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电影上映前的一个月,紧锣密鼓的宣传行动开始了。林龄几乎每天都要坐飞机往返不同的城市，因为张劭梅情况不稳定,林龄不放心别人，请了护工后又留下林小齐帮忙一起照顾着,自己另外带了一个小助理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

        宣传的时候,几大主创人员又聚在一起了。

        萧越的腿已经养好了,而且他在前几个月里拍了一部军旅题材的电视剧，晒黑了不少，身材也练得更结实了，青涩的少年气退去几分，愈发有男人味了。因为之前邱嘉桥放出的消息，现在萧林的CP粉比以前安生多了,萧越和林龄再见面时难免也有些尴尬。好在萧越的电视剧拍摄还没完成,在主创人员中他虽然人气最高,但毕竟不是男主角,因此宣传也没有场场参加，只参加了几场大型综艺活动和距离他新戏拍摄地点比较近的活动。参加完活动后也没有太多时间群聚，急匆匆又走了，几乎没有和林龄私下碰面的机会，也避免了不少尴尬的场面。

        张劭梅的情况不稳定，时好时坏，医生都说她可能熬不过今年秋天了。到了电影正式上映前，林龄终于有了两天假期，她空出假期不做任何安排，到医院去陪张劭梅。

        张劭梅因为并发症的原因已经无法站立，必须坐在轮椅上。林龄推着她到医院的草坪里散步，这天张劭梅的情况还不错，外面阳光也好，晒了没一会儿，她就舒服地快要睡着了。

        张劭梅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林龄怕她着凉，轻手轻脚地取来一条毯子为她披上，没想到就是这样轻的动静，还是把她弄醒了。

        林龄抱歉道：“你继续睡，等会儿我推你回去。”

        张劭梅睡不着了，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坐下陪自己聊天。

        林龄问道：“外婆，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张劭梅摇头：“你之前一直跟我说的和骆安导演一起拍的新电影，什么时候可以看啊？”

        林龄道：“后天就是新片的首映仪式了。”

        张劭梅十分惊喜：“首映一定很热闹吧，骆安导演也会去吗？外婆能去吗？”

        林龄有些犹豫。其实如果张劭梅身体好的话，她很想能带张劭梅一起去，毕竟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可是她之前问过医生，医生说张劭梅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去人太多的地方。

        张劭梅一看林龄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把年纪的人居然像个孩子一样撒起娇来：“小龄，带外婆去看看嘛，外婆也想见见世面。”

        林龄看着张劭梅苍白的脸和那些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褶子，心酸不已，勉强笑道：“好，我安排一下，如果那天你身体状况合适，我就带你一起去！”

        到了首映仪式的那天，林龄上午就需要开始工作，没有时间去医院，便让公司派了人和车去医院接张劭梅出席。她刚到会场，就在后台接到了邱嘉桥的电话。

        “你外婆昨天晚上开始发烧了，医生说她要留在医院治疗，今天恐怕不能来了。”

        “发烧了？”林龄连忙问道，“问题严重吗？”

        “医生说要观察。但活动肯定是不能参加了。”

        最近张劭梅经常发烧，一发烧就得在医院做一堆检查，免得病情加重扩散，前两天总算是好转了些，眼看能来参加电影的首映式，却又烧起来了。林龄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以外婆的身体状况，带外婆到大电影院看自己演的电影的梦想恐怕是很难实现了，她决定问剧组要样片，拿到医院里给张劭梅看。

        电话那头邱嘉桥道：“我等会儿就过来，首映式结束以后，我想跟你谈谈。”

        林龄蹙眉。她当然知道邱嘉桥想跟她谈什么，近来她试图和邱嘉桥拉开关系，邱嘉桥却在试图修复关系，两人向两个方向各自努力着，她一直在逃避，怕自己面对邱嘉桥猛烈的攻势时会控制不住情绪，好在之前他们工作都很忙，碰面的机会不多。林龄无声叹气：“等首映式结束再说吧。”

        首映式有人数限制，来的主要是媒体记者和部分观众。《侠骨柔情》还没开始公映，它的话题度就已经非常高了，骆安本身就是国内外知名的大导演，他的名字就是作品质量的保证，再加上林龄萧越两位话题人物还有之前的坠马事件，简直为剧组赚足了眼球。然而前期关注度太高，却并非是一件十足的好事，毕竟观众对这部电影投注了太多的关系和期望，对它的要求往往也就会过高，一旦它达不到人们的期待值，必然会自砸招牌，即使能赚得一时票房，赔上口碑对主创们而言实在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更何况早在开拍初期林龄备受争议之时就曾放下话一定要凭借此片拿下奖项的。

        有些首映式上演员们会和观众一起玩游戏来调动气氛，但因为《侠骨柔情》是一部严肃的作品，不适合把气氛调动的太欢乐，因此首映式上线放了一段大气磅礴的预告片之后，除了介绍电影之外就是明星访谈的环节了。

        细心的记者发现演员们在台上的位置安排颇有些古怪，因为骆安启用了不少新人的缘故，所以在主创人员里名气最大的无疑是林龄和萧越了，按照常理来说，他们两人也应该被站在中间最显眼的位置，可是到了台上站位的时候，萧越却自己走到了最右边，跟林龄隔开了一段距离。这不禁让人想起了之前林龄那位神秘男友的新闻，两人难道是因为这事儿闹崩了？

        好容易等到记者提问环节，媒体们正准备问个究竟，主持人一句话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全都堵了回去：“感谢各位媒体朋友们来参加电影的首映礼，等会儿会播出正片请大家观看，时间有限，希望大家能提些跟电影相关的问题。”

        这句话相当于一句警示，所有私人的情感类的话题一概不予回答。好在《侠骨柔情》的卖点众多，除了林龄和萧越的感情之外还有许多值得问的问题，媒体问答环节十分精彩地过去了，接下来便开始了影片的播放。

        这也是林龄萧越等人第一次完整地看《侠骨柔情》这部电影，对于演员来说，看自己演的作品，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们知道这部片子是如何拍摄剪辑而成的，这往往会使他们在看影片的时候无法投入。但好的故事不会如此，好的故事能够让演员在演戏的时候就投入进角色中，甚至时候很长时间都走不出来。

        《侠骨柔情》是一部有些悲壮的故事，它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它塑造的并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大英雄，而是五个普通人在时代大背景下的选择，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甚至在和平年代时是被人厌弃的人，却在乱世中最终选择了大义。骆安对节奏的把握极佳，几乎每十分钟影片就会有一个□，泪点众多，但又穿插着令人发笑的黑色幽默，整个影院的人的情绪都被影片牢牢抓住，时而一片抽泣声，时而又一片笑声。

        影片快终了的时候，那是一幕冬景，城里的人们在欢庆着胜利，兴奋让人们暖得连大衣都脱了。而城外已经被雪覆盖，镜头拉远，林龄饰演的玉娥穿着单薄的衣衫披头散发赤着脚，傻笑着从远方一步步走来。此时玉娥的精神已经有些失常，这是一幕非常滑稽的景象，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却傻得连痛都不知道，只是吃吃地笑。然而就随着她的笑，全场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哭声，不止是隐隐约约的抽泣，有女孩甚至大声痛哭了起来。

        影片放映结束，就连演员们都红着眼眶。除了被故事所感染外，林龄也回想起当时拍摄时的心情，那时她是真的把自己代入了角色，那一幕的场景，让她至今心里都深深有着一种热闹都是别人的，而我只有孤单一人的悲凉心境。

        演员们上台鞠躬致辞，此时台下的记者和观众们已经不复先前心境，除了好奇和追捧明星之外更多了一种尊重的情感——一部好的作品，对得起观众的作品，所有为它而努力的人都是值得被尊重的！

        首映式结束后，媒体和观众离场，而剧组却没有离开，邱嘉桥早已在附近的酒店订好了酒席，晚上还有一场庆功宴。

        这是电影上映的第一天，但是提前一周的时候各大院线已经在网上提前售票，截止到首映之前，仅仅网络订票的票房就已经破千万了。文艺片往往处在一种叫好不叫座的尴尬地位上，但是毫无疑问的，骆安带着他的剧组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如此出众的成绩，甚至是大部分商业片也望尘莫及的，因此邱嘉桥甚至不等首周票房成绩出来就先趁着这个难得剧组齐聚的日子先设下庆功宴犒劳众人。

        庆功宴规模不小，除了剧组的成员之外，有份参与投资发行的几家公司、赞助商全都派了代表来，还请了部分媒体，因为接下来影片后期的宣传发行也还需要不少人一起出力。

        因为有很多人参加，自然少不了要应酬，林龄最近混的风生水起，不少人来向她道贺或是跟她谈合作的事，来了她就敬酒陪喝，没多少时间，已经好几杯酒下肚。

        一名电影赞助商走到林龄身边，向她敬了一杯酒：“恭喜啊，我今天看了电影，你演的可真好。我们公司下一季度的代言人还在物色，我觉得那就不错。”

        林龄笑着道了谢，正打算喝，突然一只手横空伸出来夺下了她手里的酒杯。邱嘉桥站在她身边，息怒未变：“刘总，我陪你喝。”

        那赞助商受宠若惊：“啊邱总，这杯酒我敬你。”

        邱嘉桥喝了酒，让陆晨来应付那赞助商，将林龄拉到一旁。此时他终于露出了愠怒的表情：“你喝太多了！”

        一天忙下来，林龄脸上的妆已经脱了不少，可她此刻脸色却十分红润，正是酒精的效力。

        邱嘉桥伸手想摸林龄的脸是否发烫，却被她偏头躲开了。林龄冷冷道：“邱总放心，我酒量好得很，这几年都锻炼出来了。”

        邱嘉桥的手被晾在半空中，脸色很是难看。在他去美国之前，林龄喝三杯啤酒就头晕，可是刚才，林龄喝了六七杯酒了，也只是脸色发红，眼神还很清明，即使穿着高跟鞋脚步也再稳不过。

        林龄撇下邱嘉桥又往人群里去了，邱嘉桥在她背后暗暗捏紧了拳头。该死的，他缺席的五年……又是他缺席的五年！难道当真无人是非，难以弥补了吗？！

        到了晚会中场，邱嘉桥收到消息。第一天的票房成绩已经粗略的统计出来了，头一天的票房就破了三千万，打破了国内文艺片的记录！而参加了首映式的记者们以及头天观影的人群已经开始写稿发评，网上影片评分高达9.3分，《侠骨柔情》已经注定会是一部口碑票房甚至奖项全揽的大作了。剧组的人们辛苦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能够取得如此好的成绩，实在叫人兴奋。

        邱嘉桥正打算宣布这个好消息，他走进会场中，目光追寻着林龄的身影，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林龄，然而他的目光扫遍全场，却发现林龄不见了。

        会场里人多气闷，林龄喝酒喝得有些头晕，便到会场外吹风。她走到会馆的露台上，却见有一个人先她一步，正靠在栏杆边上，手里还拿着一瓶红酒。

        林龄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吃惊道：“萧越？”

        萧越听到声音，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林龄。

        今天一天他们虽然都在一起，但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萧越在躲林龄。而林龄察觉到了，也因此而尴尬。

        然而现在既然已经撞上了，若再避开，反倒显得心虚，林龄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过去：“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萧越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出一片阴影：“看完电影觉得很沉闷，想静一会儿。”

        林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趴在栏杆上看外面的景色。城市的夜景灯火通明，这个城市是如此的热闹和充满活力，即使天色已经那么晚，还有那么多人在街上行走着，欢笑着。而他们身后的会场里，更是欢笑宴宴，反倒衬得这露台愈发地安静。此时此刻林龄和萧越的心境竟有些相同，旁人的热闹并不能感染他们，反而让他们想远离。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越突然开口：“原来邱总是你六年前的男朋友。”

        林龄愣了愣，嗯了一声。

        萧越举起酒瓶喝了一口，他说话时林龄闻到他口中的酒味已经很浓郁：“你们分开了五年？”

        林龄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萧越苦笑：“过去的五年里，他一定不在你身边，要不然，也不会……”

        林龄明白他的意思。萧越是个聪明人，虽然他并不了解林龄和邱嘉桥的过去，但是他却猜得很准。

        萧越的目光看着远方，说话时声音很低，就像在自言自语：“这五年我一直在努力……为什么他走了五年还要回来……为什么你可以原谅他离开那么久……”

        林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沉默。

        萧越没有等到林龄的回答，便转过身看着林龄：“你们，在拍侠骨柔情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了吗？”

        林龄无声地叹了口气。她不想跟萧越解释她并没有和邱嘉桥在一起的事，甚至以后可能也没有机会再在一起了，假若说了，萧越势必不会放弃，可她现在并没有要恋爱的打算，也就不想再给无望的希望。林龄说：“你喝醉了，回去吧。”

        萧越站在原地，脸上什么表情也无，就像出神了一般。

        林龄转身往回走，然而刚走出一步，却有一股大力拽住了她的胳膊，紧接着她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被人紧紧搂住了。

        “我想听你说，我要听你亲口说。”萧越是真的喝醉了，他紧紧抱着林龄，脸上有孩童般的固执，“我是不是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林龄先是吓了一跳，旋即挣扎起来：“放开我萧越，你弄疼我了，你真的喝醉了，我去叫你助理过来。”

        萧越却抱着不肯放手。

        会场还有不少记者，林龄生怕这一幕被记者看到了，一边掰萧越的手，一边扭头往会场的方向看，然而下一秒，她就僵在了原地——不远处站着的人，不是邱嘉桥又是谁？

        邱嘉桥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愤怒，他大步向萧越和林龄走来，猛地把林龄从萧越怀里扯了出来，然后扬起拳头就要揍，却被林龄拦住了。林龄抓着他的手：“别！他喝醉了，我……我只是想扶他回去！”

        即使萧越做出了无礼的举动，但林龄心里并不恨他。萧越本性是个很好的人，只是这个圈子的压力真的很大，他又喝了那么多酒，人难免总有失控的时候。更何况，他们是演员，还要靠这张脸吃饭的。

        邱嘉桥恶狠狠地瞪了林龄一眼。这是林龄第一次看到他那么生气的表情，就好像下一刻要把她活剥生吞了一般。她吓得后退了一步，然而邱嘉桥却不给她退走的机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向会场的方向走去。邱嘉桥的手劲很大，林龄甚至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她回头看了一眼，方才那个拥抱大概用尽了萧越所有的力气，他此时已坐在地上，颓然地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如同丢了魂一般。

        邱嘉桥抓着林龄走下楼梯，拐进了一间无人的房间，泄愤一般用力把门关上。

        “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邱嘉桥语气很冲，但他已经在尝试压制自己的怒气。该死，看到那一幕，他根本控制不住！

        林龄起先有些心虚慌张，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又摆出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嘴脸：“邱总，这是我的事……”

        邱嘉桥喝道：“别叫我邱总！”

        林龄被他的大声吓了一跳，邱嘉桥盛怒的表情触动了她的心，她心中压抑了很久的情感开始喷薄，可她还是强忍着，别开眼，努力维持着冷淡：“我……嗯！”

        下一句话她没有办法说出来，因为邱嘉桥用力地吻住了她。

        林龄立刻挣扎，邱嘉桥抓住她的两只手别到身后，将她推进自己的怀里。林龄挣扎不开，却又狠不下心去咬邱嘉桥，片刻后，她放弃了挣扎，一动不动地承受，并冷冷地看着邱嘉桥。

        感受不到林龄的回应，邱嘉桥睁开眼，对上林龄的双眼。那种眼神他很熟悉，同时他感受的到林龄嘴角绷紧的用力——林龄真的生气了。他停止了疯狂的攻略，闭了闭眼，退开些许，却又凑上去温柔而轻地吻了吻林龄的唇角，这才终于将林龄松开。

        “对不起。”邱嘉桥道歉，“我失控了。你最近对我的疏远真的让我快要疯了，为什么？”

        林龄皱着眉头，没有开口。她这时真的很有冲动将邱世业找过自己的事情说出来，可只要一想开口，她就会想起那时邱嘉桥突然从她世界里消失的事。那天她以为他只是寻常地出门买东西，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她甚至担心地几天没有睡着觉，在准备前往警局报警的路上才接到他们共同好友打来的电话，告诉她邱嘉桥已经登上了前往美国的飞机。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意识到，在强大的力量面前，自己究竟是多么弱小无助。

        邱嘉桥发狠道：“如果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今天不会让你走出这个房间！”

        气性和理智在冲撞，林龄忽觉心口有一股怨气，正待发泄，突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正欲去拿，邱嘉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要接！”

        林龄却道：“这是我的私人号码。”

        邱嘉桥与她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松开了她的手。私人号码，意味着只有她身边亲近的人才会用这个号码找她。

        电话是林小齐打来的，邱嘉桥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点点头：“你接吧，我不着急，接完这个电话再说，今天我就只办这一件事了。”

        林龄瞪了他一眼，走到一旁接起电话：“小齐？”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竟是林小齐的哽咽声。

        “姐，你外婆她，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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