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穷途

“什么？婚嫁一事？”

        我惊愕的回过头看向韩非：“这事是王兄提的？”

        韩非点头，面色凝重。

        昨日傍晚韩王召韩非韩宇二人入宫，闲聊之时提起各公主婚配一事，问及他们的看法。韩国的公主并不少，但大多该和亲的和亲，该嫁人的嫁人，剩下已到待嫁之年的仅剩我和红莲。

        韩王的意思，是想给我俩备上一门婚事。

        韩宇的建议是出嫁和亲，首选秦国其次赵、魏。对此韩非持反对意见，一则红莲和我心性玩闹，不适合远嫁，二则近年来韩国和亲的公主不在少数，这么一说韩王安倒是不想把我和红莲远嫁。

        “然后呢？”

        坐在窗户上晒太阳的卫庄问道。

        我心里奇怪，他对这事怎么也这么感兴趣？

        “四哥说，许之国内重臣巩固朝中关系，倒也不错。”

        我当即冷笑出声。

        早就听白亦非说韩宇和姬无夜私下有往来，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姬无夜权倾朝野，要说还有什么不满足，那就是他并非宗亲。韩宇提出的这个条件正中其下怀，也难怪姬无夜动摇。

        姬无夜没那个胆子把我娶进门，所以韩宇和他提的是——红莲？

        那么我呢？韩宇打算把我作为筹码推给谁？

        “哐啷”一声脆响打断我的思绪，我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卫庄一手捏碎了掌中酒盏，冷着脸掸掸衣服上的碎屑，起身径直走出去，全程一句话没说。

        我一脸懵逼的问韩非：“他怎么了？”

        韩非狠狠叹出一口气，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摇头：“姑姑你啊…”

        紫女和张良相继摇头。

        ？？？我咋了？？

        “长公主殿下对于某些方面还真是迟钝呐。”自紫兰轩一战后，被留在流沙的焰灵姬调笑道，殷红的唇畔凑近我的耳朵：“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卫庄不高兴啊？我当然看出来了啊。”

        焰灵姬见我这般无可救药的模样，亦是摇了摇头。

        ？？？

        满脑子的莫名其妙暂时冲淡了我从进门开始的虬结。

        在这之后，韩非在去南阳之前举荐了张良任内使，王上应允了。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光听描述就能想象到姬无夜和我哥哥气的发白的脸色。

        做完这件事韩非很快动身前往南阳。在此之前卫庄紫女已经在南阳打点好了一切，让当地的九义会保护韩非的人身安全。

        这个九义会的老大就是我那天跟卫庄吃宵夜时遇到的那个大汉。

        此番南阳灾情来得诡异。一场大雨过后粮食枯死，流沙查阅卷宗发现并非雨水的问题，而是有人在肥料中掺入了石灰。

        而翡翠虎名下正有一所石灰场。

        韩非上翡翠山庄拜访，翡翠虎布下酒席，巧言令色周旋，竟激得韩非与其以铁血盟为担保作赌，赌新郑粮价十日内的涨跌。

        “铁血盟啊？”

        长华宫内，我抱着茸茸舒适的窝在榻上，手里喂了些点心给它。

        夭夭嗤道：“和翡翠虎作赌，九公子只怕要成为下一个景伦君了。”

        我竖起手指摇了摇，给她普及知识：“我这个侄子呢，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更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就算冒风险，那也仅是半成都不到的风险。”

        “可赈灾粮食迫在眉睫，翡翠虎已经买空了各大粮铺。就算国库拨款，九公子又到哪里去买粮呢？”

        “他已经在去大梁的路上了。”指指已经见底的茶盏，“我让人给魏国乐灵太后耳中传了些话，韩非就算想购粮也不会那么容易。”

        夭夭差人又去泡了壶雪顶银梭，呈上桌，“这下南阳死亡人数不断上升，九公子怕要火烧眉毛了。”

        死亡人数…

        我摸了摸茸茸滑软的皮毛，默了下。

        “夭夭，你觉不觉得这次我们做的有些过了？”

        夭夭斟茶的手顿了顿。

        见她不言，我斥出声笑摇头：“我这是在说什么啊。算了，当我没说过吧。”

        也是昏了头，竟忘了有个词叫助纣为虐。现今夜幕为纣，我为助纣者，算是个实打实的帮凶，而帮凶是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

        信鸽落在窗台上。

        “哥来消息了？”

        夭夭取下信鸽爪上的布条：“侯爷传来信，大梁到新郑的关隘，大将军已派人前往。”

        “好，我知道了。”

        雪顶银梭的茶香清爽宜人，茶水中的倒影垂下眼帘，神色晦暗。

        ——韩非，别怪我。

        ·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韩非居然真的从魏国购来了粮食，并且安安稳稳送进了新郑。

        姬无夜气得够呛，派人在国库放了一把大火，烧了好些个库房，唯独没有烧到存放军粮的那间。

        随之，军粮失窃。

        “守卫说，只看见贼人手中有一把奇怪的剑。”

        卫庄？

        我扔下手中书卷，“窃取军粮是死罪，韩非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会这般兵行险着。”

        “那九公子岂不是死定了？”

        “问题是，他真的走投无路了吗。”我朝夭夭抬抬下巴，“以防万一，还是让哥传条消息给老虎，让他见好就收。”

        次日，赈灾的粮食运至南阳。

        今日是赌约的第十日，我看着茸茸在花丛中扑蝴蝶，有点心神不宁。

        消息一条一条传进来：先是翡翠虎高价收购市面上所有粮食，再是一千斛粮食涌入市场，翡翠虎继续收购，再有一千斛粮食涌入…

        粮价涨涨跌跌，起起落落。

        唉，让翡翠虎收手的劝告看来他是没听啊。

        又一条消息传来，夭夭展开布卷看过，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

        “粮食不断涌入市面。韩非从魏国高价购粮的消息已经传遍，其余国家的粮商闻风而动，纷纷将粮食投放市面，粮价也一直在下跌…”

        得。

        这场赌局翡翠虎输了。

        “走吧。”

        夭夭奇怪的问：“这个时候殿下要去哪里啊？”

        “韩非虽然赢了赌局，可私调军粮这事他跑不了。去宣室殿看看，他要是真被判死罪，总得有人求求情吧。”

        可当我走到宣室殿门口，才发觉哪里不对劲。

        殿外轿辇上坐着的那二人，不是红莲和乐灵太后还能是哪个？

        韩非搬救兵来了？

        乐灵太后性情桀骜高傲，何况她是魏国太后辈分上长我一头。我正打算撒腿子开溜，红莲已经眼尖的看见了我。

        “姑姑！”

        倒霉，催的。

        我脸上攒出笑容，老老实实恭恭敬敬走到乐灵太后面前，行了一个僵硬的礼：“姑母好。”

        乐灵太后将我认出来：“是昭义啊，你如何到这里来了？”

        “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红莲热切的挽过我的臂弯，对乐灵太后道：“外婆，您也很久没见过姑姑了吧，让姑姑和红莲一起陪您一会儿如何啊。”

        不我不要。

        我现在真的很想跑。

        “好啊，就依你所言。”乐灵太后宠溺的拍拍红莲，携着我们二人一起踏入宣室殿。

        殿中正在论韩非私调军粮一事。

        乐灵太后带着我和红莲一进踏入，白亦非和姬无夜的视线就扫过来一遭。

        我朝他俩递过去一个“不关我事我很无辜”的眼神。

        乐灵太后对于韩王的优柔寡断十分不满：“老身在外面都听到了，这件事你还犹豫不决？”

        “请姑母赐教。”

        看看，不止是我，连我王兄这个一国之君见了乐灵太后都要放低姿态，足可见这老太太的脾气有多不好惹。

        果然，乐灵太后还是没有好脸色：“有何赐教，此等道理你还能不懂？红莲，你说与父王听。”

        “是。”

        红莲站到阶下作揖扒拉扒拉一堆话，大致意思就是韩非品德高尚，非但无过反而有大功，韩王理应奖励他而不是论罪。

        韩王又问韩非买粮的钱从何而来。

        韩非也扒拉扒拉了一堆，把他调军粮以及近日来的所作所为全部解释了一番，把所有的罪名前都加了“情有可原”四个字。

        听完他所说，我感觉我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活狐狸啊活狐狸，我怎么就忘了这小子是活狐狸投胎这茬子事。亏我还傻不愣登的觉得他穷途末路，准备过来求情。

        该被可怜的人是我吧！

        我现在才发现这小子打的什么算盘。从魏国购粮一事就是个虚掩，他投入市面上的那批粮食根本就是姬无夜没有记录在案的私藏粮。翡翠虎大量买进，是用暴敛最多的钱，囤积最多的粮。

        这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真狠。

        小看他了。

        我气得脸色煞白，白亦非和姬无夜也好看不到哪去，便说韩非的行为终究还是触犯律法，不可免罪。

        之前让人传了点韩非的坏话到乐灵太后耳中，这会儿她怕是不信了，维护韩非有功，指责朝臣不褒奖还妄议处罚。

        最后韩非自请了一顿鞭刑。

        执行的卫兵将鞭子抽的啪啪响，片刻间韩非的后脊就血肉模糊，还在咬牙挺着。

        接下来没有我的事。

        我看着台下受刑的韩非，内心毫无波澜。也只有这种时候，我才和白亦非像极一类人。

        他毫无怜悯之情的凝视韩非，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自食其果，又似乎是在满意他受难的模样，勾起一丝笑。

        从他血红的眼瞳中，我看见了脸上没有丝毫情感的自己。

        红莲看不下去已经跪下来求情，张开地和韩宇也接连请求韩王饶恕韩非。

        我不想求情，可白亦非给了我一个现在该你上场的眼神。

        酝酿好该有的情绪，我一同跪下，恳切道：“王兄，小九也知道他错了，您就宽恕宽恕他吧，别再打了。”

        韩王叹气，让行刑人下手轻些。

        ·

        韩非是被抬回府的。

        他行完刑，韩王也该下朝了。我跟乐灵太后告退，寻了空钻进白亦非停在宫外的马车。

        “老虎不中用了。”

        白亦非没有惋惜的心情，摁着眉心冷漠道：“是他的贪婪害死了他自己。”

        “黑铁狱是死牢，哥你…”

        他睁开眼眸，眼底闪过一道腥光：“共事一场，我会让他有个体面的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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