都觉得今天这气氛好像有些怪怪的……

        莫离越想越觉得此地不宜久留，“那就雪暖跟杜锦谦一起吧，我回去了。”

        “去吧去吧。”

        “花宸，把你的仓库给烧了我很抱歉……”

        “要抱歉明天再抱歉，现在快回去睡觉，你不睡我也要睡了。”

        要说翻脸比翻书还快，花宸称第二，还真没人敢称第一，前一秒明明还温柔似水，下一秒立刻就能横眉冷竖。莫离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她熟悉的花宸又回来了。想到刚刚明明他在她敲门前就开的门，一时又有些奇怪，“你刚刚不是准备出去？”

        换来的是花宸没好气的一眼，“我上茅房行不行？”

        “……”

        ．

        莫离从临安回来的那一天有见过杜锦谦一面，不过是极为匆匆的一面，两个人只来得及打个招呼，杜锦谦就被白涟叫走了，待她第二天一早醒来时，杜锦谦已经出发去执行任务，这一去便去了三个月。

        眼下。

        莫离看着已经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白衣少年，心里莫名的有种欣慰感，原来不知不觉间她的心态已经可以当妈了，哪怕外表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未老先衰。

        莫离脑中蹦出这四个字时，自己把自己深深囧到了。

        杜锦谦不知道她心里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只知道三个月未见，跟自己一直还算亲近的人这次见到自己后脸上先后出现了吃惊、纠结、愤慨、委屈四种表情，唯独没有重逢时该有的喜悦。

        不对啊，他这三个月一直在外，应该没做过什么得罪这丫头的事吧？

        杜锦谦脸上的笑早已变成一脸的莫名其妙。就是这样，还要被花宸没茬找茬，“两位，挡路了。”

        敢情这旁边的路都不是路？

        莫离对上花宸脸上的要笑不笑，不知怎的就想到了前几日晚上两人的谈话。她怎么觉得那尴尬劲又回来了……“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午饭的时间到镇上了。”

        这话当然是为了避开尴尬随口一说的。然而话一出口，就遭到了其他三个人的集体鄙视。

        花宸略带同情的看一眼杜锦谦，然后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小鬼，三个月未见，你在她心里可还不如一碗饭。”

        杜锦谦一张弃妇脸叹息，“可不是，亏我还激动了一下。”

        这两位倒也算了，偏偏雪暖也来凑热闹，不咸不淡扔下一句，“一碗饭应该比得上的，不过肯定比不上满桌的菜。”然后率先朝天水崖走去。

        “雪暖你……”莫离哭笑不得看着那个袅袅婷婷的背影，转过头瞪花宸。

        花宸摸摸下巴，很是一脸无辜，“你瞪我干嘛，莫不是我说错了，小鬼对你来说比吃饭重要？”

        你这不废话嘛，她再饭桶也不至于饭桶到这种地步……

        莫离反应很快的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腹中。她觉得这话没问题，但好像又哪里不对。不过就算没问题，话到花宸那他也会挑出点有的没的来。凭着多说多错，莫离决定还是闭嘴比较好。

        再看前面，杜锦谦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雪暖。

        杜锦谦你个没义气见色忘友的……

        莫离撇撇嘴，索性也快步跟上去。然而花宸不死心，她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很欠扁的幽幽来了一句，“这次去红楼磨练一趟，雪暖倒真变得比较像个淑女，丫头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花宸你最好这辈子别落把柄到姐姐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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