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第二章

        双意回到宿舍，合了伞，握着伞柄犹豫半响，还是将伞晾在门外。

        宿舍是双人间，距年三十儿还有三天，舍友乔麦已经回家休年假去了，宿舍湿冷湿冷的。

        双意放下电脑，换了拖鞋，歪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长舒一口气。

        今年过年大概是回不去了，费劲千辛万苦从老板抠出一个课题，她自然得拿出几分态度出来。

        回想大四到研一这一年，从保研到匆匆决定来南大，再到来了之后遭遇的种种，像是做梦一样。

        双意抬起手，对着光，摩挲了下指尖，似乎还留有淡淡的余温。

        微信铃声响起，双意捞起手机，是闺蜜吴爽打来的视频。

        “喂，宝贝，干嘛呢？”

        双意也没起身，就躺在床上，开着视频，“刚回来，有点累，躺一躺。”

        吴爽对着她的镜头瞅了瞅，“宿舍就你一个儿啊？”

        双意：“舍友回家了。”

        吴爽：“你过年真不回啊？”

        双意：“这哪儿能回啊，老板刚答应我开题，我总得拿出点儿态度来。”

        吴爽：“虽然回不去，但终于从你口中听到一件好事儿了，恭喜恭喜，终于可以做自己的课题了！”

        作为闺蜜，吴爽知道双意的一切事情，包括她来南大读研后，老板不给硕士课题，只让硕士跟着博士做课题这件事，以及双意是多努力才证明自己可以独自承担一个课题。

        双意发自内心地露出微笑，“谢谢。”

        吴爽叹息一声，“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去年明明已经确定要去a大，临到关头又突然改变主意，忽然选择了南大，虽说南大也不错，但总比不得最好的a大，怎么劝都劝不住，我都怀疑当时你被魂穿了，一点儿都不像你。”

        “如果你当时选择了a大，或许就不会有后面被师姐欺负、被小导骚扰、大老板压榨的这些破事儿，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说到这儿，吴爽就恨不得撬开陈双意的脑壳看看她到底怎么想的，明明这么理智务实的一个人，却做出了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做的选择。

        双意垂眼，轻声道：“我也想知道我当时怎么有勇气的。”

        吴爽冷哼一声，“呵，女人，后悔了吧。”

        双意弯起眼睛，“不，我永远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如果不来，她可能会遗憾一辈子。

        虽然她来了，也没有机会。

        吴爽啧啧叹了两声，“你牛批行了吧。”

        双意笑了两声，转移话题，“哎，你跟你那个追你的怎么样了？”

        吴爽懒懒地说了一句，“没戏。”

        双意惊讶，“之前你对他评价不是挺好的，什么又高又帅，又绅士，条件不错巴拉巴拉……”

        吴爽摆摆手，“各方面是挺不错的。”

        双意：“那怎么个没戏法儿？”

        “嗐……”吴爽叹息一声，“人家跟我根本不是一路人，a市本地人，朝阳区有房，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我只是个小县城出来的，压根儿高攀不起好吧。”

        双意：“你什么时候还讲究门当户对了，之前不是说爱情至上？”

        “什么爱情至上，都是年少轻狂。”说完之后，吴爽忍不住咯咯笑，“你还别说，还挺押韵，我真有才，且不说家庭条件，就我跟他那个消费观，压根儿不在一水平线，他带我去看个话剧，门票都要上千，人家生活风花雪月，我苟延残喘，生活圈子都不同，话不投机半句多，怎么交流？”

        双意垂了眼睛，喃喃地问了一句，“是吗？”

        吴爽叹气，自嘲道：“上学的时候想着光有爱情就够了，觉得门当户对简直狗屁，现在发现找个门当户对的处着，是最舒服的，至少不用在一起的时候时刻担心自己的品味是否丢脸，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到底是童话故事。”

        双意没接话，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异样。

        吴爽：“哎，宝，不说了，我得去上班了，拜拜。”

        双意：“拜拜。”

        挂了电话，双意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脑袋一片空白，没想什么，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明明什么都没得到。

        双意一骨碌坐起来，甩了甩脑袋，打开电脑。

        不如学习。

        切莫再空想那不切实际的事情。

        。

        邻近年关，实验室早就没什么人，唯有双意依旧早出晚归，仿佛只有忙碌起来，才能让自己没时间胡思乱想。

        可惜瞎忙，课题哪有这么好做，开了一个月的课题毫无进展。

        年三十儿这天，双意早早结束了今天的实验，确认实验室各项实验仪器都运行正常，才锁了门离开。

        实验楼空荡荡的，没人会在过年还在工作，走廊里只剩下双意一下下有规律的脚步声。

        从电梯里出来，迎面碰到了熟人，是同实验室的博士三年级的师姐胡雅，南城本地人，家就在学校旁边。

        双意一看到她就头皮发麻，这师姐说话带刺，又懒得浪费精力跟她扯皮，下意识想绕道而行，但为时已晚，对方已经看到她了。

        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小雅姐，怎么这个时候来实验室了？”

        胡雅看到双意时眼中掩不住的惊讶，“我来拿个东西，你过年没回家啊？”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惊呼，“我的天哪，你不会刚做完实验吧？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哎。”

        她夸张的语气仿佛哥伦布发布了新大陆。

        双意扯出一抹假笑。

        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你努力了一下，总会有这样的用这样隐约带着轻视的语气令你感到有些羞愧，仿佛努力是一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才研一就这么拼命，怪不得老刘喜欢你，令我这个博士三年级的都自愧不如。”胡雅心里隐隐有些嫉妒，陈双意长得好看不说，实验室的硕士是没有课题的，而她硬是凭一己之力在研一的时候就拿到了课题，还做的有模有样。

        但转念一想，听说陈双意是贫困县出来的，还有一个弟弟，上学都还要助学贷款，上学期一个师兄想追她，一听说她家里是如此情况，立刻就熄了火，都在这个年纪了，谁还想当那个扶贫的呢。

        而自己生在南城，爸妈早就给她在市中心买了房，就算她现在躺平收租，也不愁吃穿，陈双意就算奋斗一辈子，也不一定买得市中心的一套房，所以再怎么努力，所到达的终点也不过她的起点，何必跟一个乡下人比，自降身价。

        如此一想，胡雅心里立刻平衡了许多。

        “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胡雅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都真诚了不少，“女孩子家家的，别把自己搞的这么累，过年应该休息休息，回家在父母身边享享福。”

        双意看着胡雅脸上的表情经过一番精彩的变幻，从嫉妒变成欣慰，最后表露出虚情假意的关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她是怎么在心里编排自己的，无非就是拿出身作比较。

        不行，她必须得阴阳怪气回去，不然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虽然很想怼她一句“关你屁事”，但一个实验室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面子功夫还是要维持的。

        于是双意故意叹了一口气，“谁不想回去过年呢，这不是老板催得紧，要求又高，要我在硕士期间完成博士相当的课题，我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努力怎么毕业啊。”

        凡尔赛谁不会啊。

        胡雅脸色一僵。

        双意乘胜追击，“小雅姐，时间不早了，你快上去拿东西吧，赶紧回家团圆。”

        胡雅扯出一抹假笑，“你也是，我先上去了，拜拜。”

        双意笑眯眯的，“拜拜。”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以她的假笑开始，以对方的假笑结束。

        打了一场胜仗，双意缓缓吐出一口气，身心舒畅。

        甚至还有点感谢胡雅，给她排解了也一天没有任何结果的实验带来的丧气。

        这两天下雨，又湿又冷，一走出科学楼，寒意迎面袭来，双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回寝室的路上，双意脑海里还在琢磨着课题的走向，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表型已经显而易见，机制最可能跟哪条通路有关。

        马上就研二了，研三下学期就要开始写毕业论文，只剩下一年半的时间，给她的时间不多，希望质谱结果能够好一点，否则真的要完蛋。

        双意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雾气，再散开。

        不知不觉就到了宿舍，双意打开空调，调到制热模式，等暖和了之后，才脱掉大衣。

        好歹是过年，不想课题的事情了。

        抛开思绪，双意翻出年前生物公司销售送的对联，贴在寝室门口，才有了点过年的感觉。

        前两天去超市买了点年货，她打算年夜饭给自己做顿火锅，刚好配这个湿冷的天气，宿舍有厨具，是乔麦刚开学买的。

        在等着底料沸腾的时候，双意打开日常学习英语用的app，开始打卡今天的单词、阅读、听力。

        学习英语已经成为她的“dailyroutine”。

        不为别的，就希望自己下次再听国外教授讲座的时候不那么尴尬，一开口就是塑料英语。

        差不多时候，双意先将牛肉卷下进去，再拿了碗筷，夹了涮好的牛肉放入口中，味道竟然意外的不错。

        舍友乔麦发来的微信消息。

        小乔：宝，过年快乐！！！

        小乔：大过年的，切菜把手切到了，好深的伤口呜呜呜呜，不得不去医院，求安慰jpg

        小乔：不过这不是重点，你猜我在医院看到了谁！

        小乔：小陆医生哎！！！

        小乔：【照片】x3

        小乔：iphone前置还能这么帅，患者要幸福死了，我要是病人，甘愿躺在手术台上，不打麻药的那种，真正做到看脸止痛！

        小乔：大年三十还在做手术，小陆医生好敬业，想嫁qaq

        双意回复她。

        陈二亿：新年快乐！少进厨房，平安喜乐，摸摸。

        陈二亿：陆医生啊，你加油。

        小乔：嘿嘿嘿，开玩笑开玩笑，我哪儿敢觊觎陆医生，要是胡雅师姐知道了，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胡雅喜欢肿瘤医院的陆致远，是全实验室都知道的事情，可惜追了大半年了，还没结果。

        小乔：不过，你别看陆医生长得这么令人不放心，其实可深情了，据说这两年没对象，是在等他前女友回国。

        小乔：说起他前女友顾敏，两人也是天作之合，无论家境还是外貌都很匹配，谈了几年却分手了，可惜。

        陈二亿：男女之间，处不下去就不谈了呗。

        小乔：连家世外貌性格学历都很完美的顾学姐都不行，也不知道陆医生到底看上啥样的。

        小乔：不过这两天有小道消息说陆医生前女友回来了，两人有重归于好的趋势。

        双意手指顿了一下，发了个表情包过去。

        陈二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jpg

        双意回复完消息，在退出聊天页面之前，犹豫了下，点开乔麦发过来的图片。

        图片中，陆致远穿着深绿色手术衣，坐在医院走廊上的长椅上，靠着椅背，长腿微屈，蓝色口罩只剩一边挂在耳朵上，他一手拎着一瓶冰可乐，随意搭在膝盖上，姿态闲散，应该是做了一场大手术刚出来。

        南城大学附属肿瘤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世上总不缺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的人，而且这些人通常都有一个优渥的家境。

        就像有钱的人从不会缺钱，不缺爱的人永远都有人爱。

        上天总是这么不公平。

        但如果这个人是他，仿佛又是理所当然。

        记忆中那个如风一样恣意的少年，长大以后，就该这么熠熠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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