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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食骨村十四


“你意思是,佘妙容就是那个把血手帕放进沈云亭口袋里的人?”

        范霓坐直身子,“然后,人刚刚没了?”

        “不对不对。”仔细回想起第一次渡溪的那个雨夜,正好是沈云亭守灵的那晚,“那我两次见到红红又怎么说?”

        “第一次就算了,第二次我检查过自己的口袋,当时是没有手帕的。”她抱着被子一角,脸都睡红,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

        宋冕把花袄子放在被褥上,另一件收进衣柜中,“‘丢手绢’在抓到鬼后,就可以开始新的一轮。”

        指甲勾起从容长脸的柜子中发现的白布,这与他从溪涧中,以及范霓带回来的是同一种布料,换而言之……男人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把那块洗干净的人皮卷摊平,一手持一节蜡烛,一边仔细查看。

        室内昏暗,唯二的光亮都来源于桌上摆放的、宋冕手中的蜡烛,范霓刚出了一身汗,干脆裹紧被窝,继续说:“如果从结果分析,苏衍明大概率是因为没有完成丢手绢,那沈云亭呢?她……”

        “你忘了她的镯子?”

        那个曾经戴在黄毛手腕上的绞花丝银镯。

        现在被那个小姑娘抓在手心里,怎么都不松开。

        范霓见过她缩在角落里的样子,动作、神情都跟从贡桌下发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先不管那个,你恢复的怎么样了?”宋冕看了眼时间。

        嗓音有些沙哑,范霓了然:“你想再守一次灵?”

        一滴蜡油趁着倾斜的角度悄悄越出外沿,滴在深粉色的人皮卷上,瞬间冒出一丝白烟,消散在空气里。

        男人无知无觉,还说话:“不一定我们,别人也可以。”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鼻翼一动,宋冕问道。

        范霓嗅了几下:“没有啊,不过我感冒没好,可能……宋冕!!”

        她厉声喝道。

        男人的动作更快,话音未落已经扑到桌前,伸手就去抓。

        火起势很快,整块人皮一下就烧了起来。

        宋冕刷地脱开外套,单手打掉水壶盖子,抡起水壶就往桌上倒。

        水甫一接触到着火的皮,就跟浇了汽油似的,不灭反燃,火焰一下蹿到屋顶。

        ——不说人皮卷,这幢吊脚楼几乎都是木制结构,一旦起火,整栋楼都有可能烧起来。

        范霓刚想喊人,奇怪的是,那火就跟它来的时候一样莫名,瞬间熄灭了。宋冕上前一看,除了那卷人皮,木桌上连块黑印都不曾留下。

        只余下一屋子烟味,告诉两人刚刚发生的不是一场梦。

        脸一下子黑透,男人吐了口浊气,语气生硬地说:“是要再试一下,最主要的是,现在线索太少,一般不太会存在第一线索就是通关线索的可能。”

        范霓呆呆地抱着被子,整个人还没从刚刚莫名其妙的着火中反应过来。

        她一下子没跟上,手指向桌面:“那是你从佘妙容那边带出来的吧?我们……”

        指尖揉着眉心,宋冕说:“没都没了,先考虑【守灵】这条线。”

        一想到守灵,范霓轻轻地抚上右肩。

        那里的衣服下有一个刚刚凝固的血洞,而她的身体似乎记住了那种即将被撕裂的疼痛,她有一瞬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幸好无人看到。

        “‘五七阎王难说话,一盆纸花平安路’。”男人吟诵着那首歌的歌词,古怪的韵律中,意思倒是明明白白的。

        纸花。

        “指向性很明确,要纸花,要去找纸匠吗?”范霓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等等。

        她似乎在这里看到过纸扎花。

        碎片在脑中闪回,直到那个晴天——

        “我想起来了,村长家。”她说,“借斧头那次,柴堆边上。”

        “时间不早了,我现在去一趟村长家。”宋冕沉声道,“你最好去找一下祝和风,把我们知道的情况告诉他。”

        “你准备合作了?”范霓问。

        男人轻轻摇了摇头,“这次副本,太多消极玩家了。”如果不是这个原因。

        “时间已经过半,线索还是太少。”他说了一半,转开话题,“告诉他,如果今晚抽签是他,他必须要单独去一次河对岸。”

        范霓问:“他会愿意吗?”

        “会。”宋冕说,“不然他不会主动来找我们合作。”

        拉开木门,望向逐渐变小的雨势,宋冕说:“如果没猜错,你应该不会再中签。”

        “而且。”他话锋一转,“我总觉得,不参与守灵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

        斜风袭来,带动了廊下悬挂的白灯笼,柔软的布面撞击着结构柱,一下又一下。直面这风雨的宋冕微眯起桃花眼,说:“有些人总以为能通过各种方法逃过一劫,可越是逃避,游戏越会让你深陷其中。”

        他似乎意有所指,又像只是说出当下的困境。

        可不论哪一种,都似乎牵扯到所谓的人性中。

        人世百态,范霓不欲究其根本,只能悄悄地叹了一口气,起床去寻祝和风。

        她说了合作的事情,又细细讲了有关今晚的抽签。

        祝和风被找到的时候,刚从外面回来,手里的黑伞还在不停地向下滴水。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堂屋,因着不久前发生的惨剧,没有人愿意呆在那里,哪怕地上的血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有人被吓破了胆子,躲回自己的房间。

        祝和风冷哼一声,示意就去堂屋说,“怕吗?”

        “呃,我没看到,就还好。”范霓老实回答。

        “那走吧,我也休息会儿。”捆好伞带,他率先走进堂屋,“正好没人。”

        看着空无一人的堂屋,她脑子里又想起宋冕说得“消极玩家”,这么想着,也问出了口。

        祝和风靠在罗圈椅上,抬头给了范霓一个笑:“早看出来你是个新手了,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选择私下与你们合作,而不是直接共享线索?”

        “是与率先通关有关?”眼下一起合作,她放松下来。

        “有一点,但不多。”祝和风身子板比宋冕还小一圈,刮阵风就会咳嗽,“咳,这里……”

        男人眼睛向下一瞄:“是不禁止玩家内斗的。”

        “光我经历过的,就不止一次有人发神经毁掉关键道具,导致重要线索缺失,差点团灭。”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的脸色难看起来,“有人是被压力压倒,有人干脆就是被吓傻了,像你这么正常的……”

        他看向范霓,上下一瞄:“不太多。”

        “不过也是。”眼神错开范霓,往向身边空荡荡的椅子,眼神闪烁间低声道,“经历多了,再正常的人,也会出点问题。”

        说罢,他朝着范霓笑着说:“都是命。”

        隐约间,范霓感觉他说的,可能是他死去的队友。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檀口微张,想了想还是闭紧嘴——安慰是谈不上的,关系没有那么近,只能换了话题说:

        “宋冕已经去拿花了,晚上如果是你,可能需要你去……”

        “你们昨夜试过了吗?”祝和风打断她的话。

        “试过了。”想到昨夜,肩膀又是一痛,她说,“宋冕觉得线索没问题,只是使用方法不对。”

        “不奇怪。”男人摸着自己的下巴,“‘守灵’是第一线索,这鬼地方不会让人轻易找到规律的。”

        “我这几天在村里转悠,发现了几个奇怪的地方。”祝和风说,“我曾经站在高处看过,这里的风景地貌偏向湘渝地区,多山湿润,建筑也很像。”

        “一般地图生成特定地区风貌的时候,可能会有特殊的用处。”他分神瞧了一眼范霓,“你不要奇怪,你家队友看上去,就和我不是一个游戏路数的……”

        “特殊的地区风貌往往会影响到当下游戏副本的背景构成,比如风俗传说,甚至是奇人异事都会被杂糅到一起组成新的线索。”祝和风一边说,一边查看范霓的反应。

        范霓若有所思,眉头一跳,“所以说,你的诚意不是沈从文这个人,而是他的背景,他书里写过的东西。那为什么是《凤凰》呢?”

        她逼迫自己回到年少那段还在阅读的时光,从角落里扒拉出那些曾经看过的书册:“他是湘西人,写了很多带有湘西风情的文章,为什么是那一篇呢?”

        祝和风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她:“湘西是土家族和……”

        “苗族自治州?”她迟疑地接上话,“如果说苗族,我只记得苗族似乎传说是蚩尤后裔,逐鹿之战后,蚩尤身死,余部南下流徙。所以除了湘西,我国大部分地区,甚至于东南亚都有苗族分布。”

        “但这能说明什么?”

        祝和风托着下巴:“苗族除了信奉祖先之外,还有大量的自然崇拜。”

        “这我知道,就是山水万物皆可崇拜,有人认为是因为过去生产力低下,人类对于自然力量无法解释,因此形成大量自然崇拜。”范霓接过话头。

        “湘西那个地方山多,又大多是侵蚀溶蚀型的地脉,所以洞也多,有人甚至说从湘西的一个洞可以直穿到成都去。”他从随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热水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这才继续说下去:

        “这就要说到这几天,我和……我在村子里四处走访,除了跟阿玉嫂一样苍老妇人,就是一些壮年媳妇,根本没见到小姑娘。一开始我没放在心上,游戏地图生成bug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个村子本来人数就不多,直到许堇那晚跟我说了《凤凰》。”

        祝和风笑了下:“关于湘西的民俗传说,你知道多少?”

        “大约就是’赶尸’、’下蛊’之类的,在一些盗墓志怪类的小说里看过。”范霓回答。

        热水蒸汽蒸腾而上,男人的声音有些飘忽:“是啊,我也差点忘了,都说湘西有三邪,赶尸、放蛊,以及落洞女。”

        范霓一怔,马上反应过来:“落洞女,确实,《凤凰》里写过,落洞的女子一般都是不到三十岁,年轻美好,落洞后性格大变,很快就会死掉。但,这太牵强了,这附近……”

        她愣住了。

        洞口的藤条稀疏,甚至从土路中分开了一条岔路,像是专门提醒她,那里有一个洞似的。

        范霓不禁喃喃道:“确实有个洞。”

        水杯“啪”的一声,被盖了回去。

        祝和风抓紧女人的胳膊,连声问:“你看到洞了?在哪里?”

        “你们在干什么?”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

        范霓抬头,看见他鼓鼓囊囊的胸口,神色一喜,起身迎了上去:“东西拿到了?”

        男人鼻子里发出一声气音,大步走过来,直接坐到了她刚刚坐着的椅子。

        范霓只好坐在他边上,又问了一句:“顺利吗?”

        “还行。”男人淡淡的。

        “就一盆?”

        宋冕闻言,偏头问她:“你当给钱现扎的?村长不给,趁他抱着个相框哭的时候,我摸进去拿的。”敞开外套,手腕一翻,一盆纸扎花出现在三人面前。

        “相框?”范霓想到了那夜她跟在村长身后,听他伏地痛哭。

        “我没仔细看,是个年轻男人的照片。”宋冕答,“不过照片是黑白的。”

        黑白照。

        遗像?

        一个念头浮上脑海,范霓抿抿嘴。

        “晚上如果不管抽到谁,都最好再去一次溪涧那头。”宋冕拿出花后,就靠进椅子里,整个人骨头软了下来一样,“我总觉得还少些东西,范霓经验太少,不一定找得全。”

        话音一转,宋冕问:“你们说到哪里了?”

        “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有桌子的洞。”范霓望向宋冕,似乎在看他的意思。

        “给他看。”

        从口袋里摸出一卷用花布抱紧的东西,展开后露出三张泛黄的人皮卷,摊放在紧靠在一起的扶手上,“这两张人皮,这张是从山洞里找到的。”

        葱白的指尖指向左边,又移动到中间那张,“这张是宋冕从溪底拿到的。”

        “最右边是从一个叫’红红’的小女孩身上拿到的。”

        “巧了。”伸手探入外套内层,摸索两下,祝和风也掏出一块用手帕包好的东西。

        是第四块人皮卷。

        他眼神放空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只是声音发涩:“这是许堇留给我的,我也看不出其中的蹊跷。”

        “其实……”范霓轻声说,“我也是因为他掌心留下的那个鸡脚印,才推测哭灵歌与守灵杀机有关。”

        她点开备忘录,放在祝和风眼前:

        “一哭望乡子归天,

        二哭鬼门桃山关,

        三是金鸡谷来过,

        四有恶狗棒驱赶,

        五七阎王难说话,五盆纸花路平安,

        六是衙差无布盖,

        七七黄泉引路人。”

        就像他留给你的人皮卷一样,许堇也许已经发现了线索,可太晚了,他没有时间去找到破题物。于是,他把那个脚印留给你,你是他的队友,这是他对你最好的期望。

        气氛有些凝滞,宋冕开口:“时间差不多了。”他环顾四周,又看向门外。

        天色暗的很快,屋檐下的灯笼发疯一样乱舞。

        “起风了。”

        宋冕的思绪飘回不久前——

        “你最好看好她。”老头阴恻恻地说,“我知道她去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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