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如今已近黄昏，金色霞光映照城东，仿佛入了繁花似锦的仙界，城西的苦难景象反像是大梦一场。

        苏合此时一身宽大的月白长袍，衬得他愈发面容俊雅，行走间姿态风流，引得路旁女子皆纷纷侧目。

        以前竟不觉他生得如此招摇，京墨看了看那些女子含羞带怯心神荡漾的模样，不禁多看了苏合几眼。

        苏合大概也注意到了这些莺莺燕燕的目光，此时似有不悦，始终冷着一张脸。

        京墨瘪了瘪嘴，心里暗想若那些女子知道他这样脾气大，爱生气，还难哄，不知该有多幻灭。忽然她又想起了胡柔止，心里莫名地生起一丝幸灾乐祸来。若是那温柔端庄的胡小姐知道了，说不定也得幻灭，看他到时如何是好。

        走着走着，京墨渐渐发觉他神色不对，嘴唇似乎更苍白了些，眼神晦暗似在隐忍着什么。

        想起昨日他病发模样，京墨摸了摸他额头，心急地问道：“苏合，你还好吗？”

        苏合将她手轻轻放下，看向她的眼睛被夕阳照成了柔和的琥珀色，故作云淡风轻地笑道，“无妨。”

        昨日病发让她瞧见本就不应该，若是让这小呆子知道自己的病情，她定不会放手。只是用病将她捆在身边，若病好了之后呢？只怕再次万劫不复的仍是他苏合。

        京墨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那我们先找家客栈休息会儿吧，天也快黑了。”

        两人先在闹市随意找了间两层小客栈，看店的小二眼明手快，赶忙迎了上来。

        “两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

        “好嘞，您要几间房？”

        京墨赶忙伸出一根手指，一脸天真烂漫，“要一……”

        “两间。”还没等她说完，苏合便直接打断。

        京墨默默把手指收回来，对着苏合不解地问道，“为何昨天还睡一间房，现在又要两间？”

        苏合闻言，瞬间没忍住干咳了两声。

        没想她多年丝毫未长进，如此没心没肺地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惹人遐想的话。

        那小二眼珠子在二人之间逡巡，露一副了然于胸的怪笑，“那到底是一间，还是两间？”

        “两间。”苏合语气坚决。

        昨日是担心她的安危才迫不得已，不过权宜之计，如今知道她师承千机峰，自然没有时时刻刻盯着的必要了。

        “我就在你隔壁，有事便唤我。”

        他小声说完，皱着眉头看了眼一脸怪笑的小二，便转身匆匆上了楼。京墨正欲跟上，那好管闲事的小二偷偷一把将她拉住。

        “你可还有事？”京墨疑惑。

        那小二将一小包不知什么东西塞到京墨手里，挑了挑眉，笑得一脸意味深长，“小娘子，男人闹别扭其实很好哄，女人也该多主动些。”

        京墨一脸不敢苟同，“他可一点也不好哄。”

        “那是小娘子你没哄对地方！”他凑近了些，在京墨耳边神神秘秘耳语了一通。

        京墨的表情愈发迷惑，看了眼手中折成三角的小纸包，他确定这东西能哄人？

        此时，苏合已经走到楼上，回头发现京墨还在下面待着，轻声催促道：“怎么还不上来？”

        京墨笑着应声，便跟了上去。

        -

        京墨独自待在客房里，忽然想起火麒麟是上古神兽，见多识广，说不定能知道些蛇妖的底细。

        她赶忙拿出五行骰，可结了好几次印，里面半点动静都没有。拿在手里晃了晃后咋了咋舌：“估计小六又睡着了。”

        她十二岁那年顽皮偷偷跑进千机阁，不小心唤醒火麒麟时，瞬间便被耗尽灵力，晕死过去。如今苦修几年，自己周身灵力也将将够偶尔放它出来溜达一两刻的。

        而且它有时会陷入沉睡，少则几日，多则数十日，沉睡期间怎么也唤不醒。

        “看来暂时指望不上你了。”京墨扯了扯嘴角，将五行骰收了回去。

        她在房里来回转悠了几圈，又拿出本医书翻了几页，却一句话也读不进去。

        苏合在旁边做什么呢？

        她从袖子里掏出方才那小二给的小纸包，放在眼前瞧了瞧。

        “这是什么好东西，给他吃了他就能高兴？”

        她两手并作剑指，从纸包上探过，“也不是什么蛊人的邪术……”

        又闻了闻，一股子特殊地淡淡药香味，只是她医术尚浅，分辨不出是什么。

        “也许苏合会知道。”

        爹爹当年亲自教了他一年药理，都夸他是个难得的奇才，不到一月便能熟识百草。

        -

        方才苏合回房后，便立即服下丸药，运气催动药力。

        他身上只穿着件单薄中衣，薄唇紧抿，白皙俊秀的脸上渗出了细细汗珠。

        渐渐身上疼痛平息，他才缓缓睁眼，继续调整吐息。

        忽然听得门外一阵响动。

        “苏合！”

        京墨直接推门而入，苏合连衣服都没来得及合上，愣在原地看她仍若无其事地笑着，立即转过身去将衣服系好。

        穿好衣服，他坐在桌边，黑着脸一脸不悦地问道：

        “你进男子房间向来如此莽撞吗？”

        京墨小时候与爹爹相依为命，爹爹粗枝大叶，从未教她男女有别。后来上了千机峰，在那些个“半仙”眼里万物皆是刍狗，就更无男女之说了。

        若不是偶然看了几本俗世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她估计连男女之情的存在都不会明白。

        只是那几本薄薄的话本子无法面面俱到，告诉她进男子房间时要先敲门。

        苏合心中无奈叹气。

        “男女有别，你如今又……”

        苏合看着她已逐渐成熟、桃花似地脸，即使粉黛未施也已然具备了招蜂引蝶的潜质，心里忽然有些不痛快。

        “你也该多留些防备心了。以后记着要与其他男子保持些距离，更不能随意肢体接触。”

        京墨闻言，又见他脸色难看，误以为是自己这两日与他的接触，让他不愉快了，直愣愣地问道：

        “你会不高兴吗？”

        苏合心头一动，看着她如春水般微漾的眼眸，生起了一丝私心，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注视着京墨，轻声说道：“我会。”

        京墨会错了意，心底有一瞬的失落，略委屈地点了点头。“嗯，我以后注意，苏合你别不高兴。”

        苏合略感欣慰，起手给她斟了一杯香茶，问道：“你为何急着找我？”

        京墨此时仍有些低落，兴致怏怏地将那小药包放到桌面，“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个是什么？”

        苏合睇了眼桌面上的小黄纸包，边拿起边淡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他一打开，便看见里面那黄白相间的粉末，瞬间神色一变，有种不好的预感，又拿到鼻尖轻轻一闻，脸上瞬间涨得通红，迅速将纸包捏作一团，用力扔到墙角。

        “你这从哪儿弄的？”

        京墨见他反应强烈，心里一惊，忙回道：“方才那小二给我的，说把这东西放酒里给你喝下去，你就能快活起来了，你快活我也就快活了……难不成他骗了我，这是毒药？”

        那混账小二到底误会了什么，竟将合欢散给了她。

        只是京墨方才的言语，让他脑子里生出一幕不合时宜的联想，他瞬间口干舌燥，慌忙喝了几口水。

        京墨见他忽然连耳根都红透了，吓得赶紧双手捧住他脸，左右打量，急问道：“苏合你脸怎么这么红，难道刚刚闻了那么下，就中毒了？”

        看见京墨忽然靠近的脸，近在咫尺，脸上皮肤感受到她温热地气息，苏合慌得睁大了双眼，只觉得有些燥热，立即将她双手推开，站起身来后退一步：

        “我没有。只是这东西不好，以后你遇着类似的药粉，闻着相似的味道，都离远些。”

        京墨见他仓惶躲开，这才想起他刚刚才说过不喜欢与她肢体接触，自己立马又犯了禁忌，赶忙把犯事的双手藏到身后。

        “那你脸忽然这么红，可是身子不适？”

        苏合眼神飘忽，此刻有些心虚：“无碍，房里闷热，我出去走走。”

        苏合推开房门快步走出去，京墨在后紧紧跟着，不住探着头关切地看他是否还好。两人就这么下了楼，却见着苏长青此时正站在大堂，他身后站着青云和几个小厮，小厮怀里各抱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箱子。

        那小二正不住点头哈腰地招待这位贵客。

        苏长青一见京墨与苏合，便笑得如沐春风。

        “长青哥哥！”京墨一脸惊喜，立即笑着跑了过去。

        苏合看着她忽然从自己身边头也不回地跑向苏长青，似一缕抓不住地风，好像自己周遭的光也随着她一下子离去，他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有苏长青存在的地方，他便成了影子。

        被过去与现在的惶恐撅住，他僵在原地，双手握成了拳头，身上渐渐发冷。回过神来时，却见京墨已经回到自己身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自己袖子，“苏合？”

        苏长青也走了过来，他此时见着苏合便明白，前日他去灵恩寺探访，寺里人说苏合去了锦州，不过是托词。

        苏合到如今，还是不愿见他。

        “京墨走时没带行李，我是来给她送些换洗衣裳和日常用度。”他向苏合解释道。

        苏合沉着脸，语气冰冷地问京墨：“你不是说无处可去？”

        原来她先去找了苏长青，早住进了苏府。

        京墨一时心虚，含糊其辞道：“也不是说没处去，不过盘缠确实是用光了……”见他情绪不对，她又赶忙话锋一转，问长青道：“长青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苏长青但笑，“你忽然失踪，我找了你两日。恰巧家里下人见你进了这间客栈，我想你没带行李多有不便，便想着给你送些东西来。”

        他说完示意小厮与客栈小二，将东西送入京墨房中。

        京墨这才想起自己走时竟忘了知会长青一声，连忙解释道：“我本只想出去转转就回来，没想到在灵恩寺遇到了苏合，我就给忘了。”

        苏长青眼神复杂地看了苏合一眼，却宠溺地摸了摸京墨的头，温润一笑：“无妨，我没有怪你。只是下次出去转时，记得告诉我一声，别叫我担心。”

        京墨连忙点头，长青又接着说道：

        “知道你喜欢甜口，我特地请来了万象楼的厨子。那日你来时，我恰好有事在忙，本想晚上陪你一同用膳，让你尝尝他的手艺，没想到怎么等你也没回来。这回干脆带着他一道过来了。”

        苏合见着他俩亲昵地举动，薄唇紧抿，看向苏长青的眼神带着几分寒意。

        长青看在眼里，却对他的敌意视而不见，依旧笑道：“我们兄弟二人也很久没一起吃顿饭了。”

        苏合突然冷笑，“我们又何曾一起吃过饭？”

        京墨终于感受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她脑子里迅速琢磨着，苏合是与苏家不和，可长青哥哥是苏家唯一一个一直护着他的人，为何这会儿，苏合对长青哥哥如此不客气？

        她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知该怎么缓和气氛，这时恰好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外。

        随后便见着画歌扶着胡柔止缓缓下车，柔止此时换上了一套水粉色对襟大袖，肩披天青色芙蓉刺绣霞帔，虽依旧清新雅致，却比上次见时美得更张扬了些。

        对她突如其来的到访，京墨还没缓过神来，她已施施然行至三人面前。

        “方才经过，画歌便说瞧见了长青大哥。我便想着下车过来问候，没想到薛姑娘和苏公子也在。”

        说是问候长青，可胡柔止的眼神却一直悄悄停留在苏合身上。

        长青温文有礼地向胡柔止略一扶手，笑道，“柔止你来的正巧，我们三人正欲一聚，你何不一起？”

        这话正中胡柔止下怀，她会心一笑，温顺地点了点头。

        长青见京墨一脸迷茫，便向她解释道：“这位是胡家大小姐胡柔止。胡家与苏家是世交，我们自幼相识，只是柔止她七岁时随胡伯父入了京，去年才回青州。”

        原来她与苏合算是青梅竹马，越发像话本子说得“天作之合”了，京墨暗叹。

        他接着又向柔止介绍京墨：“柔止，这位是薛京墨，药王薛钟之女。京墨父亲对我和苏合有救命之恩，所以京墨她对我们苏家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柔止脸上出现一丝动容，忽然走到京墨身边，执起她的双手，眼里带着些许不能明说的感激：“我与京墨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只是竟不知你便是那位药王薛钟的女儿。苏胡两家是世交，苏家的恩人，便是我胡柔止的恩人。”

        京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胡柔止，能感受到她这番话是发自肺腑。她看了眼苏合，心下了然，胡柔止更多地是感激爹爹曾救过苏合一命。

        苏合在一旁听他们不断把自己与苏家牵扯一起，心有不快，沉着张脸，突然转身将京墨拉着往里走：

        “外面凉了，先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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