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阳光与阴影

在寻宝拓展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谈语冰都疑心自己在山间捕捉到的阴郁黯淡的周众是错觉。回到人前，周众又是风光霁月的阳光男孩。偶尔在课堂间隙，她走神的时候会东张西望瞄一眼同学的表情或者观察某个特定的地方，有时候她往后瞟一眼会看到周众拧眉在纸上涂涂画画，然后又撕掉，有一次他甚至直接在撕课本。撕烂课本也许是心情差，但是谈语冰记得他撕碎纸张时候的眼神，完全没有焦点，仿佛目空一切，他看不到她明显惊讶的眼神，眼神明明划过她的脸庞却视而不见。谈语冰心里暗暗奇怪。在第三次看到这种情形时，她给他递了一张纸，上面写着第一次他给她写的那两道奥数题。足足过了几分钟，周众才抬眼看了下她的背影，随即看着纸上的题目发呆。

        “你怎么把课本给撕了呀？”课后她悄悄问他

        “哦，心情不太好。”他又嬉皮笑脸了

        在她初中有限的认知里，谈语冰也只是觉得周众可能心情不好。直到那天……

        初中第一个寒假如期而至，谈语冰学校和家两点一线的生活变成了一点-家和餐厅。谈家经营一家餐馆老字号-小谈馆，餐厅在楼下两间大门面房，二楼就是谈家平时住所。小谈馆在当地颇有些年头了，只是位置稍偏，在白石那片老城区小巷子里。谈爸手艺好，很多人慕名而来，这些年下来也算是生意红火。谈爸谈妈赚下了楼上那套房和这几个铺面。

        寒假一放，谈语冰没事的时候就下楼在店里帮忙跑跑腿。那天正好是店里忙不过来，她自请去送外卖。妈妈起初有点不放心，她拍着自己胸脯说：“我都是初中生了，又不是不识字，送外卖而已。”

        女儿的保证让她宽心不少，谈妈妈笑着给她把外卖装好，走前塞给她一个手机还连声叫她自己小心骑自行车。

        谈语冰蹬上那辆小车就冲了出去。她努力回想刚刚看到的地址：东风路春蕾小区，心想还挺近的。十分钟就到了小区大门口，锁好车上楼，她提着外卖站在4栋502的门口咚咚咚地敲门。可是连续敲了四五下都没有应答，心里腹诽：没人在家还点什么外卖呀。她又拿起外卖单子看了看那上面的电话号码，拿起妈妈给的手机开始拨号。

        叮……

        隔着门她都听到了里面的电话铃声。

        “你好。“谈语冰听到了很熟悉的声音，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好，麻烦拿一下外卖。”但是她还没忘记是来送外卖的

        “稍等一下。”那边迟疑了一下

        差不多一分钟之后，她才等到门开了一条缝。那边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拿着钱准备递给她。她正要接过钱顺便递给他外卖，可那只手太熟悉，食指骨节上有一个白色圆形疤

        “周众？”她试着叫出声

        门刷地全开了，一身灰色家居服的周众就站在她面前，脸色略显苍白。

        “真的是你啊。”谈语冰边说边把外卖递给他

        “哎，你手怎么了？”她看到他左手腕上包着一个细条纱布，胡乱的绕了一圈外面还沾染了血红的颜色。

        “不小心划破了！”周众接过外卖袋放到餐桌上。

        谈语冰站在门口就看到他家餐桌上放着一把水果刀，染红的水果刀还没来得及擦去血迹。

        “刀上怎么那么多血？”她脱口而出

        背对着她的周众背脊一僵，停下手头动作，“没注意，划得深了点！“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这样包不行的。”她踏进房间，“你家药箱在哪里？”

        “不用了，没什么大事。”他没看她，眼睛望着阳台

        谈语冰走过去拽住他的左手，本以为他会挣扎拒绝，可是他突然安静了，不看伤口也不看她，任凭她把那一圈胡乱绕着的纱布轻轻地拿下来，用纸巾稍微擦拭了下血迹，又重新把纱布规整的包扎好。小女孩下手极轻，这道狰狞而狭长的伤口被纱布全部包住了，谈语冰在纱布尾端还打了一个蝴蝶结。

        “行了，你肯定饿了吧，可以吃饭了。”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谢谢。”周众声音很低，“其实不是不小心，我就想试试这样会不会很痛。”他的声音顿时让房间冷了下来。一股凉意划过谈语冰的心口，她眼里如同翻涌了一场冬日暴雪。

        “怎么会这么想？”

        “就是偶尔想感受下痛楚。”

        “很痛的。”女孩许久才说出这么一句

        “也还好。”他居然笑了

        “可以保守秘密吗？”他看着她笑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谈语冰抿唇严肃的说

        “好。”他笑着答应了。

        “周老师还没回来吗？”她有点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她明天就回来了，有个会议在外地开。”

        “哦，那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习惯了，这不还有你们家的美味外卖嘛！”

        “这样吧，我晚上还给你送饭吃！我爸做的菜可好吃了。”

        “谢谢。”他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你快吃饭吧。”

        走出门谈语冰才发现自己冷汗淋漓，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才迈着小步去骑自行车。一路怔愣得到家，她才生出后怕的心思，才意识到她刚刚差点失去一个好朋友。

        少年时代的秘密无限神秘，当有人和你说帮我保守秘密，另一个会带着奇特的责任感和荣誉心：哇，我也有秘密要保守了。

        可是周众的秘密对谈语冰来说是那杯纯苦的苦丁茶。她在送完外卖的下午一直回想他手腕上的那条伤痕，细长的一条，皮肉翻飞，是用了点力割进去才有的痕迹。小姑娘拆开胡乱缠着的纱布时想起了爷爷脚上被砍柴刀误伤的那条狰狞的长疤，一股痛感钻进了她手腕，让她止不住抖了一下。

        “我就想试试这样会不会很痛……”周众的话时常回荡在她耳边，一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彼时的小女孩无法理解一个人要感受痛楚的想法，却也直觉这人不是要感受痛楚，而是在痛苦的边缘。当天晚上，她和妈妈说：“妈，给我炒个西红柿鸡蛋吧，我送去周老师家。”

        “周老师家里？”

        “周老师这两天开会去了，没人在家给周众做饭，今天中午那外卖就是他点的，”

        “哦，那你赶紧给送去，小男孩估计也不会做饭，不能饿着。”谈妈妈一听是给周老师的儿子送饭很积极

        晚上再见到周众的时候，他正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拼拼图，一幅很大的星际拼图散落在地上，只完成了1/3已经可以看出星空图的边角模样。没有了血迹，没有了少年苍白的脸色，谈语冰看到的仍然是那个人前的周众。在周众的微笑下，她扑通了一下午的心安定下来。

        “西红柿炒鸡蛋，最家常也最见功夫的菜给你带来了。”谈语冰语调都变轻快了

        “真是好及时！”周众说完就扑向了餐厅，“饿得我都没办法玩拼图了。”

        再正常不过的少年，再美好不过的笑容，谈语冰的嘴角不自觉的上翘，眼睛也开始打量这个干净整洁的房子。方正的3室两厅的格局，家具都是简约款式的实木，装饰品不多，整个房子收拾得秩序井然。并排的三间房门只开了一间，应该是周众的房间。最右边的一扇门上贴着一幅类似抽象风格的黑白素描画，右下角空白处有两个花体字母x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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