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夜话

“闻人澄，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楚棠告诉我你被那个污染源引诱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我给你一个机会由你来亲口告诉我，把你所隐藏的，所欺骗的过去原原本本没有隐瞒的说出来，不要让我亲手把你押上审判庭，不要给我这个机会！”

        “我给你一个让我相信你的机会，阿澄——”

        不要让我失望——

        看到燕长风对上那个男人时那种冷静的模样、闻人澄便猜测楚棠应该已经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诉燕长风了，但是从男人口中亲自证实到这件事还是让闻人澄陷入了慌乱——

        他知道了！燕长风知道了！知道了那些他小心翼翼又卑鄙无耻捏造的谎言！

        我该告诉他吗？

        闻人澄望着落在男人眼中自己的身影不停的质问自己，虽然视线心虚地飘散但他能想象出己如今的模样狼狈的模样。

        他突然垂下头视线慌乱的散在脚边——我应该告诉燕长风吗？那些可笑的，不耻的，仅仅为了一己私欲而释放灾厄将疮痍再次刻上这片山河的自己、卑鄙掩盖的过去。

        不行！不能告诉他！

        闻人澄心脏宛如被熔岩烧灼般疼痛收缩着，不能告诉他！他会像那些人一样用那种让人作呕的厌恶眼光看着他的，他会讨厌他、会憎恨他、也会伤害他。

        少年的沉默宛如从那黑暗而遥远的角落流淌出冰冷的黑水蜿蜒覆盖了天与地，在一阵两人固执的窒息中，燕长风败下阵来——

        他失望地松开少年的手将他推开，弯腰擦着少年的身体捡起地上打火机后头也不回的转身。

        那失望的语气再也无法压制——“我不再相信你了，闻人澄。”

        燕长风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冷静，说出口的话比他想象中更让他倍感低迷。就像你曾将一个人放在心中很重要的地方决定去接受他一切的不完美，却发现对方从一开始就对你不屑一顾，连不完美都懒于展现给你。

        他并不是一个普通身份的人类，他是担负着人类安全的监视官，是国家的利刃更是一名军人。所以他无法向其他人那样给闻人澄更多机会，他唯一能做的对得起那些他不能辜负的责任的行动就是将一切如实上报于审判庭。

        如果这样的话，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与闻人澄相见了——

        “我不是被他引诱——我撒谎了——是我主动将力量分给他的——”

        突然间——

        少年带着破釜沉舟的低喊划破黑暗，成功制止了燕长风离去的身影。

        所有混乱的思绪被撕裂，明明是更加难以接受的解释在燕长风听来却如此悦耳。

        他如孤松般挺拔的身躯停立在原地，背对着闻人澄悄悄叹出一口污浊，燕长风转过身，明亮的双眼注视着不远处那义无反顾的身影——还好你说了出来。

        “你做好接受这个机会的准备了吗？”

        “我说过会让你相信我的——”少年用孤注一掷的勇气轻声说道。

        对于闻人澄来说，之前所有的不安慌乱还有那来自心中灼烧烙烫的疼痛都在燕长风失望的凝望中一触即溃，所有的抵抗都随之缴械投降。

        来自那双眼睛的注视其实一直埋在他心中。

        他想到那张被污泥汗水覆盖看不清容貌但仍然用无所畏惧的目光安慰着自己的坚毅男人，从他手里接过的那颗半青的苹果甜到了灵魂——

        我知道一直都是你。

        他无法接受不再被燕长风注视，也无法接受注视着他的眼神中失去了信任。

        燕长风转身回来拽起少年的手腕将他拉到长椅前，拉着他坐下。

        便利店买来滚烫的铁罐牛奶还散发着余温，他打开后塞到少年手中，自己拉开了咖啡猛灌了一口，他率先打破了沉默：“需要我给你一段时间准备语言吗？”

        温热的牛奶驱散了冰凉指尖的寒意，闻人澄抿了一口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后轻轻摇了摇头，“不用的，其实我早就该和你说的，只是我太懦弱了，不怪你生气。”

        “那就把这个平息我怒火的机会好好把握住吧。”

        闻人澄轻笑一声，不再废话，他拿起刀再次将那粗糙缝合的伤口划开，将那腐烂的过去掏了出来——

        “我不认识我的父母，不知谁把我抛弃在了山路边上，后来好心人捡到了我。这些我都是听说的，据说那天还在下雪，阿公捡到我以后拿土家烧酒给我搓了好久我才回了口气，我就这样就在了那个村子——”

        “你还记得是哪个村子吗？”

        闻人澄摇了摇头，“时间太久了，我只记得那是一个除了穷什么都没有的村子，那样的村子在山里太多了，我想找都不记得是哪个了。收养我的阿公是个孤家寡人，他不顾村子中其他人的反对收留了我，毕竟对那个贫穷的村子来说，多一个人，就多了一张吃饭的嘴。村子里的人并不喜欢我这个外来的人，还是个男的，女娃嫁出去还能换点嫁妆。我们相依为命虽然日子不好过，但那时候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烦恼，只要离村民远点就可以——”

        那本以为被遗忘的岁月随着光阴的回溯居然格外历历在目，闻人澄双眼无焦距地望着远方的人间烟火。他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这样的光景，他曾以为自己会在那贫穷的山村中过完普通的一生，或许有一日等他长大能干活了村民不会再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燕长风安静的听着少年的过去，连呼吸都轻柔到有了安慰的意味。

        “后来，后来我就被龙脉寄生了。”回忆忽略了生活的痕迹，直接跳到变故突发的那日，“山里日子苦，我快8岁的时候有一天和其他小孩上山去采点能吃的野菜，不小心掉下了山崖。我应该是死掉了，我能感觉到意识逐渐模糊最后归于黑暗。或许是那种感觉过于可怕，也或许是我失去意识前那种极度的恐惧和不甘吸引了龙脉，等我过了几天醒来后发现自己好像哪里变得不一样了。然后我自己用龙脉的力量爬了上去，回到了村子中，你能想象到几天都我回到村子中他们是怎么看我的吗？”闻人澄苦笑着说。

        “大概能猜到。”一个必死无疑的孩子在几天后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村民面前，那种对死亡的畏惧和对迷信的恐惧足以让那些落后的村民做出疯狂的举动，就如兰木村一样。

        少年轻叹一口气，用最淡然的语气说出那段最绝望的经历：“在知道我跌下山崖后阿公出门找过我，那个山崖陡峭高耸，跌下去必死无疑，在没有专业工具的情况下根本下不去，阿公找了好几天后便放弃了。但见到我回来以后，我很感觉到那个不苟言笑的怪老头爆发出的狂喜。”说道这里，闻人澄眼划过一丝温柔的怀念，但他话锋一转，不那么美好的回忆渐渐铺陈。

        “而我渐渐也感觉到村民看我的眼神由厌恶变成了混杂着恐惧的憎恶。我刚被寄生的时候意识一直处于迷茫的状态，当时正在下意识的和龙脉抢夺着主动权，所以那段时间我的行为特别诡异。最终其他村民受不了了，他们将我围住想把我打死，阿公拼了命的护着我却被恐惧催动下的村民失手打死，见到阿公被打死后极端的愤怒和悲伤让我彻底抢占了身体的主动权，那一刻我才变成‘共生体’。完美融合造成的暴走让研究员监测到了龙脉的波动，村民被全部震昏，我太害怕了匆匆埋葬了爷爷便躲在了山里，这一躲就躲了七年多，然后我就遇到了‘他’。”

        闻人澄不是很想过多怀念那个污染源，他闭了闭眼直接一口气说完：“他身为污染源的名字叫‘玄壑’。没有形体没有实体，就像一团飘忽不定的黑洞，危险又强悍。但他那时奇怪的没有攻击我，他构筑了一个极致真实完美庞大的世界，在世界中甚至他能掌控着万物的时间，他把我拉入世界中。”

        “他给了我一个完美普通的家庭，让我从孩子开始成长。然后他幻化出人类的形状陪我一起成长。我们一起学习一起游戏一起长大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按着他安排好的剧本演了一出可笑的话剧，可是我太贪恋那种有家那种被关怀的感觉，我从未交过朋友，可我把他视为我一生最好的朋友。但是我无法一直生活在里世界，他维持着世界的正常运转要花费大量的能量，我看着他日渐虚弱终于不忍——我做出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他太强大了，强大到所构筑的里世界可与建立独有的时间规则，我在里世界活了二十几年现实世界才过了一个多月，但我忍不了了，我问他——你想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燕长风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狂澜，手中的咖啡罐已经被他不知不觉中捏扁，他组织了一下话语道：“所以并不是它引诱你，是你主动提出的。”

        闻人澄痛苦的点了点头，紧握的拳头中指甲刺入嫩肉的疼痛让他维持着声音不要颤抖的那么厉害，“是的，我对楚棠撒谎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是个天真愚蠢的罪魁祸首。他没有实体，出来后我变无法触摸到他，我用能力找了具刚死亡的男性尸体。龙脉的特征是稳定性，我抽出一半的力量将他固定在身体中。”

        “所以他和所有寄生体都不同，他没有原主思维的影响，也不受人性的控制成为了最完美的污染源，独立又有肉‖体。而他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给我了感谢的拥抱，然后刺穿了我的胸口——”

        接下来的事情就和庙耩村的山洪泥石流联在了一起。

        或许是那个污染源玄壑尚且念旧情下手偏了一点，闻人澄重伤却未死而玄壑需要融合能力转而逃离。

        闻人澄伤好后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多么荒唐的事，立即前去追杀玄壑。玄壑在逃亡过程中为了拖延闻人澄引发了泥石流，却不料到闻人澄真的选择见死不救继续追杀他。最终两人在山谷爆发激战，因为同是龙脉的力量第九研究院只检测出了一种污染波动。玄壑被闻人澄重伤致死拼死逃离，闻人澄也虚弱到几近消散，所以他混进村民中去吸收那些负面情滋养伤口，修养好了以后闻人澄去找曾有过一面之缘并留下电话的闻人珏帮助，之后才有了如今的长明计划。

        对于其他所有人来说，长明计划是要清除这片土地上所有污染物污染源保护国土的安全；但对闻人澄来说，他的首要目的是手刃玄壑！

        “他和我同源一体，我能感受到他渴望将世界拖入深渊，建立他称王为污染肆虐的完美世界。”

        “是我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放出了世间至恶，我曾以为我经过的那些痛苦是上天的磨砺，后来才知道之前之后的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不过是提前赎罪而已——”

        夜色微凉，闻人澄麻木的说出一切，眼前灯会辉煌城市闪烁的灯辉恍如哭泣中双眼迷蒙的视角，但他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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