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金错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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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令仪微抬下巴,陡然冷笑:“延宗,如果他真已知道刺杀之事和你有关,恐怕到不了金陵,我们便命在垂危,又怕什么清算?”
“我!”沈延宗霎时如同被人扼住了命脉,脸上青白不定,“我…我这就派人去查…我先查……”
“延宗…你为何总是这样!”往日温柔的眸子里藏着隐恨,周令仪冷冷道,“从前你没有力量,可如今,你是堂堂天下之主,不过杀个逆臣,又有什么下不了决心?”
为什么下不了决心?
天下之主……
深深的惶恐让沈延宗垂下头。
自己对这万里山河,着实问心有愧,寸寸国土,全是摄政王打下来的,自己说到底,什么都没做。
而如今,却要鸟尽弓藏,况且到底能不能顺利战胜杨叔叔,他根本没底……
万一围剿不成,反被擒获,杨叔叔会不会……
顺嫔血肉模糊的样子再一次浮现眼前,沈延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终于抬起头,却是无助地抱住周令仪,埋首在她怀中:“令仪姐姐,你从小便待我很好……这一次,你再容我最后一次……如果杨叔叔没发现我们做的恶事,我们就假装…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我怕,我好怕……”
怕?又是怕!
周令仪恨铁不成钢,难道自己以后,要永永远远地活在杨劭的淫威之下?
有他在一日,顾予芙,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周令仪冷冷看向沈延宗,既不答应,亦不拒绝,她自始至终不置一言,看向怀里人的眼神,已渐渐从恼怒变成了鄙夷。
这没用的东西。
许久之后,周令仪终于逼问:“延宗,若是你查出来,杨劭已经发现了呢?”
“那…那我……”恐惧翻涌在沈延宗胸前,他抬起头,竟然无言以对。
周令仪眼里有无限失望,用力掰开他抱紧自己的手:“不如这样吧,如果杨劭动手,你就推说是我做的,用我母子保你自己的太平。”
“令仪姐姐,别这样!我下令还不行吗!”沈延宗连忙把她抱得更紧,浑身颤抖,“我下令……如果他知道了,我们……我们杀他。”
沈延宗的令传下去,软绵绵如柳条滑入芦花,禁军大将军茅永昌负责查问张翰文去向,至傍晚方得回信。
宫灯初上,茅永昌跪在堂下回禀,不慌不忙的:“殿下,臣派人去查过,张府家丁说,张都尉是前天半夜走的,老家突然来了消息,急匆匆便去了。”
沈延宗闻言长长松一口气,侧头看向身旁的周令仪,不无激动道:“令仪,想必没事了!”
“你问仔细了?家丁真这么说?”周令仪似乎还有些不信,详细追问,“你派的人是否可靠?可曾亲眼查看他的告假条,是不是他手书?”
“这……臣倒是没有注意。”茅永昌一愣,犹犹豫豫道,“只不过说来也奇怪,臣今日查城防,发现张翰文手下有几个什长也都告了假。”
“什么?都告了假!”沈延宗倒吸一口凉气。
周令仪心头一沉:“近日城防可有异动?”
“回禀贵妃娘娘,一切正常,有杨王在前线镇着,淮南向来太平。”茅永昌摸摸后脑勺,“再说前日骠骑卫也进了城,更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说什么?骠骑卫进了城?”沈延宗瞬间面色煞白。
“听说顾王妃年前曾遇刺,导致早产,想来调兵,应是摄政王担忧妻儿安危。”
骠骑卫本就是杨王亲卫,调府兵护主实属寻常,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况且杨王爱妻如命人尽皆知,他老婆都遭了刺客,多加人手还不正常?
茅永昌对殿上之人的态度,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张翰文,怎么又扯上了摄政王?
周身血液仿佛都已凝固,沈延宗后颈一片冰凉,半晌一动不动。
“延宗,绝不能再等了!”周令仪也略有些慌,她下意识握住沈延宗的手,“事已至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延宗,想一想顺嫔的下场!”
“茅永昌……”沈延宗声音发颤。
“哎。”堂下之人还未意识到危机,笑呵呵答应道。
“马上……”少年君王眼前几乎发黑,“马上集结…集结所有禁军……”
正月十六是日,月朗星稀,应为合家欢乐之期,然当晚明王沈延宗,突然以清剿谋逆为名,举兵诛杀当朝摄政王杨劭,列举摄政王结党营私、大不敬、擅杀妃嫔等大罪十项,尽发羽林之兵围剿王府。
王奋起反抗,一时势同水火,两军对垒于淮南摄政王府外钟离寺附近,史称“钟离之变”。
“大将军,您说清楚了,打谁?”
禁军大营,四下灯火摇曳,数十军官皆聚于此,听茅永昌传完旨意,无不震撼。
茅大将军的眉头,蹙得比众人还深:“殿下说摄政王谋逆,让我们包围摄政王府,如遇反抗立即诛杀,还说不得有误。”
“殿下昏了头吧?”
“摄政王年前方下金陵,灭雍大功当世无双,怎可杀他?”
“殿下是不是受了谁蛊惑?”
“这不是害我们么!”
众将七嘴八舌,一时吵得不可开交,茅大将军头痛欲裂,猛然咆哮一声:“好了好了,这是殿下决定的事,你我岂可置喙?咱们得遵令!”
白策眸光幽深,上前一步:“大将军,那我今晚,还值不值勤?”
“你去你的,到了时间正常换班。”茅永昌手一挥,不耐烦朝堂下道,“其他人麻溜的,立刻准备出发,不得有误!殿下说了,杀四卫一人,赏银十两,能杀军官,官封牙将,能杀四卫指挥使,封万户侯爵,如果有人能杀杨王……”
说到这里,往日摄政王横刀立马的英姿,蓦地跃然眼前,那龙泉剑的寒光仿佛直指自己,茅永昌不禁立刻打了个哆嗦。
不待他说完,堂下已有人高喊道:“杀杨王?城外还有右军营,兵符就在摄政王手里,若杨王把刘叙渊调进来,今晚谁赢都不一定!”
此言一出,周遭议论纷纷,人心更是惶惶。
茅永昌也被问得一愣,沉默良久才咬牙道:“就算右军营进来,再加上骠骑卫,咱们的人也是他们的两倍,有什么好怕的!”
“有什么好怕?”另有人高声追问,“即便今日我们真的侥幸杀了杨王,可在金陵的大军,许多都是他的誓死之师,他日韩将军臧统领他们,岂会放过你我?殿下许诺的金银赏赐,我们哪有命拿?”
“老李说得没错,殿下这是想要鸟尽弓藏,却叫我们去送死!”另有一人愤然高呼。
这情形一时难以控制,平日里勤勉尽责的属下们,竟有小半不肯从令。
茅永昌一时感到深深的无力。
可作为先王亲点的禁卫大将军,殿下的命令如山,他岂能不遵?
最终,顶着喧哗,茅永昌只得拍案而起,拔刀高喊:“王令如此,但凡谁再有异议,我只能杀了那人祭旗!”
四下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动,如此方暂时平息一场即将腾起的内乱。
“传我的令,立刻关闭所有城门,并布人劫杀令兵,绝不能让杨王调右军营进城。”茅永昌叹一口气,“整兵,诛杀逆贼杨劭!”
刀光乍起,兵丁着甲,禁军营内众人,终于行动起来开始整备。
城西,摄政王府。
北风裹挟着灰尘和枯叶扫过,众多喜庆艳丽的花灯还挂在门外,被风吹得咔挞作响。
王府门前,往日淮南最繁华的大街上,除了绷紧面容的大队士兵再无旁人,没来得及收的摊子们横七竖八拦在街边,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石板路上不时传来马蹄和军人跑过的脚步声,敲在沉寂里格外生硬。
忽然,一声巨响,一道闪光自王府后院冲天而起,到了夜空万丈之上,陡然炸开了红色星火。
这是报信用的信炮,赤龙照耀,百里可见。
“大哥,沈延宗这步走的也是昏招。”
张逸舟披着绀色披风,站在外院厅前和杨劭说话,俊美的脸上难得目光如刀,披风底下的银甲,被火光照得闪耀。
“我不常带兵都知道兵贵神速,他想杀你,却拖拖拉拉,事到如今,偷袭也做不成,真真如同个笑话!”
今日上午,沈延宗频繁与周令仪密谋的消息,便被婉嫔递给了顾予芙。与此同时,杨劭也从宫里的探子那里得知此事,第一时间,便使人通知了张逸舟。
他与张逸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确无可避讳,兄弟听到消息,也果然立刻尽遣府兵,与大哥同仇敌忾。
“我猜想,他是发觉了我调骠骑卫进城,才慌不择路选择动手。”杨劭外面一件玄色大氅,身穿全副铠甲,腰间别一柄龙泉,神情冷峻目光如炬。
他的身后是乌泱泱的人群,火把的烟雾直冲上天,赵云青背一把硬弓,袁九曜手握钢刀,全副武装的四卫子弟,个个严阵以待。
“做贼心虚!如此也好,即便张翰文抵死不招供,也可证实,放纵宵小刺杀予芙之事确有他授意,呵,倒是可惜了一个硬汉子。”
杨劭又想起妻子生产当日之惨烈,几乎是咬牙切齿:“堂堂明王,不堪如斯!金陵方定,便急着害我妻儿……”
“大哥,动怒伤身!”顾及杨劭身上还有伤,张逸舟连忙扯开话题:“信炮也放了,就算刘叙渊等来令兵再出发,右军营一个时辰也能到,到时候,咱们便可以放手大杀!”
杨劭听此一言,倒是皱起了眉:“都是我大明男儿,手足相残是下策。但愿白策……能让我们,不必真动多少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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