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贾元春不是因为想要四福晋的感谢才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她是想感化四阿哥胤禛。过去这两年,胤禟和元宝做了许多事,两府的关系已经非常和缓,这还不够。

        虽然胤禟帮了老四很多，在他心中，地位还是远不如老十三的。元春毫不客气的说出鸡汤里被下了药,还提供了解药方子将那拉氏救回来。

        临门一脚射得极好,那层窗户纸已经被捅破，关系成功升华。

        胤禛并不是善于表达自己情绪的人,这回竟然亲自向贾元春道了谢,还说了类似于欠她一次以后一定会还的话。这就是护身符,若上位的真是四阿哥胤禛,她就提前拿到了护身符。无论怎么说一个人的品性是不会变的,作为康熙爷的嫡子，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他绝对不会做自打脸的事，大丈夫一言九鼎。

        元春已经想好了，她绝对不会贸然使用救命的机会，留到新皇登基的那天。

        就算地动也不能阻止众妃嫔众阿哥以及文武百官盯着四阿哥府的动静，那拉氏生出嫡子这个消息飞快扩散出去，康熙知道以后十分高兴。他对弘晖的疼爱确不如元宝几人，期待却是半分不少的，毕竟是老四的嫡长子，过去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那拉氏也不是个能生的。

        弘晖的死给胤禛的打击很大，康熙也是一样，听到四福晋顺利生下小阿哥，他是单纯的高兴。这样的表现看在别人眼里就不对劲了。

        阿哥后院每年都有嫡子出生，万岁爷怎这样高兴？难不成真是有意将皇位传给老四？

        会这样想的不是一两个，四爷成功做了活靶子，当然，他本人并不在意。成为嫡子那一天，他就做好了应对各种风雨的准备，那拉氏临盆他的防范工作还是不够，险些就让人钻了空子，还好有九侧福晋贾氏断后，虽然还没有揪出下手的人是谁，那是迟早的。对粘杆处的能力胤禛非常有信心。

        自己查只是其一，看过儿子问过福晋的身体状况安排心腹守住房门口之后，胤禛就进了宫，他直接找到康熙，将隐藏在喜讯背后凶险的真相说出来。

        “皇阿玛，儿子有话想要对您说。”

        康熙本来还在看工部交上来的折子，上面记录了这次地动给京城带来的损失，至于地动的源头，也就是北直隶某乡，数字还没有统计出来。即便如此，京城的状况就很不容乐观，垮塌的房屋大多是平民百姓家，这样就给重建工作带来了许多困难，要是大家大户，完全可以自己修缮，平民的话，就算逃出来之前将存的碎银都带走了，大概也就只能供温饱而已，只凭他们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实现重建。

        京城是大清朝的都城，对这个国家而言是最重要的地方，绝对不能维持这断壁残垣。康熙还在烦恼，老四就来了，他本来想找这位主意一向很多的儿子商量京城重建的问题，对方却直挺挺跪下，说有话要讲。

        “有话就说。”希望不是家长里短兄弟争执，更不要是地动带来的新影响，这些日子，康熙快被赈灾和重建给烦死了。为什么别的皇帝就没这么倒霉？他是造了什么孽？小的不说，足以影响百姓生计影响朝廷统治的大地动已经是第四次，真的是够了。

        康熙等着听后文，胤禛也没让他失望，爆出了惊人的□□。

        “是关于那拉氏的，她虽然生下了阿哥，过程却非常凶险。”

        “哦？是接生嬷嬷被买通了？”

        对于这些用烂了的招数康熙还是知道的。

        胤禛却摇了摇头：“不，不是。用了生子秘方之后，那拉氏同老九那侧福晋维持了颇好的关系，主要是关于安胎以及生育教养方面的交流。那拉氏一直说，能生七个阿哥是非常了不起的事。这次发动之后，那拉氏派了两拨人出去，一波到户部给我传信，另一波便是去了老九府上，因为心中没底，那拉氏想请贾氏过来帮忙看着。”

        干瘪瘪的听老四讲故事真的很缺乏趣味性，听到这里，康熙就插嘴了：“贾氏做了什么？”

        “这么说也对，”胤禛想了想，道，“她比我晚一步过来，直接进了产房里面，一盏茶的时间不到，那拉氏的贴身丫鬟茯苓就端了半碗鸡汤出来，说是贾侧福晋吩咐的，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康熙的参与性简直太强，听到这儿又开口了：“是打胎药？”

        傻逼才在九个多月的时候下打胎药。

        “说是卸力道的，贾氏让丫鬟去准备两样东西解药性，我让苏培盛走了一趟太医院，将邹请过来。邹齐闻过也尝过，说是逍遥散，让人飘飘然浑身无力的药，幸亏贾侧福晋处理及时，否则就要酿成大祸。儿子并不擅表达情绪，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落了泪，邹大人说，这种药是林家研究出来处理非常严重伤情，比如拔刀取箭的时候给伤患吃的，能够麻痹他们的感觉，方便动刀子。这个方子，普通医书上并没有记载，太医院也没有，他只是勉强能辨认，并不确定解法。”

        听到被下药的时候康熙心里的确有波动，这时候倒是冷静下来，他想了想，大约只有三种可能：第一，贾氏贼喊捉贼，用这种方式卖人情给老四；第二，老四后院妾室动的手脚，想要让那拉氏生不出；第三，前朝某些结党营私的乱臣搞的鬼。

        在康熙看来，第一种的可能性极低，拿出生子秘方就已经是天大的人情，老四并不是不懂的感恩的混账。再说，贾氏是真正温柔善良的，自个儿府上那么多女人都懒得计较，怎么会伸手到别人家去？

        再说了，胤禟是为他做事的，并没有贰心，他的侧福晋为何要把手伸这么长？

        怎么想都没理由的。

        摸着良心说，这么多阿哥里面，做事最谨慎的就是胤禛，在他面前动手脚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排除了第一种，真相必定是后两种之一，这么说恐怕没有一句，康熙觉得，这不是老四后院那些妾室能够干出来的事。

        这个开场白让康熙觉得胤禛还没有拿住犯人。

        摆明了是来求助的。

        老四都抓不出来的人，那就不会是小打小闹，后院女子能设计出这样完美的阴谋？若不是那拉氏命大，请来在生孩子方面颇有心得的贾氏坐镇，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康熙也不拖泥带水，他道：“老四你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只要能查出个因果，皇阿玛铁定为你做主。”

        “谢皇阿玛恩典，儿子惭愧，并没有抓出下药之人。”

        “鸡汤是那拉氏的贴身四丫鬟之一的山药亲自熬的，没有离开半步，这个过程中虽然有人出入，都是做事的厨娘，她们并没有接近过煲汤的锅子。山药是费扬古家太太□□的人，大婚的时候陪嫁过来的，对福晋很忠心，儿子调查了所有的可能，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只得来求皇阿玛，盼您指点。”

        ……

        呵呵。

        指点个屁啊。

        查案是大理寺的本职好吗？

        同当皇帝一点关系也没有。

        康熙擅长的是对人才的任用和调度，将他们放到合适的地方，而不是自己亲自做各种事。

        “你这样说，朕心里就有底了，费了这么大力气也抓不住，那就是说，这是精心的酝酿了很久的阴谋。你后院那些女人恐怕做不出，若不是背后的家族伸了手，那就耐人寻味了。”康熙看了胤禛一眼，道，“老四你是个好的，办事仔细，也不怕得罪人……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单纯作为你的阿玛，我想说一句，若有更好的法子，别那么得罪人，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心。胤礽是朕一手养大的，他是你们兄弟之中最聪慧的一个，文治武功都很拔尖，在他身上，朕有很高的期待，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是那样的结局。”

        三十岁之后，在人前，康熙就极少有这样感性的时候了。他大多是一个人在殿内思考，情绪也不会让除了太监总管李德全之外的其他人看见。

        当皇帝就是抹平所有的棱角，将内心变成坚硬的石头，经得起任何的风暴。

        康熙这样，胤禛颇为触动，他点点头，“儿子谨记皇阿玛教诲，以后定当注意。”

        “行了，小阿哥平安生下来就好，你好生感谢老九，他那侧福晋也是好的。”

        后来就没说什么，胤禛回去之后，康熙就把这事交给五阿哥胤祺调查。老五同老九是亲兄弟，他交代了手下几员大将之后，就往九阿哥府去了一趟，将事情说给胤禟听了之后，得到许可同元春见了一面。

        当然是在胤禟陪伴的情况下。

        他询问了细节，元春将整个过程说了一遍，然后提供了一些线索。

        “这个逍遥散并不是常见的东西，倒是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我昨日仔细观察过，若不是演技登峰造极，问题应该也不在接生嬷嬷身上，我将鸡汤从四福晋手中劫走的时候，以及后来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观察她们的神情。都很自然，没看出有不对的地方。”

        胤祺挑了挑眉，倒没想到在那种时刻她还有这样的心机。

        贾氏以那样的出生能在老九府上屹立不倒果然是有优势的，肚子争气只是一方面，能怀，还要能生下来，并且要会教养，贾氏的心机城府嫡福晋也做得。

        “的确是非常重要的线索，多谢九弟妹。”

        元春摆了摆手，“五殿下是在取笑奴婢？只是区区侧福晋，担不起您这样的称呼。”

        胤禟倒是不客气，他伸手将元春揽入怀中，捏了捏她的小手，笑道：“五哥与旁人不同，那可是我同母的亲哥，春儿不用如此小心，那的确是我的心意，有生之年不能让你坐上正室的位置我心里真的非常过意不去，你的才情，你对府上的贡献都足够了。那蒙古女人不如你。”

        “能够安分过日子便是我最大的愿望，并没有更多的念想。撇开汉人的身份不说，我家中并没有在朝中做大官的，配不起那样的位份。《论语.泰伯》里面有句话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将这话反过来说也很有道理，你坐在什么位置上，就要做配得上身份的事。我如今是妾室，做什么都会超过爷的预期，您觉得我优秀也是基于侧福晋这个基础。若是易位而处，有更荣华的身份，就要更谨慎的做事，不敢踏错哪怕一步。我还是同样的我，却不一定能让爷满意。”

        ……

        胤禟已经被绕晕，五阿哥胤祺也笑出来。

        的确，命运是天注定的，你是什么身份做什么事有什么样的未来。

        去年冬天之前，谁能想到太子胤礽会是那样的下场，都说是太多的巧合堆积在一起，胤祺却不这么认为。那不是巧合，那是冥冥之中的必然。

        太子妃生不出儿子，其他兄弟步步相逼，太子就一定会反。

        他被索额图灌输了太多急功近利的想法，整个人已经沉不下来。

        既然不能坐以待毙，那就要奋力一搏。

        正如太子一定会造反一样，贾元春一定只能是侧福晋，她那样的出身，走到今天已经是荣华富贵。胤祺给老九打了个招呼就退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难怪能把胤禟这种谁也治不了的小霸王吃得死死的，这种聪明并且进退有度的女人，没有男人会不喜欢。

        尤其对他们，因为身份贵重，后院的女人将勾心斗角当家常便饭，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复杂的人见得太多，贾元春这样的就难能可贵了。

        她不是不聪明，是会将内心的想法直接说出来，让你知道。

        她不是不会用心机，而是更信任爷儿的手段。

        有那么一瞬间，胤祺是羡慕的，很快他又找到了自己，自家后院的确没有这样聪慧的，他塔喇氏也是个老实人，进门这么多年没生过幺蛾子，府上管得也不错，这样就已经很难得了。

        看看三哥就知道，有个糟心的福晋是什么下场。董鄂氏的生命力简直太顽强，压根没有病危的迹象，虽然胤祉一直很努力。

        胤祺将心思都用在了调查真相上，他从太医邹齐口中得到线索，查到有可能知道逍遥散这个方子的人，林家已经没有人了，唯一可能的就是为他们做事的药仆，除去死掉的，除去完全隐世找不到人的，打出林家招牌想要做神医的有那么几个人。排查了他们的人品以及最近几个月来往的名单之后，就找到了蛛丝马迹。

        花重金买逍遥散回来的是老四府上在厨房附近做事的二等杂役，他将逍遥散涂到可能用到的几个盅盖上，盛入鸡汤之后，盖上盖子，热气就会上来，将逍遥散融进鸡汤之中。就算是时候检查，很少会有人去查没有用过的瓷盅，就算查，重点也是里面，不是盖子。

        基本上，只要当时没发现，他就有太多的机会洗掉那些没用到的逍遥散。

        这个计策能不能成功有很大的机遇性，一旦成功，被抓住的可能性也很低，若不是元春和太医邹齐同时提到逍遥散的出处，查起来困难就很大。胤祺没敢打草惊蛇，他直接将事情报告给康熙。

        作案手段真是出乎意料的简单，康熙听到的时候还挺意外。

        “老五你的意思是这个药他每天都在涂？”

        “调查的结果是这样，从地动之后，他每天都在作这样的事，大概是碰运气。”

        “都没被发现还真的让他成功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的确如此。”

        康熙坐了半晌，才接着问：“那奴才到底是谁的人？”

        答案很出乎意料，事实上，真相揭开之前，康熙想过许多种可能，包括胤礽没被发现的旧部、老三、老八或者胤禛府上某位侍妾的娘家策划。

        他猜的都不对。

        胤祺皱了皱眉，很艰难的说出一个名字：“有没有被其他人收买还需要继续调查，不过，这个奴才是乌雅娘娘的人，他还给四嫂下过绝育药。”是下过，没成功罢了。

        既然让老五做了暗卫统领，康熙就无条件相信他的调查结果，过去几年也证明了胤祺的确有这方面的天赋，他做得非常好。这一次的结果虽然很出乎意料，康熙依然相信了。

        “乌雅氏那贱人，竟敢谋害子嗣！简直罪不可赦！”

        “老四也真是倒霉，竟然有这样的生母，她这种人，根本不配生孩子。”

        ……

        康熙有个习惯。

        看你爽的时候怎么都行，做啥都是对的，若看你不爽，那你就混到头了，做什么都是错。乌雅氏显然已经过了前面那个阶段，康熙早就对她有看法，废太子造反那次，更是点燃了炮仗。

        就连位份更低的宫人都没丢丑，她竟然因为逃跑被逆贼逮住划花了脸。

        毁容还是次要的，丢了皇家颜面还想翻身？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偏还让老九抓住把柄告到康熙这里，收回了德字封号，成为普通的妃子。儿子没了，四妃的地位没了……按理说，她应该好生反省然后重生做人才是，谁能想到，她还敢对四福晋那拉氏出手呢，在临盆这日。

        康熙很想直接冲去永和宫找乌雅氏麻烦，他忍住了。

        五阿哥也没火上浇油，这样就足够了，他想了想说：“还不知道是不是有二次收买的情况存在，需要深入调查。”

        到这份上还查个什么劲？

        康熙完全忘了自己先前对老三老八等人的怀疑，他坚定的说：“除了乌雅氏，还有谁这样恨老四？偏心眼就算了，竟然干出这样的事，下绝育药下逍遥散……简直丧心病狂。”康熙说得咬牙切齿，他闭上眼，深吸了好几口气，道，“这事你就别管了，到此为止吧。”

        地动带来的问题还没解决，这节骨眼上，不适宜再生事端。

        康熙没有要立刻处理乌雅氏的想法，账以及记下了，以后再慢慢算。虽然不做什么，康熙还是将老四召进宫，给了他一个说法。在得知是生母乌雅氏动的手之后，四爷有些恍惚，这个结果出乎了他的意料，原本以为是老三的阴谋。

        到如今，能与他一争高下的兄弟已经不多了，胤祉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乌雅氏本就恨他同养母佟佳氏关系好，因为心里的结，她一直在找碴，有麻烦让自己上，有好处给老十四，就连福晋那拉氏也吃了不少苦头。

        本来以为只是这样的小打小闹，没想到她真下的了手。

        临盆的当天让那拉氏吃下逍遥散。

        这样阴损的法子也只有宫斗了几十年的她才想得出来，若不是老九府上贾侧福晋经验丰富，这回已经糟糕了。

        胤禛听了康熙的想法，说是不处置乌雅氏，暂时揭过。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漠然的接受了这个决定。

        虽然改了玉牒，生母总归是生母，即便是形同陌路了，在胤禛心里，乌雅氏依然占了一小块地方，即便过去不美好，对生了他的母亲，还是有感激的。

        便是那句话，人活着才能打拼，这个机会是乌雅氏给他的。

        没想到会闹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

        胤禛从乾清宫出来，步行至神武门，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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