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塔

黑塔里亮起了光芒。

        起先是丝丝缕缕的，像是春天朦胧的雾，在塔顶徘徊。后来响起一阵乌鸦持续的尖叫，那光芒陡地浓郁，伴随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从黑漆漆的窗口喷出。

        周围的生物见状全部哆哆嗦嗦地绕开塔楼，生怕被那溢出的光芒沾染上一星半点。

        “嘎！嘎！”黑塔里，浑身黑漆漆的乌鸦聒噪地叫着，“主人，主人，你要成功了！我们这次一定能召唤出恶魔！”

        在它面前，是一个亮起的六芒星魔法阵。

        红色的魔法阵边缘以鲜血涂画，鲜血似乎过于多了，以至于边缘不太平整，部分鲜血往中心流去。

        在魔法阵的中心，刮起一阵阵狂暴的风。诡异森然的嘶吼挑战着人的极限，那嘶吼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可怖的怪物即将顺着阵法中心爬出。

        一袭黑袍的魔法师衣角被吹动，他一手举着魔杖，一手翻看魔书，皱着眉呵斥：“别吵！”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紧紧地盯着六芒星的魔法阵。

        这是第两百三十二次了。他之前失败了两百三十一次。

        他越来越紧张，这是最逼近成功的一次，之前的许多次阵法甚至都没有亮起来。

        感知到他紧张的情绪，黑漆漆的乌鸦黑豆一样的眼珠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拿一只翅膀捂着眼睛。

        嘶吼声越来越大，狂风卷着一地乱飞的卷轴书籍，劈头盖脸地打向一人一鸟。

        “给我出来！”黑魔法师突然朝魔法阵一甩魔杖，魔杖的尖端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宝石。随着宝石里魔力迅速被抽取输送入阵法，在一阵叮叮啷啷，乃至堪称地动山摇的动静后，只听黑塔里“砰”的一声，炸开了！

        维克多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出去，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落地之后他连滚带爬地爬起来，瞪着魔法阵的中心。

        一团巨大的烟雾笼罩着魔法阵，它的符文已经不亮了。

        待烟雾缓缓散去，维克多慢慢屏住呼吸。

        这是什么样的恶魔？他禁不住在心里猜测。

        性格一定要凶悍无比、身躯一定要庞大如山、尖牙一定要轻而易举地咬穿敌人的头颅……

        磅礴的烟雾彻底消散，视线在触及到到魔法阵中心那一团身影时，维克多的呼吸一窒，瞳孔不敢置信地放大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抓了抓头发，怒气腾腾地朝尤利娅走去。

        尤利娅觉得很不妙，上一秒她还在家里做面包，下一秒突然感受到一阵强有力的力量直接把她掳跑了。

        怎么了？

        这是又穿越了吗？

        她瑟瑟缩缩地缩成一团，刚想打量周围一低头，就见自己趴着的下方全部都是鲜血。

        血，全都是血……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着鼻尖，搅动着她的胃部。

        她撑着地面的两个掌心也无可避免地染上殷红。她一惊，下意识抬起两只手臂，视线范围内突然闯进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模样凄惨，似乎被人分解了，白森森的骨头戳破血肉，突兀地立在惨白的肌肤之上。

        看起来，那人就像是被人为放血，鲜血全都流向了这个阵法。

        尤利娅窒息了，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恐惧和害怕占据了她的心理，她没有叫出来，然而已经满头冷汗，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喂，你是谁？”

        诡异房间的拐角处，突兀地响起一道男声。

        他穿着一袭黑色的法师袍，右手拿着一根魔杖。脸色似乎很久没见过太阳，比刚刚的死人还要白上几分。

        他极为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表情还很疑惑，然而已经举起了魔杖，“你不是恶魔？”

        他的脸色沉了下去，几乎已经笃定：“对吗？”

        似乎还有一个粗犷的声音在附和：“不是！不是！主人，她是一个人类！杀了她！杀了她！”

        “嘎！”

        尤利娅：“……”

        尤利娅昏了过去。

        当事情超出常理认知，自己无法解决的时候，昏过去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维克多举起魔杖的手又放了下去，他踢开挡路的一本书，在尤利娅身边蹲下。

        他用魔杖戳了戳她的手臂，随着他的动作，那团手臂的软肉陷了下去。他伸手摸了一下，软的，温的……嗯，看样子的确是一名人类。

        乌鸦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尤利娅的胸口上使劲踩了两脚：“嘎！”

        维克多把乌鸦拎起扔到一旁，细细地检查着尤利娅的身体：“怎么会是人类呢？不应该啊。”他自言自语，十分迷惑，“按照书上做的没错啊，她应该就是个恶魔才对。”

        他干脆放下魔杖，掰开她的嘴，手伸进去转了一圈，没有尖利的牙齿。

        那舌头上总应该有倒刺吧？

        他手指平移，摩挲着她的舌尖。

        手指被一股暖意包围，没有任何倒刺划伤他的手指。

        维克多“啪叽”一下放下尤利娅，表情很微妙。他捡起一旁的魔杖，冷哼一声，“既然不是恶魔，那你就去——”

        一个“死”字还没说完，他突然犹疑了一下。

        这是他唯一一次催动召唤恶魔的魔法阵。既然不知道哪里出错了，那就等她醒来问问，看看有什么不符合魔法书上的内容，改动一下。

        他放下魔杖，“费伊，把这里收拾一下。”

        乌鸦“嘎嘎”地叫着，挺起毛茸茸的胸脯，“我不吃！我不吃！黑蛇说我最近变胖了。嘎！”

        维克多眼也没抬地跨过魔法阵，沉浸到自己的工作台，写下这次的实操过程、经验心得和要改善的地方。

        等到黑塔上方的浓重夜色被风吹开，露出一点月光时，尤利娅被冻醒了。

        昏迷不过是一种人体机制，对尤利娅来说，就好比睡了一觉。

        但是没有被子，她冷。

        被冻醒之后，她睁大一双茫然的眼睛，目之所及都是一片黑乎乎的，透着腐败的气息。这里的空气还格外阴冷，她搓着手臂抖了抖，在心里叹道：“啊，还是这里……”

        她迅速地思考了刚刚的场景，那个人是黑魔法师吧？虽然在她的大陆没有见过，但她听骑士未婚夫提到过。所以……她应该没有再次穿越吧？

        她应该只是被他召唤了而已。

        一只黑色的胖乌鸦脚踩着一块手帕在拖地，它很不情愿，一边骂骂咧咧，时不时地因为手帕阻力太大，不得不扇着翅膀叼着手帕把它展平。

        “该死的！为什么就我一只鸟干活？我可是费伊大人！嘎！”

        鸟也会说话了吗？还会干活？尤利娅好奇地观察一会儿，没多久就丧失兴趣，目光转移到伏在工作台里沉迷研究的魔法师。

        这是一个危险的人。

        尤利娅不知道他想要什么，想来，如果召唤出错的话，他应该……或许？可以放自己回去吧？

        她必须得回去，面包坊才开业没多久，部分配方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能辜负大家。

        黑魔法师所在的房间和尤利娅的这个连在一起，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在干什么。

        他的那间房好像是书房，四周全是巨大的书架，上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书。不过地上堆成山的书更多，那些古老的书籍卷轴就那么摊在地上，封皮上流淌的光辉伴随着一种可怖的气息。部分羊皮纸已经泛黄破损，记载的内容尤利娅无从得知。

        黑魔法师埋在海量的书籍面前，他的工作台勉强清出一小片范围内，供他落脚好走进去。巨大的台子上也杂七杂八地放着许多秘籍。

        黑魔法师面前飘着几张纸，羽毛笔在上面刷刷刷记载个不停。

        羽毛笔一边在动，他魔杖一挥，魔书无风自动翻页。翻页的速度很快，魔法师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那些内容，嘴唇微动。

        平心而论，他安安静静痴迷研究的样子还是蛮有魅力的。脱下兜帽后，苍白的脸颊竟有种精致的脆弱感。

        他皱着眉头思索，手一挥，羽毛笔停下，空中的那张纸自动飘到他的一份合集里。不等吹干，他就“啪”地合上，继续记录着第二张。

        很快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

        他孜孜不倦，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压根没注意到尤利娅已经慢吞吞地来到了他的身边。

        胖乎乎的乌鸦已经完成了自己工作，看到尤利娅没有大喊大叫，好奇地飞到她的肩头，歪着脑袋和她一起站在维克多的后面看他记录。

        等到维克多终于写满了大概四十多页的记录，他抬手想伸个懒腰，手掌伸开来却触碰到什么温热的东西。

        恐怖的黑塔里，莫名出现的东西。小时候魔导师讲的有关幽灵的故事……

        他被吓了一大跳，羽毛笔“啪嗒”从空中落下，甩了他一脸的墨水。

        “嘎嘎嘎嘎嘎嘎！”尖锐的乌鸦笑声突兀地响起，它挺起胸脯毫不犹豫地嘲笑他，“嘎嘎嘎嘎嘎嘎！”

        尤利娅尴尬地想捂住它的嘴，虽然它好像是这个黑魔法师的宠物。

        维克多脸色阴沉，他反应过来了。这个女人是他召唤出来的东西，他还没想杀她。

        居然这么快就醒了？醒了还悄无声息地跑到他这边吓他一跳，这简直有损他作为一名黑魔法师的尊严！

        维克多愤怒了。

        他魔杖往下一甩，叉腰哈哈大笑的乌鸦被施了一个无声咒，彻底静音。

        维克多气急败坏地一把把它薅住扔掉，凌厉的视线落在尤利娅身上。

        他危险地眯起眼睛，魔杖顶端的宝石流光溢彩，似乎有什么魔力正要飞出来。

        尤利娅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你是人类？还是恶魔？”维克多阴森森地问。

        尤利娅察觉到了危险，这个人以尸体和鲜血为祭，布下阵法，要召唤恶魔。可是她的出现似乎白费了他的努力。

        他在等自己的回答，如果是恶魔，那勉强可以生。如果是人类……她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是恶魔和人类的混血，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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