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病态

凌晨两点，郁凝实在忍受不了发烧带来的头晕和恶心，准备出门买药。

        整个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四肢无力。

        早在昨天她就已经发烧了，想到平常也是多喝点热水没过几天就好了，所以并没有受着去挨打的风险告诉养父母自己需要看病。

        一直强忍到现在，感觉下一秒就会死在床上。

        而且如果因为病耽误了上学……郁凝不愿接着想后面发生的事，她穿上衣服，从书包掏出自己仅剩的一点生活费，拿上钥匙小心翼翼的出门买药。

        她知道家里其实是有药的，但是药都在养父母房间里，平常他们又十分叮嘱过不让自己进他们房间，所以吃家里的药，是不可能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年才十月底，还没立冬，天气早早的像是入冬了一样，甚至比冬天还寒冷。

        寒风刺骨，外面甚至还在下着雪。

        十月下旬下雪？听着就不可思议，可这下半年的天气确实是变化无常。

        郁凝出门的时候穿的有些单薄，一阵阵寒冷的风钻进身体里，像锋利的刀子一样要把皮肤割破，钻进骨里。

        大雪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积雪很深，她的鞋子很快就已经湿透，脚已经被冻得僵硬，没有知觉。

        郁凝已经顾不得冷，她只能加快脚步去寻找附近开门的药店。

        现在凌晨两点，附近基本上没有开门的药店了。

        找了半小时，在她准备放弃回家的时候，没想到本来不抱有希望学校旁边的医馆居然开着灯，郁凝一喜，立马进去了。

        暖色调的灯打在屋内，郁凝进来的那一瞬间被温暖包裹全身，屋内开着暖气，让郁凝快冻僵的身体好受了一些。

        医馆桌前坐着一位身穿白大褂戴着圆框眼镜的大叔，看上去三四十岁，本来正坐在那里乐呵呵的刷手机，听到郁凝进来的动静也是被惊了一下。

        “呦，没想到这大半夜的还有小姑娘出来买药。”医馆大叔收起手机。

        “打扰了，能开点退烧药吗？”郁凝嗓子哑的基本说不出话了，只能小声的开口。

        医馆大叔推了推眼镜眶，皱眉：“你这发烧都这么严重了吗？量过体温了没？多少度？”

        “38度5。”

        “都烧成这样了不能只吃药了，得赶紧打针，不怕脑子烧糊涂啊？”医馆大叔又是突然想起什么苦口婆心的说道“你们这些高中生啊，就是不爱惜身体，非得等到烧的不行了才来看病，使劲作践自己！”

        郁凝低头开口：“抱歉，我没钱打针……”

        “你没钱总有爸妈吧！让他们带着你去看病啊，他们怎么不能不管你吧？”

        “我…他们……会打我的。”郁凝头低的越来越深，耳根也红了起来。

        医馆大叔像是明白了什么，收起了凶巴巴的态度，轻咳了两声：“行吧，我给你开药，等会儿你去后面，我给你挂一瓶点滴。”

        郁凝抬起头连忙摆手：“我…我没钱……”

        “行了，不收你钱，今天当次活雷锋行吧？”医馆大叔打断她。

        郁凝小声的道谢。

        医馆大叔给郁凝扎完针以后，准备上厕所，然后扭头提醒了一下她：“后面那个房间算是个小病房，你要是坐着不舒服，里面有床可以躺一会儿。”

        “谢谢。”

        郁凝确实坐的有些累了，手举着点滴瓶去了后面那间小病房。

        房门有些破旧，她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呀”的一声。

        病房里很昏暗，郁凝还闻到了很浓重的烟味儿，她皱着眉咳嗽了两声，靠着外面微弱的灯光郁凝去摸索房间的灯开关。

        “啪”病房一亮，四目相对。

        病房里不止郁凝一个人，还有一个浑身都散发着冷漠气息的少年。

        病房里两张床，那个人坐在另一张的角落里，一手打着点滴，一手拿着点燃的烟，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

        少年皮肤白皙，在灯光的照耀下，能清晰的看到少年的五官俊冷，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出一层厚厚的阴影。

        如果用两个词来形容，病态，颓废。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听到有人进来的一瞬间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无关紧要的转过头接着抽烟。

        郁凝也是没想到房间里还会有其他人，不然她也不会进来。

        她是有些紧张和惶恐的，刚才少年面若冰霜的脸让她有些发怵，况且屋里都是弥漫着烟气，郁凝捂着嘴咳嗽的脸都红了，而后她正在思考要不要出去。

        可能是郁凝咳嗽的声音太大，少年也有所察觉，几秒后，他便把抽的还剩一半的烟掐了。

        郁凝目光注意到少年的衣服，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雪，而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

        虽说现在还没立冬，但是外面天气冷的跟冬天没什么两样，室内这点儿暖气也只能有所缓和，那人跟不怕冷似的。

        然后她抬头看了看少年的点滴，另一瓶已经空了，正在打第二瓶，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和他第二瓶下去的毫升差不多。

        郁凝好似无聊似的一直来回盯着他们两人的点滴看谁得快。

        过了一会儿，医馆大叔进来了。

        他捏着鼻子皱眉，然后看到少年旁边地上的几个烟头，气的指着他大喊道：“宋司亓！我跟你说多少遍了不准在我这里抽烟！你还想不想我以后给你看病！”

        宋司亓！高三的年级第一，优秀少年，郁凝听过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学习很好，学校广播里经常表扬他的成绩。

        但是怎么也不能跟刚刚抽着烟的阴沉少年想在一块儿。

        郁凝看向他，不知是不是碰巧，宋司亓也正好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也只是一瞬。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

        “没忍住。”少年扯着烟嗓淡淡的回答。

        医馆大叔气的跳脚：“你说说这都多少次了！你哪回都说没忍住！你下次要是再这样就不要来我这里了！”

        “嗯，下次再说。”他敷衍道。

        医馆大叔：“……？”

        医馆大叔拿他没办法，只好气哄哄的出去了。

        在漫长又尴尬的等待里，郁凝那瓶点滴终于快要打完了，她看宋司亓那瓶也是。

        医馆大叔又过来看了一眼，对宋司亓说道：“你的药我已经给你打包好了，还有你家门钥匙都放里面了，记得等会别忘了拿。”然后又看向郁凝：“还有小姑娘你的也是，药开好了就放在柜台上，钱你就不用给了，留着自己花吧。”

        郁凝脸红道谢。

        郁凝只有一瓶点滴且打的比较快，所以医馆大叔先给郁凝拔的针，她趁着医馆大叔给宋司亓拔针的时候，赶紧冲了出去把兜里的钱掏出来放在柜台上。

        她不想欠人人情，怕医馆大叔出来拒绝，赶紧拿上配好的药跑了出去。

        “我钥匙怎么没在里面？”宋司亓打开袋子发现只有药。

        医馆大叔：“不可能啊，我就放在里面了的，你再找找。”

        “还是没有。”

        医馆大叔过来一看，闭上眼拍了一下额头：“嘶，这小姑娘拿错药了，把你的给拿走了，你等着应该没走远，我去叫回来。”

        宋司亓垂眸拿起药戴上卫衣帽子拦住了医馆大叔：“算了，我自己去。”

        外面还在下着雪，郁凝小跑了一会儿有些喘不来出气，停下了，也不知道养父母发现她出来没。

        “喂。”

        郁凝听到背后一声喊后背僵了一下，然后转身看到是小病房里的那个少年朝自己走来。

        郁凝愣在原地，等到少年走近听到他说：“拿错药了。”

        路灯闪烁着，周围很暗，他头上戴着卫衣的帽子郁凝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打开袋子一看里面有个钥匙，发现确实不是自己的一瞬间脸又红了，还有些尴尬。

        “对…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拿错了。”她声音小得像蚊子，连忙将袋子递了过去。

        宋司亓接住，淡淡说：“你的。”

        “谢谢。”

        一共四句话，哦，不，算上刚刚那句“喂”五句话。

        少年不再说什么，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郁凝打开袋子一看，自己的30多块钱放在里面……

        早上雪停了，郁凝吃完药以后精神好了许多便去上学了。

        高三课程很忙，很多学生几乎七点就已经全部到学校开始读书了。

        郁凝刚坐到位置上陆婷薇和张艺青就过来了，陆婷薇踢了踢郁凝的凳子，不屑的开口：“我作业呢？”

        郁凝拿出书包掏出几张试卷递了过去：“我怕老师看出来，改了一些……”

        张艺青立刻就冷脸了：“你的意思是你把我们的卷子故意写错然后让我们交上去？”

        郁凝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怕老师看出来，不然…不然会被叫办公室的。”

        陆婷薇翻了个白眼，拿着试卷甩到地上：“我们可不管这些，要是因为这些错题被老师批评，想好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郁凝连忙捡起地上的试卷道歉：“对不起，我这就帮你们重新改。”

        “切，傻子。”

        这些霸凌和冷嘲热讽几乎是郁凝每天都要经历的，她没有反抗的资格，班上都是一些有钱家的孩子，郁凝对抗他们毫无反手之力。

        况且郁凝的养父母也不会管这些，如果知道了她在学校和人起了争执，可能又会被关进那冰冷的黑屋里，没有饭吃。

        陆婷薇和张艺青看起来好像还是不满，正要在做点什么，旁边一声清冷的男音传来。

        “郁凝。”

        郁凝看去，是班委陈盛。

        只听他又说：“闻老师让你去办公室拿上星期的卷子。”

        陆婷薇两人只好作罢。

        直到中午饭间，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班主任把郁凝和陆婷薇张艺青三人叫进办公室。

        “说说吧，怎么回事，你们之间谁提谁抄的？”班主任闻芳拿出三张卷子“啪”了一下拍在办公桌上，质问道。

        陆婷薇和张艺青挤眉弄眼，郁凝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正不管怎样对她都没有好处，如果说是她们两人逼自己抄的，很可能会让她们变本加厉的欺负，但是如果被迫承认是自己抄的她们的，班主任很可能会告诉养父母。

        所以她无论怎么回答，都不会解决这个事。

        闻芳拍了拍桌子：“你们没一个要说的吗？放心，抄别人的或者帮别人抄我一并责罚！就算你们不承认，也少不了苦头吃！”

        陆婷薇深吸一口气，立马站了出来，假兮兮的说道：“闻老师！是郁凝她我抄的！不关我们的事！”

        “郁凝，是她说的这样吗？”闻芳看向郁凝问道。

        郁凝一直扣着手，指甲都要被扣流血了，她突然有些委屈，但是想了想以后能在学校好好过，只能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闻芳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过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每个人把这张试卷抄5遍明天我检查，回去吧。”她想了想，又说：“郁凝留下。”

        陆婷薇两人幸灾乐祸的走出办公室。

        “这傻子肯定完了。”

        “噗，我也觉得。”

        等她们两人走远后闻芳放下保温杯一直盯着郁凝，郁凝被班主任这个样子吓到了。

        “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你老实跟我说，你在班里是不是被欺负了？是她们逼你抄的吧？”

        郁凝震惊的抬起头，闻芳见郁凝这个反应也算是看明白了。

        “老师不是的……”

        闻芳打断她：“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你的成绩在班里什么水平我又不是不知道，只是我觉得你不应该就任由她们欺负，难道你就不会反抗吗？”

        郁凝低头怔住，几秒后像是自嘲似的开口喃喃：“反抗……有用吗。”

        “什么？”闻芳没听清她刚刚说的话。

        郁凝突然抬起头没了刚才惊恐的表情，眼神有些黯然：“老师，我反抗不了，我的命运也不允许我反抗，这世上所有的事，不都是像您想的一样简单，而我的命运也是一样。”

        闻芳被她这几句话整的有些说不出口。

        “老师，5遍试卷我会写好交给您的，没什么事我先回教室了。”郁凝说完就跑了出去。

        郁凝是哭着跑出去的，一路狂奔跑到她经常躲着的地方。

        那是学校高三教学楼后面的一个破旧储藏室，存放一些坏掉的桌椅和不用的器材。

        因为有人说这里闹过鬼所以平常很少有人敢过来，郁凝倒是不信这些，不开心的时候经常会躲在这里哭。

        室外的天很冷，同学们吃完午饭基本上都回班里复习了，郁凝觉得这里应该不会有人，她忍不住爆发了自己的情绪，哭了起来。

        她其实挺不明白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别人都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可以去想去的地方，穿漂亮的衣服，有疼爱自己的父母，而她呢，什么都没有。

        她从小便是孤儿，直到10岁那年被养父母收养，郁凝才觉得自己也是有家的人了。

        可她却没想到却是掉进了一个无尽深渊。

        刚开始还好，后来慢慢的让父母暴露了本性，经常打骂自己，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让郁凝干，一有做不好的地方就会被打，被关进黑屋子里，没有饭吃。

        而在学校也变成了同学们的发泄工具，任何人都可以踩自己一脚，他们把过得不如自己的人当成卑贱的蝼蚁。

        所以她不敢反抗，更没有能力去反抗！

        她想等熬过了高考便去一个很远的城市上大学，自己赚钱交学费，远离养父母和这里的所有。

        郁凝蹲在地上将头埋进双肩，小声的哭泣，身体一抽一抽的。

        “郁凝，不要反抗，反抗没用，逃离这里吧，离开这个像地狱的地方，别再当卑贱的蝼蚁了。”她低头边哭边给自己安慰。

        等她哭够缓解好情绪以后，擦了擦眼泪，站了起来。

        她刚抬起头就看到离自己不远处，一张破旧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正看着自己，然后缓缓的抬起夹着烟的手，不紧不慢的吸了口烟，随后吐出的烟缭绕在周围。

        郁凝几乎吓得心跳停止。

        是宋司亓。

        第二次了，撞见他抽烟。

        郁凝从进来到现在就没有发现除了她还有其他人，所以说她刚刚从进来到现在所有的行为，都被眼前这个阴沉的少年看到了。

        不过说回来，成绩年级第一的好学生两次抽烟都被自己撞到，会不会被灭口。

        郁凝吞了口吐沫，轻轻的喘着气，捂住胸口安定自己那颗乱跳的心。

        周围很暗，郁凝看不清宋司亓是什么表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宋司亓郁凝总是很怕他，感觉少年和其他的同龄人不一样。

        这个年纪，别人都是阳光肆意潇洒，而他总是待在阴暗里，不苟言笑，冰冷的眼神仿佛吃人一般。

        宋司亓将抽完的烟头掐灭，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向郁凝。

        郁凝突然慌了神，宋司亓很高，至少都比自己一个头还要多，这样的气场压迫下，让她更害怕。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有人。”郁凝连忙低下头像是赴死一般的道歉。

        然而，只是自己想多了，她正好站在门口的位置，宋司亓只是想出去罢了，并没有威胁或对自己做什么，从郁凝旁边过去，甚至另一个眼神都没看过来。

        郁凝松了口气。

        结果下一秒宋司亓转过身。

        “怎…怎么了吗？”郁凝抖了抖身躯。

        宋司亓沉声道：“停止反抗，未必是好的选择。”

        在郁凝还在发愣的时候，宋司亓已经走远了。

        停止反抗，未必是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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