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懦弱

胖子转头看身边的人“他黏你什么了？”

        男生没有回他，转了个身爬在了桌子上。

        裴宥念那句话虽然是对着季宴说的，但更像是对自己的警告，他害怕自己会不受控制地依赖季宴，在逐渐适应中麻痹无法割舍掉这份依赖后，对方又毅然决然地离开。毕竟那样的过程，他不是第一次经历，他固执地认为不管谁对他有多好，最终都还是会离开他的，没有人会一直为了另一个人而停留。

        元旦假期因为连着周末，学校大发慈悲地放了三天假，裴宥念拖着失去了灵魂的空壳去社区办理手续，这样的事他根本应付不来，妈妈去世后，不同陌生的面孔找上门来跟他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他好无助，像一个机械玩偶一样被人操控着在一张一张自己读不懂的纸上签字，他固执且冷漠地拒绝了周叔叔的帮助，却又忍不住在心中祈祷周叔叔会再缠他一会儿，缠到他心软，缠到他头脑发昏一不小心就张口答应了。

        他不是没有过后悔的想法，第一次被周清霖赶出来的时候，他真的好难过，妈妈去世了，周清霖说他妈妈是故意死的，故意死掉甚至还要害死周清霖的亲弟弟，他被周清霖赶了出来，他突然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他想死掉，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和他有牵挂的人了，活着只会背负着罪恶和难受，所以他想早点去见到妈妈，至少不会那么孤独。可是他没有勇气，他连死亡的勇气都没有，他懦弱地缩着这个世界阴暗的角落，直到周叔叔过来接他，他好想扑到周叔叔怀里哭，可是他不敢也没有资格，他妈妈害死了周叔叔的儿子，某种意义上，周叔叔看他应该像是看着仇人的儿子，可是裴宥念太懦弱了，他想，要不自己就接受周叔叔的好意就这样混混噩噩得过且过，因为他真的不敢死又不敢自己一个人活着，于是他恬不知耻地受着对方的恩德去讨好周清霖，他想只要他脸皮厚一点，只要他乖一点，只要他以后会好好赎罪，自己就能一直窝在周家，他只是想靠近一点这个温暖的地方。但周清霖不肯给他机会，他永远也忘不了对方满脸的鄙夷和嫌弃。他再一次被赶了出来。

        他在一个又一个夜晚失眠，在反复下定决心去死的时候又因为懦弱和害怕没有死成。他不止一次幻想过如果周清霖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仍会像条没脾气的狗一样，脑袋蹭他的掌心，但周清霖一直没来，他不再幻想是周清霖，他想如果是那个没有记忆了的生父找过来也好，他不是很爱妈妈吗，不是在结婚多年后依然缠着妈妈吗，虽然他害的妈妈过的并不好，害的妈妈抑郁，但裴宥念想，如果他来接自己，自己也会毫无原则的跟着走的，可是那个人也没来，在知道妈妈的死讯后仍然没来。于是，裴宥念又想，要不就把名下的房子转给奶奶和舅舅吧，他们不是很想要吗，他们不是为了这些不怕辛苦地坐好长时间的火车来蔚城吗，转给他们，他们一定愿意接自己走的，可是奶奶和舅舅看他的眼神没有同情和慈爱，他们甚至还骂自己。裴宥念等了好久，都没有人愿意来接自己，在经历了漫长的期待和失望之后，他只好开始自己一个人在灰色人生里麻木地苟延残喘，麻木着麻木着变成了习惯，习惯后又有些不甘，他也尽量脱离压抑的情绪放开自己积极向上地接受这生活，但同时他也仍未放弃过死亡，他想象着自己在某一天，某一天平静的死掉。

        本来他都要忘记当初被抛弃掉的滋味了，但周清霖竟然不打招呼地找上门来。

        裴宥念有一个手机，平时不怎么用，这个世界上期待与不期待别人的联系有什么用呢。所以当他迟迟发现手机上有陌生的未接号码时，房门已经被敲响了，他以为是季宴，于是平静地打开了房门，但没想到居然是周清霖。

        周清霖见了他依然能平静地问“你电话怎么打不通”

        裴宥念下意识地想冲到那人怀抱里，想撒娇想哭，想质问对方为什么现在才来，但这样的想法只有一瞬，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到当初了，于是他垂下眼，有些冷漠地说“关机了”

        裴宥念扶着门框似乎没有要完全打开的意思，周清霖微不可见地蹙眉“要站在这里说吗？”

        裴宥念就问“你找我有事吗？”

        周清霖语气没什么温度“跟我走”

        裴宥念被他的语气刺激到“你不是让我滚了吗？”

        “那就再滚回来”

        “可我这次滚远了，回不去了”裴宥念说。

        “”周清霖沉默了一小下，用僵硬的语气“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裴宥念问，然后慢条斯理地说“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啊，周清霖，是我和我妈妈对不起你们”

        周清霖隔着他往他身后暗沉沉的房间扫了一眼“我，我已经不怪你了，不是你的错。当时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

        他最后一句话放柔了语气，裴宥念强装起来的倒刺和盔甲一下子憋不住哗啦啦地落下，眼眶里的水珠没骨气地落下，但“周清霖，你好虚伪。我本来也以为你因为生气无处发泄才会怪我，可是我现在明白了，你从一开始就讨厌我，你但凡有把我当过你自己的亲弟弟，你就不会那么绝情”

        “周清霖”裴宥念哽咽着，但又超出自己预判的无比决绝“我这次不会再回去了”

        周清霖一开始对裴宥念和他妈妈是没有什么态度的，可是有一次他亲眼看到阿姨发疯，莫名其妙摔碎了好多东西又开始哭，于是他第一次想让爸爸和阿姨分手，可是爸爸就像是被蛊惑了心，陪她发疯陪她胡闹陪她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还帮那个女人处理她身后一堆烂摊子。至于裴宥念，他觉得裴宥念可怜，于是对他好。所以当他知道阿姨死掉的时候，他很平静，他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可是他没想到她会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他极端自私又冷漠地想，为什么不是裴宥念，为什么她不拉上自己的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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