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知道了,知道了。”

秦母骂骂咧咧。

——她觉得这儿媳近来愈发不好拿捏了。

——  尤其是上个月初开始,每次说不上两句话就开始提那个镯子。

秦母也怕婉君再问她要镯子的事情,脚底上像抹了油一样走的飞快。

婉君在身后心里啐了一句:一提起镯子就跑,草原上的马都没你跑的快。

这镯子到底要怎么拿回来呢?

婉君也心烦。

这时,天色渐晚了些。

婉君也准备回屋子里去了,却忽然闻听身后传来一道含怒的斥责声:“荣连呢!?!他回来了是不是!?逆子!!他在哪!!?”

是他们秦家的秦大老爷回来了。

老爷子年已有半百,可他的身高相当高,长方脸上有个鹰钩鼻,一双水泠泠的微凸大眼睛,穿着一件樱白长衫,一根上等金丝楠木的拐杖拿在手里,仿佛一杆武器一般。

婉君忍着脚痛,赶紧上前搀住家公:“爸爸?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可有被雨淋着?快快来进来屋里,屋里暖和。”

家公比她预想的回来的晚了一天。

想来应该是哪里被绊住了一下。

秦老爷腿脚不便,走的有些颠簸,但还是怒气冲冲:“荣连呢!他在哪!!我要见荣连,这个逆子!他在哪里!!”

“爸爸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婉君佯装诧异的问。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家里来往的佣人亲眷这么多,哪个看见了都要和他说一嘴的。

秦老爷从怀里摸出了一打糕点:“本来想在街上带点糕点给心惜吃,但是路上又碰见了二弟…!就和他讲了几句话…!”

一切尽在不言中。

婉君心想:这消息传的还真快。

看来这宅子里的人还是太闲了。

秦家是个大家族,住的是那种大宅院,除了秦大老爷这户,还有二老爷和三老爷,也就是她公公的两个弟弟,也都是住在这个家中的。

只是这两个叔公呢。

二叔公考不上大学,也不成婚,整日跑寺庙听僧人讲座;三叔公倒是个踏实人,但又因为太踏实了老容易被人骗。

一点家里的忙也帮不上。

纺织厂又是家公早年拿命拼出来的,家公也不想落了没有用的人手里,这些年看婉君管的不错,所以就全权放手给婉君打理。

婉君接过糕点,扶着他一步一步的走:“爸爸你先消消气,我前些日子和你说的事情,可有着落了?那批棉花能赶在月底送到吗?”

纺织厂的棉花就快断供了,她拿了这借口才喊动家公回来的。

他们家原本用的南洋那边的棉花,一直合作的好好的,却不想今年南洋那边闹了虫灾,棉花的收成一直不太好。

他们做生意的人,最怕来个天灾人祸的。

秦老爷也正愁着呢:“你那天和我说,我马上就去找老乔了,他那边可以给我挤出来三千斤棉花,大概明后天就能送到了。”

婉君故意夸大说:“乔叔还能多给些吗?三千斤棉花也只能做三批单子。”

秦老爷含糊了:“这不是还能做三单吗?!等用完了再说!”

婉君愣了刹那,而后笑了下:“爸爸说的对,之后的事情,就之后去想好了,瞧我真是的,您一回来就和你讲这些。”

说的也是。

关她屁事。

他们秦家都不急,她一个外人媳妇,又有什么好急的。

皇帝不急急太监的。

上辈子婉君解决这件事儿费了不少力,最后还是央求了三叔跑了趟新疆运回一批棉花,才算解决了这件事。

婉君也多么想自己去世界瞧一瞧。

说不定还能找到更多的谋生的路子。

——可这双缠足的脚,让婉君走不出这个北平。

婉君是五岁上下被家人哄着缠了足,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都要缠足,不缠足就嫁不出去,后来秦老爷接她到秦家的时候她已经缠了两年,都已经定型了,就只能一直缠下去。

哎。

婉君得想个法子,治好自己的脚。

她一定要靠自己的本事走出这个北平。

秦老爷点了点头又说:“婉君啊,我把纺织厂的生意交给你做,你不能一出了什么事就来找我,你也该学会独当一面了。”

家公说的语重心长。

搞得跟这厂是她的一样。

只不过是交给她管了,这厂的所属权还是归了他们秦家的,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婉君忍不住笑出来:“我知道了,爸爸你先去屋里吧,妈妈和荣连还在等你呢。”

还有热闹要开场呢。

就这一家子难弄的人,还有一屁股的事情,居然还有人上赶着要进门。

没她日夜的操劳,这个家哪能维持今天的风光。

秦老爷也没多说,脸上还有余气未消,他安抚婉君:“婉君,我都听二婶说了,你放心,爸今天一定给你做主。”

婉君问了一句:“爸要怎么替我做主?”

她问这个倒也没别的意思。

属实是好奇。

她只是太了解这家人的性子了,风声大雨点小的,最多就是嘴巴上骂个几句,再给婉君一点面子,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说到底是亲儿子,哪有真为了个外来媳妇,委屈自己亲儿子的道理。

秦老爷许是没想到婉君真要问个明白,也微愣了片刻:“这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我的做法。”

家公不耐烦了。

婉君倒也没再追问:“爸爸待我自然是极好的,不然当年我爹也不会写信将我托付给您。”

提起婉君的爹,秦老爷也是感慨:“哎,我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你一直是个好孩子,是我们把荣连惯坏了,才叫他敢这么欺负你,这些年委屈你了,婉君。”

他拍了拍婉君的手背,以示安抚。

婉君只是自嘲的笑了下,“……”

——谁都知道她性子好,却又都说不出她哪里好。

——这些人只能看到自己眼前摆着的东西。

——你要是不去将自己的苦劳说出来,就永远别指望这些人懂你的好,她们就觉得该你受着的,就该你受着,只要你不提,他们永远都装作看不到。

婉君模棱两可的说:“爸爸待婉君已经很好了,当年若没您将我们兄妹抚养长大,如今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说到底秦老爷也并不是个多坏的人。

为人难弄是难弄了,但也不是不能糊弄。

而且当年婉君爹跳海后,秦老爷第一时间就来了刘家,将他们兄妹三人带走了。

婉君的两个哥哥学业不能荒废,秦老爷就托关系让他们去西南那边继续深造,每个月给的虽说不算太富贵,但也的确是给了。

等到了婉君十岁那年,秦老爷倒也有心想将她送去学堂过。

但是因为几个哥哥都是公公在给生活费,她虽然心里想去,但面上还是摇摇头强说她不喜欢念书。

提了三次,婉君都拒绝,因为婉君不想给秦家添麻烦。

至于为什么和荣连结婚,也是因为当时秦老爷问她可愿意,婉君心里也想着报恩,所以就同意了这门婚事。

早知道如此绊人心,当年还不如自私些。

她何必做执着的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呢。

又没人看得到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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