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年花雨落

大门打开，苍枫就站在门口，紧紧的盯着不远处的萧选，眼中闪过激动，双手微微颤抖，张了张嘴，却又闭上，最后只挤出一句，
  “你来了？”
  萧选再度抱拳行礼道:“弟子萧选，前来赴约。”
  “好，好。请进！”苍枫侧身相迎，这时稍稍稳定下心神的他才注意到站在后方的青渊子，赶忙行礼道:“师尊，您也来了？请进。”
  “不了，本座就不进去了。你……唉，按你所想的做吧，为师先走了。”青渊子叹道，旋即身形便消失在了门前。
  “恭送师尊（掌道)！”两人躬身相送。
  进入院子，院子布置雅致，一看就是心明灵秀之人设计，只是院中的各种陈设看着都有了年份，仿佛……几十年未曾换过一般。
  作为一脉长老，苍枫的庭院中没有种植灵草、灵果，反而如同俗世中般种植着各种花草，最扎眼的便是整个庭院中心的那棵好大的梅树，如今并非梅花绽放的时节树枝上只见些许花苞，整个树看上去略显单调。
  两人并未进入修炼室中，反倒是被苍枫带到了院中凉亭之中，相对而坐，其中案上摆着一卷白色卷轴。
  苍枫先开口道:“师尊把事情都给你说过了吧？”
  萧选点头道:“是，我也准备好了。”
  “好，那便开始吧。不论结果，我欠你的。日后若有需要，来找我便可。”
  “长老言重了。”萧选道。
  苍枫也不再多说，道:“接下来我会分出一丝灵魂本源，你运气炼化便可。你的功法特殊，我会封闭六识，不会去探查，等你进入传承空间后，唤醒那丝本源便可。”
  言罢，便闭上了眼，不多时，自其眉心中便飘出了一丝几近实质的灵魂之力，缓缓落在了萧选的掌心。而这丝灵魂之力飞出后，苍枫手印一变，整个人的气息完全封闭，显然已经封闭了六识，如同一具木雕般，面色苍白的坐在那一动不动。
  萧选也不怠慢，盘膝打坐，发动剑经，逐步炼化起那一丝灵魂本源。
  真正开始炼化才明白自己跟半圣的差距有多大，如果说自己的灵魂是虚无的水气，那半圣的灵魂便是凝实的万载玄冰。即便苍枫此时放弃了所有灵魂防御，也只有一丝，萧选炼化起来还是艰难无比，进度缓慢。
  好在青渊子早就想到可以这情况，再加上此次的目的也不是让萧选炼化这丝灵魂本源增强灵魂修为的。按照青渊子所传之法缓缓将那丝灵魂吸收入体，以自己的灵魂缓缓包裹住那丝灵魂，再运用道源剑经炼化了些外围的灵魂之力，将二者表面上融为一体。
  就这简单的初步炼化，便花了萧选半个时辰。缓缓睁开双目，吐出口浊气，拿起了面前的白色卷轴贴在眉心，心神一动，开始接受起了传承。
  初始步骤都一样，意识进入了道源海之中。与往常不同的是，虚幻的胸膛中悬浮着一缕如同实质般的灰金色光影，那正是苍枫的那丝灵魂本源。手臂上除了原本的白金色光点还多出来了一个白色光点，与白金色光点不同的是，白色光点中散发出的气息温润平和，全无凌厉杀气。
  意识连接上那缕灰金色光影，而后将其投向那白色光点，下一瞬连带着苍枫的意识进入了那片空间。
  与之前那一片黑暗不同，这片空间却是一幅景色，细看之下，与苍枫的院落中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便是，树下站着一个白衣倩影。
  那人缓缓转过身体，萧选才看到她的面貌。眉若柳叶，明眸杏眼，唇角微弯，带着淡淡的笑意。虽非倾城之姿，但却有股温润柔和之意，令人沉醉。
  萧选不敢怠慢，躬身行礼:“后辈弟子萧选，见过梅前辈！”
  那女子正是梅蕾，只见她淡淡一笑，道:“你是剑脉弟子？之前只听说过有人传承灵诀时可以沟通到其中灵性，没想到能让我遇到一个。不过我这剑诀偏阴柔，也并不似其他般极具杀伤力，你一个男孩子，怎会与这剑诀有如此高的契合度？”
  “弟子体质特殊，无需极高的契合度，便可沟通到灵诀中的灵性。”
  “你这孩子倒是天赋异禀，有这体质你修炼任何灵诀皆是事半功倍。行吧，既然你选择修炼这剑诀，又有这机缘，我自是倾囊相授，现在便传你这剑诀修炼之法吧。”
  “前辈稍待，今日晚辈来此，还有别的事。”
  “嗯？”梅蕾有些疑惑，来这传承空间除了修习剑诀，还能有何事？
  萧选心神一动，手中缓缓浮现一个灰金色光团，正是那还封闭着六识的苍枫的意识。
  以意志之力唤醒苍枫的意识，只见那灰金色的光团缓缓变化，逐渐形成一个凝实的人影。
  梅蕾有些发愣地看着前方的人影，旋即满是惊喜的道:“小枫？你怎么进到这里来的？这孩子是你弟子吗？”
  无数次在梦中响起声音传入耳中，苍枫只觉心中酸涩，意识体成型，落至梅蕾身前，眼眶通红，眼中有泪花闪烁。

  “梅姐姐……”
  梅蕾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小枫，你怎么看着老了这么多啊？不过也是，这只是我留在灵诀中的一丝灵性，外界都过去了不知道多久了？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抬手正欲为他拭去泪痕，却被苍枫紧紧的抱进怀里。
  他抱得很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颤抖的身体中爆发出无比强烈的悲伤与思念，几乎要把这片空间填满。
  “梅姐姐，我好想你……对不起……对不起……”
  耳边的低喃让得梅蕾一怔，她不是笨人，大概猜到了一些。再度转头看向苍枫，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永远笑嘻嘻的道侣变成了如今这个满面沧桑的中年人，若不是眉宇间的熟悉，她几乎都要认不出来他了。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究竟是多么深的悲伤能把他变成这样？
  眼中闪过心疼，轻展玉臂，抱紧男人，柔声安慰:“没什么对不起的，你做的很好了。小枫，梅姐姐一直都在呢，一直都在……”
  萧选站在一旁，看着梅树下紧紧相拥的两人，在这传承空间里，一丝意识与一丝灵性的重逢无比珍贵，却又绝望……
  良久，梅蕾轻轻推开苍枫，玉手轻轻抚上苍枫的脸庞，一双杏眸中也充满了泪花，“毕竟是在传承空间里，还是让我教教你这落花剑雨吧。当年我独自创它，你还笑我，说什么我创的这剑诀过于柔和，没什么杀伤力，一定没什么人来学。哼哼，打脸了吧，现在过来学的人还是你自己。”
  “让我再抱抱你，好吗？”苍枫双目通红的看着面前的爱人。
  梅蕾摇摇头，道:“好好学会吧，时间不多了，把它练到高深处，至少，你还能见见我……”
  “我现在已经没了当年那般澄澈的剑心，任何灵诀都没法再发挥到那等程度了……”
  “那就去把那份剑心找回来，然后，用这剑诀，看看我。”梅蕾玉指轻轻抵住苍枫嘴唇，温柔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苍枫通红的眼睛，满是期望。
  苍枫不忍在这目光下否认拒绝，重重地点点点头。
  梅蕾擦擦眼角的泪痕，目光转向萧选:“那边的小家伙，谢谢你把他带来见我一面。这剑诀攻击力不足，你可试着学学，说不定有用。”
  萧选看着二人，也缓缓点头道:“谢前辈。”
  梅蕾缓缓推开苍枫，退出了他的怀抱，玉手一翻，一柄细剑出现在手中，萧选定睛一看，正是苍枫在他入门考核时用的那把，那应当就是这位梅前辈的配剑吧……
  “小枫，梅姐姐为你再舞一次落花雨……”梅蕾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持剑舞动，剑刃灵动，身影飘摇，借剑势来到高空，几道剑气挥出，竟化作朵朵梅花，花瓣若雨，自空中缓缓洒落。朵朵梅花均由剑气凝成，或在空中，或在地上爆开，剑气四散，如雨坠地，溅起水花。
  萧选看着这剑气花雨，他能感受到，这剑诀攻击力很一般，只是借剑气爆开伤人，可能只是创此灵诀的人的修为到了，才够上玄阶。不过，真的很美。
  梅蕾舞了一遍又一遍，良久后，落下身来，问苍枫道:“怎么样？”
  苍枫的目光从未从她的身上移开，闻言道:“你还是那么美……这剑诀我自行练过，你我剑道相去甚远，行气倒是没什么问题，剑意却是无法完美模仿。”
  “慢慢来嘛，只要你能找回之前那般剑心，再加上你对我的了解，修到那一步不是什么难事。”梅蕾笑道。
  “嗯。”
  “那边的小家伙，你学的怎么样？”梅蕾问道。
  “看了一会儿，感觉前辈的剑诀不适合我。”萧选抱拳道。
  “嗯嗯，这剑诀主要适合女子剑舞，的确不适合对敌。那就算了，你就别练了。”梅蕾笑道。
  转过头，轻抚着苍枫的面颊:“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消失了，小枫，你要……好好的……”
  苍枫听闻此言，眼泪猛地涌出眼眶，却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仿佛面前不是一道即将消散的剑诀灵性，而是在送别即将远去的爱人。
  “嗯……”
  下一刻，整个传承空间寸寸崩裂，萧选与苍枫的身影被从那空间中喷出，只留梅蕾的身影在其中挥着手，缓缓消散。
  他没说，她也没问，却心照不宣。
  梅蕾看着自己周围那不断崩裂的空间，苦涩一笑，喃喃道:“小枫，苦了你了……”
  话音未落，佳人身影彻底消散……
  ……
  自空间中退出，苍枫的意识体还是愣愣的盯着那个白色光点，他多想再见她一面，可他明白，那灵性已彻底消散，即便再进去，她，也不在了……
  “苍长老……”萧选在一旁轻声传音。苍枫转头看着那只有胸膛和双臂的虚幻灵魂，道:“谢谢。”
  萧选传音道：“节哀。”顿了顿，道:“长老这道灵魂本源我也炼化不了，您一会意识体回归，便带回去吧，损伤还能小些。”
  苍枫有些愣愣的点点头，魂不守舍的钻入那道灵魂本源之中。

  萧选催动青渊子所留的法门，因炼化程度不深，很快便将那丝本源剥离而出。
  意识退出道源海，回归肉体，将那丝灵魂本源逼出，重新打回苍枫的眉心之中。
  灵魂本源与意识回归，苍枫却还是那副愣愣的表情。倒是把萧选吓了一跳，急忙唤道，“苍长老？苍长老？”
  苍枫此时却根本听不到萧选的声音，意识回归，记忆同步之下，灵魂本源也重新融合，终究是失去了一些，剧烈的疼痛袭来。
  可苍枫却根本理都不理，意识中，只有回忆。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梅蕾。”
  “咱两住的近，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不许欺负小枫！谁都不许欺负他！”
  “小枫，有你这么修炼的吗？你不要命了？”
  “小枫，修炼要循序渐进，急不得，听话，咱们慢慢来。”
  ……
  “小枫真棒，短短时间就追上来了！”
  “小枫真厉害，这次大比名次这么高！”
  ……
  “小枫，快跑，我拖住，你快走！”
  “你是不是傻？我不是让你走了吗？什么？你要保护我？等你比我强了再说！腿断了？我背你回去吧。”
  ……
  “没想到这么快，小枫就比我强了……”
  ……
  “你喜欢我？这……有点突然……你让我想想……”
  ……
  “小枫，你不要死！求你了，不要死！我不能没有你……”
  ……
  “你是不是傻？谁让你那么拼命的！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我……我是你道侣！”
  ……
  “小枫，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小枫，你现在是亲传了，一定要好好修炼，别辜负掌道对你的期待。”
  “小枫，太好了！掌道让我去做机动执事，这下你去哪我就可以跟着了。哼哼，我要好好监督你，我的小枫，只能是我的。”
  ……
  “小枫，虽然我两都常年在外奔波，可在这宗门内部，还是要有个家的，就这吧，这是掌道给你留的院子，以后这就是咱两的家了。”
  “陪我种棵梅树，就在咱们家里。”
  “我姓梅，我喜欢梅花，你要一看到梅花就要想起我！”
  ……
  “小枫，你看我创的这剑诀！”
  “你别发呆啊，给点意见啊！”
  “什么吗，我的剑诀攻击力怎么就低了……不过小枫喜欢看，我便舞给小枫看……”
  ……
  “小枫，你马上也要突破半圣了，好多执事都推荐我回去剑脉当大执事。这下咱们俩可以回到宗门，再也不用奔波了。”
  “掌道上次还说咱两年龄都不小了，该……该考虑……下……后人了……哎呀，羞死了！”
  “嗯，我听小枫的……等这下回去后，我们……也有……时间，哎呀，我不理你了！”
  ……
  美好的回忆不断涌上心头，可最后却定格在那一幕。
  她的身体已化作血泥，她的灵魂已在空中寸寸崩裂，可见他冲进来，却强忍着灵魂碎裂的痛苦，还是像平常一样温柔的笑着，像刚才在那传承空间中一样，最后一刻了还在嘱咐自己，
  “小枫……你要……好……好……的……”
  她的灵魂消散在了他面前，永远的离开了……
  他踏入了半圣，可却永远失去了她……
  灵魂中的疼痛不断传来，却一点也压不住自心底翻涌而出的酸涩……
  他的心空落落的，那里已经被掏空……
  他想哭，可喉咙中却仿佛卡着什么，什么都哭不出来……
  突然，脸上一丝冰凉把他从回忆中拉出，原来不知何时他已走到了院子中，来到了那棵梅树下，那棵他们二人亲见手种的梅树下。
  灰蒙蒙的天空中，一片片雪花落下，正是刚才落在他脸上的冰凉。
  那本来只有几个花骨朵的梅树变了，此时只是今年第一场雪，还未到花期，却见满树梅花绽放，而后花落成雨，就仿佛……那人正在树下舞剑，就像……当年一样……
  苍枫猛地转动脖颈，近乎祈求的用目光找寻着那道身影。
  可什么都没有，雪很大，顺着树枝的间隙落下，已在地上积了一层。花瓣落在雪上，又被雪所掩埋，如同掩埋了那年树下的人。
  此时，苍枫喉头一阵翻涌，一口逆血喷出，鲜血融开雪花，染在梅花上，使其更加美丽，也更加凄艳……
  鲜血喷出，仿佛喉头被堵住的地方也被冲开，他终于能发出声音，也终于能哭出声来。
  “啊！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哭声响彻整个院落，男人跪了下来，拳头一下一下砸着地面，眼泪随着花瓣落下，被这冰冷的雪一同掩埋……
  雪中的身影，仿佛失去了一切……
  萧选就站在亭中，看着前方跪在雪地里嚎啕大哭的男人，缓缓退出院子，轻轻地关上门，将门内的世界留给，那个弄丢了自己全世界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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