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另一个我

“交易么？我可以为你报仇。”

他微笑着，低头看着我的眼睛。

那实在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不大不小的单眼皮耷拉着，看不清眼睛里有着怎么样的情绪，鼻子和嘴巴也都只能说是正常人的样子，说不上有什么好的，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好。唯一出奇的地方大概就是那身苍白的，像是半透明一般暴露出了清晰蓝色血管的皮肤吧。

略有些邋遢的半长不短的头发也显得很没精神，刘海扎了一个很可笑的揪，束在头顶。

最重要的是，那张脸要说谁最熟悉的话，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再不可能找到第二个人了。

“我已经没有眼睛了，其他的，你还想要什么？”我听到我开口回答他。

不，不是他，是我才对。是我，回答了我。

不，也不对，是周薇回答了岳明松，这么说才对了。

是的，这个忽然出现在了我面前的人，是岳明松。

是岳明松，而非现在的我的脸。

被替代的那种恐惧再一次涌上心头，甚至不再是像上次一样的短暂的占据，而是完完全全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己的形态的替代。

我平时也是这样的表情么？这种疲倦的颓唐的眼神，这种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表情，这种呆滞的无趣的，即使是面对眼前这样的残酷景象也无动于衷的，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一般的表情。

“不会要那种东西的。”我的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不过，把自由都给了那种东西，你还真是走投无路了啊。就算要出卖灵魂，也要找个付得起价钱的人吧。”

如果我读过浮士德的话，我就会知道这句话。

如果我还像是阴阳瓶一样，已经在关住了周薇之后洞察了关于周薇的全部故事，我就会知道，“我”的这句话，究竟是怎样的嘲讽，就会知道，这句话对周薇的刺激究竟有多大。

可惜，现在的我还没有那样的力量，更没有理解“我”莫名其妙的这些话的意思究竟是什么。

“你能帮我做什么？仅仅是报仇两个字的话，我原本已经快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达成了。”周薇并没有因为面前那个“我”的话被冲昏头脑。

即使身体的疼痛还是在一阵一阵的持续着，这两个人却都显得一模一样的冷静。

周薇站了起来，穿过肩头的铁链摩擦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连一个和你一样的普通阴魂也能够轻易地拦住你那么久，你觉得你有真的能力和拥有这样邪术的庞然大物相抗衡么？交易得来的力量，真的够么？”“我”那嘲讽的嘴脸，连我自己看了都想要上去扇一巴掌，但是我现在的这具身体却已经彻底的被周薇接管了，根本动弹不了。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也不知道这个由阴阳瓶生出的，蒙着我的脸的意识知不知道我本人也在这里。

“你能帮我做什么？”周薇再次重复。

“当然是帮你把他们都杀掉。”“我”脸上原本还只是有一丝倾向的微笑更甚了，“或者说你还有什么别的愿望么？那样的话，可是要付出更多代价的。”

“随便你拿走什么，只要你能够说话算话。”周薇抬起了手，又把一只试图咬穿她肚皮的虫子给拽了下来，随手捏碎了。

那微妙的触感让我又是一阵恶心，但我却根本没办法阻止她的动作，只能看着她慢慢地走近“我”

“我要你，找到我哥哥。我还要你找回我的阿玉，把他送到我哥哥身边去。把背叛了周家的那些人，全都杀掉，所有人。”周薇的脸上满是泪水，我能感受到她心中分明满是绝望，就像是她此刻其实只是说出了她所有的期冀，却并没有对这些事情的实现抱有希望。

“时间的话不能保证哦，但是，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我答应你。”“我”抬起手，抚摸周薇的脸庞。

我的，也就是岳明松的手上，因为常年的工作，所以实际上是磨出了很多茧子的。

此刻，“我”抚摸着周薇的脸，我自己却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我手指指肚的粗糙感觉。

全都一模一样，如果他出现在外面，出现在黄金金他们面前，就根本可以完完全全的取代我了吧。

这个认知无疑让我更惊恐了，可是我却根本无法闪避，周薇自己也并没有抗拒“我”突然的动作，只是泪眼朦胧的看着“我”

“我要你的愤怒，全部的愤怒，把它们给我，你的愿望就能实现。交易么？”“我”的手指摩挲着周薇的面容，满眼悲悯，“只要七情的一种，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会愤怒。交易么？”

“交易。”周薇回答，“如果我的灵魂值那么多的坏话，也随便你拿走什么，全拿走也可以，只要你能说到做到。”

“不，不需要那么多。”“我”收回了手，在我们之间，阴阳瓶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漂浮在了我们之间，“交易开始，我会说到做到的，在愿望达成之前，就继续留在这里吧。”

一道紫色的光芒从阴阳瓶的瓶口飞了出来，向着周薇的额头直冲过来。

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就好像周薇的身体，不，灵魂之中多出了什么东西，多出了一种像是束缚的东西。

我知道，周薇的灵魂上也会多出一个和那时候的杜青青一模一样的骷髅花纹，那被“我”上一次出现的时候称之为是标记的东西。

几乎要让人昏过去的痛楚忽然从额头上传来，我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捂住了额头。

等等，我，我能动了？

在那一瞬间的疼痛消失以后，我放下手。进入视线的是我那双苍白的布满了青紫色血管的手臂，手臂上，是那熟悉的半面骷髅。

“怒也已经收集到了，还差一点，就完全可以了。”“我”轻快的声音说道，“离得到最强大的力量又进了一步，是不是很开心呢？”

“我”的声音和表情足可以被称之为是天真可爱了，但是这样滑腻的声音却让我更想吐了。

我怎么可能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怎么可能呢？所以：“别用我的声音我的脸，用那种表情和口气跟我说话。”

我的声音有些嘶哑，但是站在“我”的面前，就好像是我看到了镜子里的我。

“可是我也不能换一张脸啊，真是平庸的外表呢，就算是对这些东西不觉得有什么，这张脸也实在是太平庸了一点吧。”“我”毫不留情的吐槽着自己的外表，但是我根本没有半点要和他开玩笑聊天的欲望。

“你是什么东西。”我直接问道，“用我的脸和声音做出那样的承诺，连续两次，你究竟想怎么样。”

“当然是帮你咯。”“我”耸耸肩，往后倒去。在他倒下的一瞬间，他身后凭空出现了一张和酒店里一模一样的米黄色的布艺沙发，柔软的海绵和弹簧稳稳地接住了他，“你这么弱小，我也很头疼的，当然要想办法多积蓄点力量，好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啊。”

我环顾四周，周围的环境早已变了个样。

脚下不再是浸满了血液的虫子，四周也不再是漆黑的水泥墙。这里是一片纯白的，像是梦境一样的地方。

天空中，其实是不高的地方，漂浮着浅灰紫色的云彩，四周几乎是无边际的空地，脚下则是一样的纯白色的柔软地毯。

空气中漂浮着两个巨大的光团，并不是光线的来源，但显然是根本没有办法忽略的光团。

两个光团就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团红色，一团橙色，橙色的那团要稍微小一点，但两团光都是一模一样的柔和又明亮。

“你是谁？”我无心多想那究竟是什么，再次开口问道。

“我就是你啊。”“我”翘着脚，悠哉的欣赏着头顶的云彩，“或者说，目前为止，我都是你。”

“不可能。”我皱着眉，心中的警惕并没有减少半分，“我可没有什么人格分裂的倾向。”

“哼。”虽然是鼻音，但“我”发出了一声嘲讽的嗤笑，“凡摸不着的，您便以为远在天边，凡抓不住的，您便根本不予承认，凡算不出的，您便否认真实确凿，凡没称过的，您便相信分量为零，凡非您铸的，那金币便不值分文。”

“说重点。”我已经察觉到了，面前的这个“我”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可以说，他确实是帮到我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昨晚周薇忽然消失，就是他的手笔了。

无论如何，还是可以说他救了我一命，我对他的警惕，也仅仅就是因为那种生怕他会占据我的身体，夺走我的生活的恐惧而已了。

不过那绝对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多余的担心，大概是志怪小说看多了的关系，就比如说那个镜中女，还有画皮，对于这些东西，我的心底实在是没有办法轻易地放下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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