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钰（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在帝王家，魏钰其实很早熟。

        他很小就知道，自己其实才是整个大庆名义上地位最高的人，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没什么人听。

        满朝文武，一小部分人听他妈的，另一大部分人听他其中一个叔叔的。

        他妈是太后，他叔叔是摄政王。

        他是小皇帝，却什么也不是。

        但是对于才四五岁的魏钰来说，听他的或是不听他的，其实也没什么区别，都无所谓。他还是每日跟在摄政王叔叔身边，学着他打拳，听他讲一些这样那样的道理，其余时候跟着母后，同她嬉戏玩乐。

        偶尔母后也会和他说，朝上的哪个叔叔是好人，哪个叔叔不太好，是坏蛋。和摄政王叔叔说的大体上一致，不过有一些细微的出入。

        魏钰懵懵懂懂得点头，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直到有人告诉他，那个官拜摄政王的叔叔是害死他爹的罪魁祸首。

        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跑去问母后。

        母后犹豫了，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认。

        母后一直是为他好的，总不会骗他吧。

        等到再见到摄政王，魏钰直直得抬头看他，尚且稚嫩的眼睛里带了毫不留情的恨。

        年轻的摄政王也不知道是没注意到，还是没注意到了却没放在心上，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和平时一样拍了拍魏钰的头。

        倒是摄政王旁边的小将军若有所思得看了他好一会儿。

        “走吧。”摄政王说着，牵起他的手往御花园走，“昨天教你的那套拳，打给我看看。”

        魏钰从怀里抽出一把小匕首，恶狠狠得朝着摄政王扑了过去。

        摄政王只是一挥手，小匕首就掉到了地上。

        魏钰一击不成，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沉默得低下头，不再去看眼前的摄政王。

        “你这也太弱了。”想象中的暴怒和责骂并没有到来，摄政王只是捏了捏他的小胳膊，“你不赶紧变得强大一点，我怎么辞官出去游山玩水？”

        魏钰不敢置信得抬头，愣愣得看着他。

        “走吧。”摄政王捡起小匕首给他塞进他手里，又牵起他另一只手，“昨天那套拳打完，再教你一套新的。”

        他如梦游般打完了两套拳，摄政王手捏着下巴咂咂嘴，转身跟旁边的小将军说了几句话。

        魏钰看着那个一直都没怎么给过他好脸色的小将军点了点头。

        “云策。”摄政王回身喊人，“我还有点事，你先带他扎马步。”

        魏钰便看着一个狐狸眼的青年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蹦了出来：“好的王爷，可他刚刚想要杀你诶。”

        “没有的事。”摄政王毫不在意得摆摆手，“他还小，学我大开大合的招式可能有些吃力，你教他些轻巧灵便的。”

        说着便走了。

        那个小将军倒是瞪了魏钰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跟着摄政王就走了。

        魏钰开始偷偷观察这个摄政王，他血缘上的小叔叔。小叔叔总是在伏案处理各种各样的政务，但是并不像母后说的那样，刚愎自用，独揽朝纲。魏钰经常看到他喊各种大臣来讨论，有母后说的好人，也有母后说的坏人。

        魏钰不明白。

        有一次练功时他偷偷问狐狸眼青年：“云策哥哥，摄政王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云策一下跳起来，像只炸了毛的狐狸：“王爷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可是母后说……”

        “太后是不是和你说，摄政王想要夺权，想要抢属于你的东西？”

        魏钰已经学会了隐瞒，把道听途说来的杀父之仇咽进肚子里，认真得点了点头。

        他也不算撒谎，太后确实也这么和他说过。

        “王爷不会的。”云策肯定道，“你看看他平日里懒成那个鬼样子，怎么可能上赶着给自己找事做？”

        魏钰想起摄政王平日里要是能提前批完奏折，就会伸伸懒腰，一整个趴在桌上，像只懒洋洋的大猫。

        “可是，皇帝人人都想做啊？”他还是没忍住，说出了他的疑问。

        “就算人人都想，他也不想。”云策拍拍他的头，“你这么相信太后的话，是不是因为她是你的娘亲，平日里对你很好？”

        魏钰点头。

        “那云策哥哥对你好不好？”

        自从魏涣叫云策来教他，云策会带他爬树摸鱼，会给他带宫里看不到的小玩意儿和吃食。

        魏钰又点头。

        “那云策哥哥说王爷是好人，小陛下是不是也应该相信？”

        魏钰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从这一天起，他学会了独自思考，辩证得看待一些事情，不再因为别人的话而偏听偏信。

        他发现母后老说摄政王的坏话，可叔叔却从来没有说过母后一句不是。他还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本能得更偏向于叔叔，开始不声不响得跟在摄政王身后，观察和模仿他的一举一动。

        魏涣注意到了，摸摸他头：“怎么了？”

        魏钰哽了哽，轻声教他：“叔叔。”算是把他当成自己的长辈，而不是摄政王来看待了。

        魏涣“嗯”了一声，面上并没有太大波动。

        魏钰有点低落，委委屈屈得去找云策练功了。

        “怎么了？”云策问他，“小陛下看着不开心啊？”

        “云策哥哥。”他问，“摄政王叔叔是不是讨厌我？”

        云策听了前因后果就明白了，他食指竖在唇前，和魏钰比了个“小声”的姿势，然后拎起他的衣领，带着他飞过几个屋顶。

        不远处，人前稳重的摄政王正在手舞足蹈：“……他叫我叔叔诶！”

        “但你现在看上去不像皇帝的叔叔，大庆的摄政王，倒像一只还没驯化的猴子。”小将军神色淡淡，语气嘲讽，“别人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看你平时就是太惯着他了。”

        “我就是想到皇兄，就忍不住要对他好。”魏涣解释道，“再说了，论起来，你才该是那个慈母吧？”

        “看到了？”云策又拎着魏钰飞回来，“有些王爷平日里口若悬河，该说话的时候激动得话都不会说。”

        魏钰有点不敢置信，也有点害羞。从此天天跟着魏涣喊“叔叔”，叔侄两个人都很开心。

        他越来越发现魏涣对他的好，也越来越愿意和魏涣待在一起。母后只会天天和他抱怨父皇的早逝，说摄政王看他们孤儿寡母，难免心术不正。而叔叔批奏折时会顺带着教他两句，他就撑着小脸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受益良多。

        他甚至私心希望奏折可以再多一点，叔叔可以再和他一起待久一点。

        奏折真的突然增多了，叔叔留宿皇宫。他搬来小靠枕，窝在他身边一点一点打瞌睡。叔叔会批完奏折，会轻手轻脚得挑灭灯花，然后抱着他一起去榻上睡。他清晨在叔叔的怀里醒来，只觉得心里踏实。

        直到小将军无视宫禁直接进宫来。

        “跟我回家！”怒气冲冲的小将军拉住摄政王的衣袖。

        魏钰本来都快睡着了，被这声一下子惊醒，在一旁没忍住抖了一下。

        摄政王和小将军吵了几个来回，一转眼看着魏钰的怂样儿，不赞成道：“你吓着孩子了。”

        小将军便压了压脾气，半蹲下来和魏钰讲道理：“你都占了你叔叔一个白天了，还有几个时辰就到第二天了，能不能还给我一会儿？”

        魏钰看着他，想了想，虽然不舍得，还是认真得点了点头。

        “走了。”小将军去拉魏涣，“你小侄子都同意了。”

        摄政王叔叔跟着小将军离开了宫里，魏钰一个人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自从他躲着母后，明显亲近摄政王开始，母后就搬了出去，见到他便数落几句，说他不争气，不似从前温柔。

        宫殿空落落的，魏涣觉得有一点孤单。

        但是叔叔也有自己的家，他不能去打扰他。

        他开始祈祷奏折可以少一些，这样叔叔就可以早早回家。

        很快就到了过年时的宫宴。

        几个王爷一起来向他请安。

        魏钰到底还小，有些不自在，几个王爷行完礼，他挥了挥手没吭声。

        等魏涣走过来，他叫了声“叔叔”，手轻轻揪住魏涣的衣服。

        “我也是你叔叔啊。”荣王魏源俯下身去逗弄他的小侄子，“陛下怎么不也叫我一声？”

        “只凭摄政王官位高么？”

        魏钰后知后觉自己好像给摄政王惹麻烦了，有一些不知所措，朝着荣王也喊了一声“叔叔”。

        “真乖。”魏源不走心得夸了他一句，朝魏涣使了个得意的眼色。

        魏涣不动声色得握紧魏钰的手，面上神色淡淡：“你为难一个孩子做什么？”

        魏钰看他嘴角微微抿起，知道他是不高兴了。

        等到其他人都走了，他拉了拉魏涣的衣袖，示意他低头。

        高大的摄政王从善如流得低下头。

        “我以后叫你小叔叔，好不好？”魏钰趴在他耳边讲悄悄话，“他们都是叔叔，只有你，是我最喜欢的小叔叔。”

        从此，他管其他的王爷叫“叔叔”，只有魏涣，他叫他“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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