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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44帝王心术


“公主殿下,陛下正在召见大臣和帝姬殿下,您不能进去!”

        “快让开!”

        别开侍女的阻挡,砰一把推开殿门。雪蜜儿提着那带着荷叶边的粉色裙摆,三两步冲到了星缇纱的身旁。

        电光石火见她看见姐姐那满是泪痕的脸,在那张明明泪流满面眼眶发红的脸上,却是因为礼法而极力强压下情绪、克制住了表情后,覆盖了一切的平静。

        可也正因如此,那一双尚且噙着泪水的橘金红色双眸中,那种无法掩饰如同深渊的悲伤直至无力的空白感,才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面色如常,眸光将熄。

        雪蜜儿从未见过一个皇族眼中出现那样的神色,对视瞬间她只觉得脊背生寒,仿佛下一刻就会窒息的绝望感刺穿了她的胸腔。

        ——妈妈果然是要把姐姐嫁给这个勋戚,妈妈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姐姐!

        姐姐已经哭成这个模样跪在妈妈面前,妈妈竟然还不愿意收回成命吗?

        雪蜜儿看向一旁站着的沙克德,只觉得心中涌上来一股不忿——你一个勋戚,仗着家族爵位就来求娶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帝姬!姐姐已经哭着跪着说不愿意了,你居然还敢站在那里袖手旁观!

        难道区区一个武勋家族,就这么重要吗?!

        “妈妈,你不能——”

        失声阻拦脱口而出,可还没说完就被身侧之人哽咽着却语调平静而有力的声音生生截断。

        “臣慕劳罗拉家族沙克德卿已久!恳请陛下赐婚!”

        干净利落,叩首谢恩。

        帝姬叩首的声音就这么砸懵了小公主殿下,后者在短暂的大脑空白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姐姐,看着那跪伏在地上的身形。

        “姐……姐姐你?”

        那近乎是嗫嚅,极端的难以置信让雪蜜儿产生了耳鸣的错觉。她不知为何明明在哭着的姐姐,在那片刻的对视后会这样说。

        姐姐……为什么要放弃?

        姐姐不可能会莫名其妙喜欢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更不可能一见面就求妈妈赐婚!这个男人刚刚对姐姐说了什么?难道、难道——

        “好啊。”

        不紧不慢的合掌声传入雪蜜儿耳中,当因为眼前这一切而只觉得脖颈僵硬的她转过脸,只看见歪在椅子上的母亲那张一如既往苍白的脸上,微微挑起的细眉下那双略微眯着的眼睛,那笑意似乎并不十分明媚。

        那目光的落点是她跪伏着的姐姐。

        鞋跟在木地板上敲出了迟疑的咔哒声,雪蜜儿本人却是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这目光吓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她只觉得心中紧缩,反复被压住胸口般喘不上气。可仅仅是一瞬间,当母亲抬眼与她开始对视的刹那,这令她心底发寒的可怖神色,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蜜儿,刚才你想说什么?”

        女皇神色关切地看着雪蜜儿,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只不过是雪蜜儿短暂的白日梦。

        “妈、妈妈!我……”

        刚才……刚才是怎么回事!?

        雪蜜儿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

        她甚至从没有想过,一个母亲会带着这样的表情,俯视跪在自己面前哭泣的孩子。

        可如果刚才电光石火之间的刹那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那此时此刻跪在她身旁的星缇纱又作何解释?!

        “我、我只是,我是说、我……”

        最是无情帝王家。

        “妈妈,我只是、只是觉得……”

        雪蜜儿曾经只觉得话本子上的这句对白,不过是市井小民对遥不可及皇室那可笑的虚构甚至诽谤。

        “我只是、只是……只是想说,您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不能再老是这样长时间劳心劳力地工作……您应该休息一下,就、就是这样……”

        雪蜜儿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完这些话的,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那副讨好的强颜欢笑。

        那种表情是她从来不会露出来的,没有人值得一位帝国公主,露出花街娼姬讨好客人时,那种奴颜媚骨的谄媚神情。

        从未想过,是因为本就不应该。

        “是吗?”

        女皇起身的瞬间,雪蜜儿只听得身旁的沙克德也砰一声跪了下去。看着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并朝着自己一步步逼近的母亲,雪蜜儿下意识地不停吞咽着唾沫,她意识到自己此刻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姐姐……

        姐姐绝不可能是自愿如此,妈妈刚才的表情也绝对不是我的错觉!那、那这样说,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姐姐……姐姐她,用自己换了我。

        妈妈……是这样吗?

        您可以选择并用于联姻的人选,并不只有姐姐一个;而姐姐明明如此难过,却在看到我之后立刻毫不犹豫主动请旨赐婚……

        所以促成姐姐反常举动的……

        是……您吗?

        您……

        胸口的钝痛彻底击垮了雪蜜儿,她身形一晃几近摔倒,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却只从后者脸上看到了关切而莫名其妙的表情。

        真心实意的考量也好,用作威胁姐姐也罢……妈妈,您刚才,是说了姐姐和我必须嫁一个这样的话吧?

        “是您逼的……”

        目光空洞气息颤抖的雪蜜儿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嗫嚅出声,在女皇的注视中一步步后退的她皱着眉攥紧了拳头,一双难以置信的绿色眼睛快速被水雾覆盖。

        “妈妈……在您心里,我们的婚姻,我们的幸福……只不过是随时可以拿来当成政治牺牲品的东西而已吗?您为了笼络人心……”

        女皇微微皱眉,一瞬间雪蜜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祸从口出。可不知怎地,她竟然反而被这变故激起了胸中的怒火。

        “您为了笼络人心,就可以用我的婚姻来威胁姐姐!就可以随随便便把姐姐嫁给一个根本不爱的贵族!就因为什么祖制!就因为劳罗拉家族掌管北境兵权!”

        雪蜜儿泪流满面地咬着嘴唇,右手手抚着自己钝痛的胸口,而左手则早已将华贵的裙摆攥皱。

        而她和女皇都没有注意到,就在她说话的同一瞬间,跪在一旁的帝姬殿下暗暗松了口气。

        “您根本没有考虑过姐姐的感受,您对姐姐哭着跪在您面前求您收回成命视而不见!您甚至要逼迫她自己说出您的意图!姐姐的感受乃至母女之情就这么不值得一提吗?您是皇帝,需要兵权的话收回就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雪蜜儿,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啊。”

        女皇看着雪蜜儿,微微皱眉道。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女皇注意到,自己的余光里,跪立着的沙克德在她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呼吸一滞,可跪伏着的星缇纱身形却是平静无比。

        ——若是说后者有什么不平静之处,那也只是悲伤的哽咽,而非谋反之事即将被揭露的恐惧。

        不过……即使方才从雪蜜儿口中所说的一切,基本可以肯定她今日闯进来说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主观臆断导致的巧合,可事关皇权不能如此轻率断定……

        毕竟,如果这劳罗拉家族联合帝姬谋反的意图,已经张扬到连不谙世事的小公主都知道的地步,而与此同时身为皇帝的人却还毫不知情,未免有些过于可笑了!

        即使雪蜜儿这孩子把所有关键部分全都说错了,也仍然有可能只不过是因为她听到的信息与传言细节有误!

        “难道您认为眼前的一切还不够清楚,不足以让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吗?!”

        雪蜜儿的声音打断了女皇的思绪,而后者定了定神缓和了表情方才开口:“雪蜜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场合,你先出去,一会儿妈妈再……”

        “我不出去!”

        雪蜜儿砰一声跪了下来,拽着女皇的裙摆哭得如同一树在狂风骤雨中颤抖的蓝花楹。

        “妈妈,您不可以这样——”

        “行了!来人!送小殿下回去!”

        妈妈……

        雪蜜儿抬着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仍然希望从后者的脸上看到一丝回旋的可能性,可映入眼帘的只有母亲温和却不容反驳的神情。

        妈妈……原来在利益面前,您对我,对姐姐,也一样会摆出面对文武百官时身为皇帝的态度吗?

        被侍女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雪蜜儿只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具断线木偶,只剩下胸口那碎裂般的疼痛,让泪水不断划过脸颊。

        妈妈……

        雪蜜儿甩开侍女停住脚步回过身却再一次被拉住,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可门已然被缓缓关上。

        妈妈……

        “陛下。”

        即使彼此之间心知肚明对方在想什么,也不可以直接将身为皇帝的对方那份猜忌点破——尤其是事关皇权与谋反的此刻。

        这是皇帝的权威,更是皇帝的忌惮。

        明目张胆地揣度帝王的想法,与明目张胆地违逆帝王的想法,一样都是谋反!

        也正因如此,方才星缇纱只能一言不发。而沙克德身为武勋,在帝姬已经下跪的方才,为了避免女皇产生“他在胆怯求饶”的想法,也只能极为尴尬地杵在那站着,直到皇帝起身才赶紧跪下去。

        不过此刻的女皇已经不怎么在意沙克德是这么想的了,方才沙克德紧张而星缇纱平静,却都不像是谋反败露时该有的样子——更何况,以雪蜜儿那孩子的心性,若是真的有旁人告诉她而非自己凭空猜测,也早就被激得将其人身份脱口而出了。

        雪蜜儿并不是有能力参与并守住谋反这等掉脑袋秘密的孩子。

        是啊……她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再说了,如果劳罗拉家族拿着技术并且这谋反一事已经人尽皆知,他们肯定早已经有了起兵夺权的能力,如果是这样……

        坐回椅子上的女皇有些懊悔,可帝姬却似乎并不打算给她懊悔的时间。

        “陛下,若您认为臣有谋反之心,臣愿当即引颈伏诛。”

        “帝姬。”被打断了思绪的女皇皱着眉头俯视着仍然跪伏的星缇纱,“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是你第二次挑战帝王心术了——假如算上雪蜜儿进来之前,你对天发誓,并利用我对大圣女降下神谕的震惊而掩盖过去这意图的那一次!

        你在用自己的性命把皇帝置于不义之地!

        “臣知道。”

        仍然是平静的语气。

        “但臣更相信陛下英明,不会因此而误伤一个无辜之人。”

        好!好一个“更相信陛下英明”!

        短短时间对着皇帝耍了几次阳谋,每一次都能把皇帝往你想要的方向上推!

        “好一个光明磊落铮铮铁骨的帝姬。”

        女皇俯视着星缇纱,语气与目光一样晦暗不明。

        “谢陛下谬赞。”

        谬赞?

        女皇心里冷笑了一下,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的帝姬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成长为了如此利刃寒芒的模样。

        如此看来,即使是劳罗拉家族已经有了起兵夺权的能力,星缇纱这等人也不可能甘心当一个傀儡甚至是无权的后妃。

        若是他们联合帝姬谋反,有如此阳谋的帝姬恐怕也不屑于为了早几年掌权而谋害自己的君上。

        帝姬看似步步紧逼挑战皇权,可实际上却是将自己一片坦诚剖开在皇帝面前。

        再加上此前推论出的那些,现在看来这些怀疑一个都站不住脚……果然,是我多心了而已。

        而且……

        看着眼前面对皇权和死亡没有一丝退却的星缇纱,女皇恍然间想起了一个早已在岁月中被模糊了的身影。

        那是她自己。

        那是刚刚继位之时,尚且满怀抱负一腔热血的自己;是年少轻狂,还不知道文官与教会争权凶恶的自己。

        如果……

        罢了。

        女皇摇了摇头,将那刚刚萌芽的一丝由颓然与欣慰并蒂而生的怪异感受掐灭心底。

        她此刻尚没有病入膏肓,现在还没到考虑下一任皇帝会有何作为的时候。

        “还跪在这里干什么?回去准备订婚典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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