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青娘

这些都是攀附在树妖身上生存的小妖，道行可能还没有他年纪大，段淮风想道。然而，小妖们数量众多，要是身前这五只小妖一起冲上来拉扯他，他不一定招架得住。

        哪怕这样，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束手就擒。剑客们会发现他不见了，萧立回到营地会马上来找他。他只需要再撑一会儿。

        他将握刀的手抬高了一点儿，并朝左右两边虚划了两刀以示警，不管是谁，胆敢扑过来他都会拼死一搏。

        “得罪了，曹某告辞。”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他退向来路说道。

        所有小妖一声不吭地目送着他，极认真地看着他的每个动作，可没有谁冲出来阻止他离开，一直到他退到了洞口。

        “公子，你保重。”兔妖落寞地说了句，青白蛇妖将身体在地上盘成圆饼状，再把兔妖身子抬高，好让它能看清已走远的段淮风。

        段淮风捡起五妖刚刚扔在地上的灯笼，确认没有小妖追来后，转身飞快地跑上了通道。

        离开了那个山洞，通道里迅速暗下来，段淮风胡乱而慌不择路地瞎跑着，好几次在摔倒的边缘，却又愣是没倒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他累得每抬一次腿都仿佛要把身体割裂，汗水渗透了皮肤上每一个毛孔，再浸泡了中衣，湿漉漉地粘在身上。

        终于跑不动了，他一停下来就禁不住跪倒在地上，四肢不住地颤抖着。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摸出火折子，将灯笼里没燃尽的蜡烛点上。

        他先是回头看了看，山洞里妖物众多，但是，却无一追来，它们就这样放过他吗？段淮风意外且困惑，同时也不敢放松警惕。他靠在洞壁上喘了一会儿，顾不得汗水仍不断淌落，继续支起身子往外走。

        直到看见前方一个雾白色的点随着脚步渐渐变大，他才敢确定他不是在做梦，他真的出来了。

        天色将明，山谷里雾气很重，他从那树洞一头扎入雾水中，冰凉的空气让他脑筋一缩，五分清醒，五分寒意。

        洞口处堆着几块石头，段淮风爬到石头上看，那树洞长在了悬崖底部，目光往上爬，见到崖壁上缠满了树根，将山石包裹得严严实实，或者说，树直接与悬崖合为一体，无法区分哪是石头，那是树。

        灰蒙蒙的雾气阻断了进一步往上的视线，看不出这树崖到底有多高，眼下他有两个选择，一是自己想办法爬上去，二是在这里等萧立带人来救他。

        关键是萧立是否知道他在这里，他有没有办法可以给萧立传口信——但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具体位置是在哪里。

        他徘徊了一盏茶的工夫，雾气没有散的迹象，他把手掌拢在嘴边朝上方喊叫了一声，余音吸入虚空中，被吞噬得干干净净，没有人回应他。

        他将手搭在崖壁的树根上，脚尖找着受力点，试着把身子往上拉。

        这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他往日有习过武，主要是强身和防身用途，武学不精，自患病以来更是时常卧床养病，哪里能经得住这样的虚耗，他没爬几步，脚下就抓不住了，一下子身子一坠往下滑去。

        他眼一闭，预期中的疼痛没有抵达身体，身下压着了一块柔软的垫子，可随之响起的各色怪叫让他知道这不是什么软垫。

        他马上就地一滚，离开几步才坐在地上回头看，那五只小妖被他压得吐着舌头，只会出气不会进气。

        他又气又惊又好笑又感激，这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妖魅？和他见过的听闻过的怎么如此大相径庭？

        他不知该作什么反应，就绷着脸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其实是想问它们为什么要救他，他若是摔个半死，它们再直接把他拖进去把精元吸干他也毫无办法。

        一听他说话，松鼠青蛙老鼠和蛇就蹦起来躲到了兔妖瘦小的身子后，前面三只身形较小的还说得过去，那蛇妖身长几乎和他一样高，怎么看都是能一口把另外四只小妖吃掉的主，却被松鼠青蛙和老鼠嫌弃地推到了最后。

        还是兔妖代为发言：“公子……我们怕你出去路上会有危险，就跟过来了。那赵家是真有猫妖要害你，这个我们没有骗你。”

        “你们不给我带来危险，我就谢天谢地了。”段淮风说道。

        兔妖委屈巴巴地说：“公子，我们可以送你上去上面。不过，青娘快不行了，她的身体和这山崖长在了一起，要是她死了，形体就会消失。这山崖比较高，所以我们得快。大舌，你快过来……”

        看着爬近自己的蛇妖，段淮风竖起手掌后退一步：“慢着！你什么意思？树妖消失了，这座山崖就会坍塌？”

        兔妖点点头：“不过公子你放心，青娘的身体只缠绕了山体的一部分，我们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那山洞里那些妖魅呢？它们不逃命吗？”段淮风想起刚刚在洞中见到的那些小妖，那些亮晶晶的小眼睛，起码有两三百双。

        “不了。妖界不好混，青娘要死了，我们到外面去无依无靠也活不久，与其这样，我们就和青娘呆一块儿吧。”兔妖淡淡说着，好像说起的生死与己无关。

        “那你们没必要送我上去。”他并不想接受妖魅的恩惠。

        兔妖说：“我们掳了你下来，送你上去也是应该的。快走吧公子，真的没有时间了。”

        众妖走到崖壁边上，回首看段淮风，他略一沉吟，说道：“你们费了这么大的工夫把我捉过来救青娘，就这样放我走吗？”

        “青娘说了，如果公子不愿意，就算我们把你强抢进去也救不了它。”

        “为什么是我？”段淮风将心中的疑惑抛出，必须是他，而且必须要他心甘情愿，这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公子，我们不知道。”五妖还在等着段淮风。

        “那你们带我去见青娘。”转念之间，段淮风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它愿意告诉我真相，我就救它。”

        五妖都愣住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只青蛙，它蹦到了兔妖头上，被兔妖一爪子扯了下来。

        “公子，你是说真的吗？”兔妖惊喜嚷道。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是真的。”白慕峰峰主圆寂，需要皇族前往镇灵，这树妖奄奄一息，指定能救她的非他不可，段淮风直觉这当中有某种联系。难道是皇族的体质有什么特殊之处，被这千年树妖嗅到了？

        五妖大喜过望，连蹦带跳地将段淮风迎入洞内：“公子这边请！公子，你要是累了，大舌可以驮着你走，它虽然蠢，但它力气大。”

        “……不必客气。”段淮风无法想象自己骑着这样一条蛇走在路上，他看了眼趴在蛇妖身上的四只小妖说，“我以为蛇都是肉食动物。”

        “大舌？吃我们吗？它敢？”兔妖说着在蛇妖头上拍了一记。

        “你有名字吗？”段淮风问道，蛇妖叫大舌，那其他小妖想必也是有名字的。

        “嗯，我有，我叫阿怜，是青娘给我起的名字，青娘说这代表楚楚可怜。我们这里只有我和青娘会说人话，这里的妖，名字大多数是青娘起的，也有一些是我起的，像这家伙，我叫它大舌，因为它舌头可以伸得老长老长。还有他们仨，叫绿皮、黑耳和松子。”

        阿怜的爪子在另外三只小妖头上掠过，光听名字就知道它们起名字的原因了。段淮风微微一笑：“那还是青娘起得名字要好一些。”

        “这当然，这忘情峰上只有青娘一个大妖，我们都是小妖，有些连妖也不算。”

        “妖界是怎样的世界？都像你们这样，占山为王吗？”

        “妖界啊……那人界是怎样的世界？我不知道啊，我没离开过赤练山，也很少见到别处的妖。公子，你那么怕妖，别处的妖都很可怕吗？”

        “别处的妖……”段淮风喃喃道，他从小在邺阳长大，人们会说，皇城是龙脉核心，有皇气护城，所以鲜少发生妖害，不知是真是假。

        他只知道皇城守卫森严，城中富贵人家多，不少大户人家也会聘请一流的猎妖师镇宅，不难理解一般妖魅不会选择到邺阳闹事。

        若说亲眼目睹妖魅害人，就是送昌妍和亲那天，那是第一次，也是至今的唯一一次，却成为了他终生的恨。

        这一次，他恨妖，对父皇和母后，他不敢说恨，只能说遗憾。

        在五只小妖的陪伴下，段淮风很快就回到了湖边，感觉上没走多远的路。他登上那叶小舟，五只小妖摇着桨荡向中心小岛。

        树妖青娘道行千年，身形已庞大至半截山崖，她的人形会是什么样子？

        段淮风带着一丝好奇跟着小妖上岛，岛中心的巨型树干中有一处裂口，比人略高，刚好可以一人进入。裂口并不显眼，在兵家上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如果不是小妖们带着，恐怕极难发现。

        小妖们先一步入了裂口，段淮风想了想，在怀里掏出一方青色的手帕系在了一根树枝上，然后才走了进去。

        裂口初入极窄，走着走着渐渐宽敞，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圆洞中。圆洞的形状像两个碗对扣着，上下都是缠得密密麻麻的树根，看起来和洞外没有什么区别。

        小妖们跑到“碗底”处向段淮风招手，他俯下身子，小心地攀着树根往下走。

        “青娘呢？”爬到底部后，段淮风问道，这攀爬让他感到疲累。

        “就在这里啊。”阿怜说。

        段淮风抬头四顾，阿怜抓了抓他的衣角向下一指：“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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