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留下

她低声问墨言：“爹爹是在画画么？可画好了？”

        墨言亦压低声音回道：“早膳后四老爷让奴才准备笔墨，却对着窗外看了许久没有动笔。后来奴才从姑娘那里回来给四老爷回了话后，四老爷才开始画的。这阵子不知道好了没有？”

        莫少璃点了点头，刚要说话，便听莫四老爷扬声道：“七七么？怎么不进来？”

        “是我，爹爹。”莫少璃笑嘻嘻的走进客舱，“爹爹在做什么？”

        莫四老爷放下笔转过身，看到她手中的木盘笑道：“七七又给爹爹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八珍糕！”莫少璃献宝似的把糕点举到莫四老爷面前，“爹爹尝尝！我做的！”

        “七七亲手做的？”莫四老爷接过木盘，认真的看着瓷碟里的糕点，“七七手艺越发好了，竟做得这般好！”

        “那是自然！”莫少璃得意道，凑到案前去看画：“爹爹在画什么？”

        她十六岁起便在商场上和各种老中青狐狸拼杀，要想在层出不穷的奇葩战斗中游刃有余，艺术素养是一项必备利器，即便不会画，也得会鉴赏，当年她是下了苦功夫的。

        桌案上铺开着一幅水墨山水，画中青天碧水，江河远山，一只孤鹜在落霞中隐现……画面宁静悠远，茫茫渺渺，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忧伤感觉。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看着墨迹未干的画，莫少璃心中吃惊，她知道莫四老爷文采斐然，书画双绝，却没想到他画得竟这样好。

        意在笔墨先，画尽意犹存。

        他这样的年龄，不知是怎样做到的。

        “七七看得懂爹爹的画？”莫四老爷见莫少璃满脸认真的表情笑问道。

        “嗯……”这个问题莫少璃觉得有点不好回答，虽然莫四老爷全身艺术细胞，但原主却似乎没有丝毫遗传到他的艺术基因，至少她穿来之前，原主对书画并没有特别的什么兴趣和天赋，她不能表现得太反常。

        于是她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道：“当然了，爹爹的画是最好的！”

        莫四老爷不由哈哈大笑：“七七有眼光！”

        “那当然！”莫少璃歪着头，扬了扬小下巴。

        卖萌其实也蛮累的！

        她心中哀叹。

        莫四老爷却被她傲娇的小模样逗得越发的高兴起来，净手后在桌边旁坐下，拈起一块八珍糕放入口中。

        粉质细腻，带着淡淡的药香，却丝毫没有药的苦味，清爽滑口。

        “七七做的八珍糕果然味道极好！”莫四老爷夸赞道。

        莫少璃满脸欢喜：“爹爹喜欢就好！我还学了些别的，改日一样一样都做给爹爹吃！”

        “那爹爹便等着品尝你的手艺了！”莫四老爷笑得开怀，却故意表示怀疑，“七七你真的会做吗？可不要哄爹爹。”

        “才不会！”莫少璃不满的皱了皱小鼻子，“告诉你吧，我原来有个叫碧玉的丫鬟，她厨艺很好的，特别会做糕点。我就是跟她学的，学了好多呢，只是爹爹不知道罢了。”

        “是么？那七七以前为什么不做给爹爹……”莫骏说着，却想起以前他每次回凤仪苑时，小小的七七躲在母亲身后怯怯的望着他不敢上前的情景，神色不由有些尴尬：“七七，爹爹那时……”

        莫少璃察言观色，知道他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那时，莫四老爷对她并不好，疏离，严厉，见到她总是种种不满，尤其是在莫老太太面前，她从来没有对的时候，回到凤仪苑也是训斥居多。那时候，她最羡慕的人是能和莫大老爷牵着手一起到嘉善堂给莫老太太请安的莫少琪。

        可是，她并不想追究从前。

        惠安长公主选莫骏做驸马本就是一桩错误的婚姻，对谁都是。

        但细究起来，却又说不上谁对谁错。

        只能说造化弄人。

        惠安长公主太天真，皇家的婚姻，哪容得有情饮水饱。

        莫骏是受害者，莫少璃更是深受其害，她自己何尝不是？

        只是，前世他们都已经为那场错误的婚姻付出了代价，全部死于非命，债也该还清了吧？

        这世，莫少璃只想好好活着。

        在她看来，有前世莫四老爷在扬州翻船时为救她而不顾性命的向水中那一跳，他所有的过错便都可以原谅了。这世她想和他好好的做父女，好好照顾他，让他幸福。

        “爹爹，说起碧玉来，女儿倒想起一件事，想要和爹爹商量。”莫少璃装作没有注意到莫四老爷的尴尬，笑眯眯的望着他道，“如今碧玉不在了，我身边便少了一个人，我想再买个丫鬟补上。”

        莫四老爷见女儿对从前的事似乎毫无芥蒂的样子，心中越发愧疚，忙说道：“是应该补上，回府后爹爹就让你大伯母挑最好的给你。”

        等回府后就晚了！指望吴氏？

        我岂不是要重蹈覆辙！

        莫少璃嘟着嘴道：“可是我等不到回府了，眼下就看上一个。”

        “七七看上谁了？”莫四老爷诧异道。他们如今在船上，船上的丫鬟只有七七身边那三个，七七还会看上谁？

        “阿珠啊！”莫少璃说道。

        “阿珠？”莫四老爷思维停顿了片刻后，方想起阿珠是谁，“可阿珠只是暂时留在船上养伤，并不是咱们家的下人。”

        陈伯昨天说是阿珠把溺水的人从河里捞上来的，要不是阿珠捞得及时，那人恐怕已经来不及救活过来，他当时还想着找阿珠细问，后来长宁侯来访，竟就忘了，没想到七七竟想要她做丫鬟。

        他又说道：“当初留阿珠在船上时，陈伯曾说过她的身世，她出身清白，是好人家的女儿。虽然咱们救了她，却也不能强迫人卖身为奴。”

        “女儿知道。”莫少璃道，“可是要问问才知道她愿不愿意呀！再说，做丫鬟也不是非要卖身，我们可以和她签契约啊！”

        “不可！”莫四老爷道，“她来是要做你贴身丫鬟的，没有身契总归不妥。”

        “这个爹爹倒不用担心。阿珠如今已没有什么亲人在世，无处可去，陈伯又对她知根知底，有没有身契有什么关系呢？爹爹你一定没有仔细看过阿珠，她是个极妥当的，还会功夫，以后女儿要是遇到危险什么的……”

        “真是童言无忌！”莫四老爷打断她，“你是闺阁女子，怎么会遇到危险？”

        莫少璃暗自撅了撅嘴，我遇到的危险多了，只是你都不知道，偏偏我也不能告诉你。

        她本来想着让莫四老爷出面和阿珠说更好，因为毕竟她只有九岁，买丫鬟这样的事不可能越过莫四老爷的，可是如今他不肯，她就只有自己去问阿珠了。如果阿珠愿意留下，莫四老爷自然没有理由反对了。

        又坐了一会儿后，莫少璃告退离开。

        莫骏虽然口中不肯承认女儿会遇到什么危险，却也想起了那晚扬州的事。莫少璃离开后，他左思右想，觉得女儿身边有个会功夫的丫鬟也不是什么坏事，便让陈伯找了阿珠来。

        阿珠决定跟着莫家的船上京时，曾想过到京城后的生活。原本她打算着到京城后住在陈家，靠着自己还不错的女红手艺接些绣活，总能养活自己。

        可是一路行来，她才知道原来陈伯竟是莫家的家生奴才，全家都在莫府做奴婢，便不由有些犹豫起来，到时如果陈家的人都在莫府做工，只她一个外人如小姐般的留在家里，总归感觉不大好。

        可她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更不可能单门独户住在别处。

        她正自茫然不知前路该如何时，莫四老爷忽然叫她前来，愿不愿意做莫七姑娘的丫鬟。

        阿珠一时觉得无法接受，默默的低下了头。

        她虽然孤苦，却是良家出身，怎么会愿意卖身为奴？

        可是仔细一想，她却发现，除却当丫鬟外，如今她已没有更好的出路。

        莫四老爷为人和善，不但救了她，还留了她在船上这么久。那位莫七姑娘也十分善良可爱，总是笑吟吟的和人说话，从未见过她打骂下人。

        也许，留在莫七姑娘身边，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了……

        “我愿意。”阿珠抬起头对莫四老爷道。

        从莫四老爷舱里出来后，陈大娘带着阿珠去见莫少璃：“七姑娘，这是四老爷给您新买的丫头，跟着奴婢做过几个月的事，虽然没有怎么好好调教过，倒也手脚勤快，口齿伶俐。四老爷说您急着要用，老奴就忙着送过来了，她以后要有什么不好，让几位姐姐只管教她。”

        “知道了。”莫少璃笑吟吟的说道，“辛苦陈大娘。雪鸢，拿些碎银子给陈大娘买茶喝。”

        陈大娘谢过离开。

        莫少璃回过头看阿珠。

        “姑娘，奴婢……”阿珠嗫喏道。

        “阿珠姐姐。”莫少璃伸手拉住她，“我知道让你卖身做奴，你心里可能有些难过，只是你放心，也许两三年，最多四五年，我就会把你的身契还给你，放你的奴籍。不只你，连着她们……”

        莫少璃指了指紫萱三个：“……我都会还给你们！不仅如此，到时我还都对送大笔嫁妆给你们，送你们风光出嫁！”

        阿珠和紫萱几个先是听得呆住，听到后来却都又气又笑起来：“姑娘才几岁？便说起嫁妆出嫁的事来了！看奴婢们告诉四老爷知道，罚姑娘写大字！”

        “嗬！你们的意思是不想要银子啦？那我可省钱了！”莫少璃嚷道。

        她根本不担心她们会去告状，就是告状她也不怕，她的毛笔字写得很不错，可原主九岁时写的字却惨不忍睹，这些日子她正琢磨着怎么把自己的一手好字合法化呢。

        “姑娘，我要的。”青橙忽然一本正经的开口道，“可是，奴婢不想嫁得太远，奴婢以后还想回来给姑娘当管家娘子。”

        众人顿时笑作一团。

        莫少璃给阿珠改名绿珠。

        自此，紫萱四个对莫少璃越发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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