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胡子总兵胡乱地扫过来一眼，兴趣缺缺地摆摆手，兀自躺下吞云吐雾起来，一直躺到何侍郎一行人进来，还迷迷瞪瞪地半天没起身。

        何侍郎一眼瞧见榻上躺着的身影，面无表情。没有表情就是心情不佳，身后的余府丞心中明镜儿似的，给池妈妈丢了个眼神，说道：

        “今天哪，除了南京本地的班子，还请了个苏州的班子来作戏，两个班子打擂台，大人瞧瞧看，是苏州的戏好，还是南京的戏好。”说着，将何侍郎引到靠北的正座上。

        一行人皆是常服，何侍郎捻着下巴上花白的胡须，眯缝着眼，声音带着上了年纪的人的颤：“都做的什么戏文？”

        “苏州的南仪坊做的是文昭关，南京的春华苑做的是湘妃引。”余府丞不假他人，亲自斟上酒，又回头去请总兵上座。池妈妈带着一行娇俏的清倌人陆续坐在每个大人的身后，殷切地服侍起来。

        夏都司自己带着小夫人，关掌柜身后坐着俊朗的有宁，池妈妈识趣，没再安排人。

        有宁一听春华苑三个字，不由浑身打了个颤，不安地看向关掌柜。关掌柜像没听见一样，跟夏都司头挨着头说着话，旁边的小夫人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

        晚晴楼的琴师拉起了琴，虽比不上戏班，大家就着琴声，熙熙攘攘地欢声笑语起来。

        “今晚是余丞府攒的局，”夏都司接过小夫人递过来的帕子，里面装了小夫人拨好了的瓜子仁，转手递到关掌柜面前：“总兵大人好不容易才答应，兵部跟应天府一向来往不多，侍郎大人一直瞧不上武官。”

        “侍郎大人怎的又愿意来了？”关掌柜就着眼前的帕子，闲闲地吃着。

        “还不是有所求。”

        “二品大员要什么没有，能求什么？”

        “兵部有什么就求什么呗，求的就是兵。何侍郎不愿低头，着急的就是余丞府，就他手上那点人，办事不力的板子都得他扛。”说着又递过来一盘糖渍果仁。

        见人摆手，又放回去，关掌柜又问：“一个偌大的应天府，还能没人？”

        夏都司呡了口酒：“一般的事，应天府的人是够了。可如今这事吧，恐怕就不好说了。”

        他压了压声音，在琴声中，有宁和小夫人勉强能听见：“前些天应天府来兵部借兵来着。”关掌柜手指顿了顿，随即继续吃起来。

        “总兵没借，侍郎心里肯定不痛快，可没办法，还不是得来借。”他扫一眼门口：“就是借的蹊跷，刚进来时，总感觉这院子里头，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人有点多。”

        “粤寇是不是已经来了？”关掌柜问道，有宁一怔。

        夏都司的声音更低了：“据说来了有些日子了，最近南京城里生面孔多，多半是那些信天王的教徒，他们口里的天王，进南京也就这些天的事儿了。”

        有宁脑子嗡嗡的，又听都司踟躇的说：“……姐夫，你还是听我的，别留在南京，先回江西吧……”

        关掌柜一把推开他的手，不吃了，狠狠地说：“我答应过你姐姐照顾你的，你叫我独自回去！”

        都司大手又递过来，无奈地叹：“姐夫……你啊……”

        琴声戛然而止，屋里突然喧闹起来，众人兴奋地朝一个地方伸长脖子，在盼望着什么，琴师起身作揖离去。喧闹过后随之而来是一阵寂静，推杯交盏声都消失了，大家心照不宣地噤声。

        接着出现一粉一青的两个身影，聘聘婷婷，软娇婀娜地走上前来，叹道：好一双玲珑剔透人。

        那身着粉装的女子一站定开口便唱：“舞裙低翠绒纱，云髻松盘青绀发，玉纤赖护冰绡帕，芳年恰二八…”

        这可不就唱的是她自己，一双含情的眼角被灯火映的水盈盈，一波一闪地，恰到好处地，一触即离地落在下面听戏人的身上，看似无意地上下拂扫着，扫得下面人的春心荡漾，痴叹。

        “醉眼儿偷付些春信，甜口儿翻腾些磕呀，热心儿出落着欢恰…”

        半长不长的水袖向听戏的人抛出，又急急地收回，透着股若即若离，半推半就的手段。细腰转身侧首，浅浅低头，又斜斜地抬起杏眼，带着一丝娇羞，一丝畏怯，还有一丝殷殷期盼。

        “肉沾着书生麻木，手汤着郎君趔趄，眼梢着子弟乜斜，风流的老也风流……”

        明明只是出离别的折子戏，却被唱得艳情四溢，下面听戏的一个个早已内心里骚动不已，蠢蠢欲动的，一副恨不得要扑上去的模样。

        这不是真戏台，听客的也都是醉翁之意不在戏，所以她与暮云生并未着戏妆，正是如此，那种诱惑客人的媚态就更加生动，真实，游刃有余。

        有宁大气都出不来，心突突突地猛跳，目瞪口呆地盯着几乎尽在咫尺的满关山。

        惯在男人堆里混的。

        脑中蓦然出现了这句话，他像被当头棒喝一般，一下子泄了气，一直绷紧的双腿一松，颓然地向后一靠，凳子“吱”地发出不大但刺耳的响声。

        这时小夫人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扶了他一把。关掌柜回头，淡淡地扫视他一眼，嘴角挂着冷冷的笑。

        有宁失神地抬眼，眼底泛红，直直地与一双含情目对上去，刺得他只想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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