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一五七、赠发酬情

柳轻和江染霞不约而同地一怔，转头看向来人。

        云鬓高挽，花钿斜插，粉黛薄施，檀裙绣彩。

        这女子看年纪与江染霞相仿，眉眼娇俏，姿色颇为出众。

        她秀目一扫，看见桌旁的柳轻，眸子一亮，疾步上前娉婷一礼，脆生生地道：“湖州灵雀门常欢儿见过听云公子。”

        江染霞转头望向柳轻，只见他眸色微冷地道：“姑娘认错人了。”

        常欢儿抬眸睇向他，满脸兴奋地笑道：“我不会认错的！我房里全是公子的画像，每天不知道要看几百遍，你就是听云公子。”

        江染霞闻言不由满脸佩服地瞧向常欢儿——能这样坦白地直叙心意连她都自叹弗如！

        柳轻眸色更冷，语声愈寒地道：“我与姑娘素不相识，无话可说，请姑娘不要打扰我用饭。”

        常欢儿仿佛听不出他的逐客之意般，笑吟吟地走近前来道：“我不打扰公子，我就在这里伺候着，给公子奉汤布菜，公子不必理我。”

        她玉颊飞火灵眸生辉，满眼痴迷地凝眸在柳轻身上，仿佛眼中心里只有他一人可容。

        柳轻眸色深寒，森然沉声道：“我不需要人伺候，姑娘请便吧。”

        江染霞讶然望向柳轻——第一次听他如此直言逐客，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姑娘家！

        常欢儿眸光一黯，满是凄楚地哀求道：“求公子不要赶我走，让我在这里多看公子几眼也好，我思慕公子良久，日日茶饭难进，夜夜……”

        “住口！”

        柳轻的厉声断喝把江染霞吓了一跳——她先是震讶于常欢儿如此直白地倾诉情意，紧接着又惊异于柳轻前所未有的怒意：自从相识相遇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常欢儿朱唇紧抿不敢则声，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却是饱盛泪光满含委屈地觑着柳轻。

        柳轻也似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勉强调整呼吸，沉声道：“请你出去。”

        常欢儿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扑簌簌滑落下来，她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膝行上前，一边哀哀苦求道：“公子你就成全我吧，为奴为妾都可以，我不求名分……”

        她蓦地惊叫一声摔到门边，原来是柳轻盛怒之下挥掌一拂，用内力将她震飞出去。

        江染霞见状轻呼一声，下意识地起身要去扶，却被柳轻一把拽回凳子上。

        他脸色铁青地道：“你自己出去，还能给贵门留些体面，等我叫人来请你出去，你何以自处？”

        常欢儿缓缓撑起身子，忽然抽出帕子来捂唇低嗽，片刻，移开帕子，罗帕上赫然一片殷红的血迹。

        “啊！血……”

        江染霞又是一惊，眸中已满是不忍，想要起身，却被柳轻牢牢按着。

        常欢儿垂眸帕上血痕凄然一笑道：“我已病入膏肓，以日计命，原本无此奢望，谁知天可怜见，让我在此邂逅公子，才又生出痴念，公子既然无意，欢儿岂敢勉强？”

        她一字一泪地道：“只是，今日一别，此生永诀，欢儿不敢奢求公子一丝垂怜挂念，只求公子能赐我一样东西聊慰相思，一字也好，一缕也罢，哪怕只是一根发丝，来日我入土之时，也死而无憾了！”

        今日一别，此生永诀。

        江染霞眼圈一红，转眸带着乞求低唤了一声：“公子……”

        柳轻冷着脸，也不看她，眸中满是危险的寒光，字字如冰地道：“我不会给你任何东西，滚出去！”

        “公子……”

        常欢儿还想再说什么，柳轻眸色一厉，陡然扬声怒喝道：“来人！储滟楼就是这样侍客的吗？！”

        常欢儿嘤嘤啜啜低泣出声，江染霞蓦地用力挣脱柳轻的手跑上前去扶起她。

        柳轻本不想放那丫头上前，但觉她已拼全力相抗，终究怕弄疼她，又兼不忍过于违拗她的意志，方才松开手去。

        江染霞跑上前去扶起梨花带雨的常欢儿，柔声安慰道：“姑娘别难过，公子不是有意对姑娘发火，他只是今日心情不好。”

        她说着，忽然手指轻拈递上前道：“这是我刚在公子身上摘到的一根头发，姑娘留着作个念想吧。”

        常欢儿闻言喜出望外抬手接过。

        柳轻却是骤惊失色，喝道：“不可！”身如闪电般掠上前去。

        江染霞早有所料，递过发丝便转身张臂拦在常欢儿身前一把牢牢搂住自投怀抱的柳轻，大声道：“公子就成全她吧！”

        常欢儿原本就在门口，发丝入手已是转身向外窜去，正与闻声赶来的雅阁伙计打了个照面，只听一声娇笑远去道：“多谢公子赠发之情！”

        以柳轻的武功岂会无力挣开江染霞的钳制？

        是的，他竟无力挣脱！

        纤柔的手臂用力地搂抱着他，熟悉的温软紧贴在胸怀，令他一瞬间力竭怒偃，只剩满腔柔情和无奈。

        那雅阁伙计走到房门口一拐，正瞧见这双影缱绻相拥的旖旎画面，不由一怔，但终究经多见广，在柳轻还没来得及脸红之前报以礼貌地一笑，伸手飞快地关上了房门。

        尴尬的视线被隔开，柳轻总算出离了窘境，他低低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好了，她早就跑远了。”

        江染霞这才放开手臂，从他的肘腋间退出来。

        柳轻又怜惜又无奈地垂望兀自微微泛潮的水眸，抬手为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轻叹道：“傻丫头，你被她骗了！她中气十足脸颊丰润，哪里是病入膏肓的人？”

        “我知道，”江染霞丝毫也没有意外之色，轻轻地道：“她撒谎也无非是要讨得公子一丝怜悯，终究她也是一片痴情爱慕公子。”

        柳轻不由蹙起双眉：别的女子当着她的面深情告白、作态求宠，她非但不妒不怒，反怜惜相助、软语以慰，这丫头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刚才之所以会怒不可遏，一方面是顾虑江染霞的感受，另一方面也是急于表态，不想她有丝毫的误会。

        结果呢？

        怎么倒觉得是自己枉作小人？

        心头暗恼，柳轻忍不住问道：“霞儿会爱上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吗？”

        江染霞怔道：“见都不曾见过，何谈于爱？”

        “是啊！”

        柳轻没好气地道：“我与她也是素昧平生，怎么就痴心得死去活来了？！”

        “这可不一样！”

        江染霞脑不开窍地笑道：“公子又不是寻常男子，当初妍儿不也是才见公子就心生痴恋吗？”

        是啊！

        她不提自己都已经忘了，这丫头还帮那个姑娘传情递帕来着！

        还有，对洛霜也是！不光做主替他收下锦袍，还要劝他穿上！并且丝毫不介意他们两个独处说话！

        新仇旧恨加到一起，柳轻忍不住愠恼地瞪着眼前一脸无辜的丫头，恨不能敲着她的头问问：在这小脑瓜里他到底有多么无关紧要，让她可以大大方方地随意分给别人！

        大概也看出柳轻眸中的怨恨之色，江染霞忙陪笑着半哄半劝地小声道：“不过就是一根头发嘛，公子又没损失什么，权当哄她开心一笑便是。”

        听她说得这般轻描淡写，柳轻心里更不是滋味，忍不住反诘道：“霞儿在今日之前有没有听说过湖州灵雀门这个帮会？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存在一个叫常欢儿的人物？”

        江染霞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那就好了！”

        那懵懂的表情让柳轻的心头更添了三分火气，他冷笑道：“一根头发？用不了几天，江湖上就会疯传我柳轻属意湖州灵雀门常欢儿，赠发留情，从此以后灵雀门常欢儿这几个字会永远跟锦曦岛沾上瓜葛，我若不娶她，是我一厢情愿还是始乱终弃随他们编了！”

        江染霞被他抢白了一通，愣怔半晌方才找回声音道：“公子是说……她对公子没有丝毫情意只是要借公子的名头来自抬身份？”

        “你才知道？！”

        柳轻满腹怨怼地嗔视她一眼，悻悻坐回桌旁。

        江染霞吃了个瘪，跟过来毫无底气地嗫嚅道：“这不也是公子臆测的吗？也许人家根本没有这般心机，哪个女孩子会不惜闺誉来博取名声呀？”

        她虽然嘴硬，但眸色中却已是怯怯惹怜，柳轻纵有再多不满，又岂会真的忍心相责？

        “霞儿还记得我那天在谷中说的话吗？”

        他轻叹一声，幽幽地道：“出了这个山谷，江湖之上每时每刻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多少只耳朵听着我的一词一句。”

        他举眸望向雅阁的房门满是厌倦地道：“刚才门外的廊上起码有四个人在窥视这里，她处心积虑要扬名立万，怎么可能无人见证？”

        江染霞吃惊地看向门口，震愕半晌，方才结结巴巴地道：“那……公子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见她眸中满是内疚无措，柳轻也不忍再加埋怨，只是略带无奈地道：“我一直拽着你，让你不要轻举妄动，谁知你会那么大方什么都往外送？”

        江染霞颓然坐到桌边，隔了半晌，方才懊恼地嘀咕道：“公子刚才怎么不冲出去把他们打走？”

        柳轻怨睇娇容，意兴索然地道：“打走一批又如何？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人派过来，难道我要杀光天下卖消息的组织吗？”

        江染霞垂头丧气了片刻，猛地像被针扎到一般跳起来，水眸圆整地盯着柳轻吃吃地道：“公子……难道说……一路上都有人在……盯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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