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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乱局


趁着京察不以言论罪人的东风,王大均的奏折先一步递上去,参劾郑皇后的唯一的堂弟,襄城伯郑俊在外以三皇子的名义广邀人心,似有不轨的企图。一封奏折写得就跟躲在襄城伯家床底下似的,尽是襄城伯和宠妾的私房话,包括他和哪位大臣说了什么,许诺了对方什么好处,真名实姓一笔笔一条条有鼻子有眼。

        因为王大均只是个三榜出身的地方小吏,这辈子都不见得能升到五品,所以奏折到了吏部,几个侍郎直接当笑话传阅了,根本没有惊动楚巨才,也没打算把这玩意儿节抄到邸报上。

        谁知上午奏折送到,下午里面的内容就已经传得北郢城街知巷闻。老百姓可不需要什么证据,只要听着精彩刺激,就阻止不了他们口口相传。晚上的时候,流言终于传到锦衣卫指挥使狄更斯耳里,他抱着膀子想了想,没有趁夜进宫觐见皇帝。

        王大均这份奏折仅仅是开始,第二日,又多了五份与三皇子相关的奏折,这次是参劾他新拜的老师,旧党的一位元老,大学士张元芳。

        吏部侍郎审查过后,觉得折子里有些内容算得上证据确凿,紧急通知了楚巨才。楚巨才袖着节录去了张元芳府上,两人密谈良久,楚巨才回吏部以后,将这几份奏折都作“子虚乌有”驳了回去。同样只到晚上,狄更新收到了奏折的详细内容,但这回传播流言的主人群不再是北郢底层民众,而是国子监的监生。狄更斯再不敢怠慢,连夜进宫密奏皇帝。翌日,宫中传出圣旨,陛下念大学士张元芳年迈,特旨他辞官返乡。

        第三天,雪片也似的奏折递上京,全都是分散在诸地的新党官员参劾百里扩身边人。这下朝中和民间有眼色的都看出来了,新党毫不顾念当初与三皇子勾勾搭搭眉来眼去的旧情,彻底撕破脸,要将汾王一系拉下马。

        新党官员虽然大都位卑职小,但人数众多,且年轻气盛,这些奏折参劾的内容无论是否属实,先写得慷慨激昂,甚至还有不少血书。怪的是,无论吏部如何封锁消息,最迟当夜,奏折的内容都会泄露出去,最终经锦衣卫进到皇帝耳朵里。

        七月汛期,中原又有三省遭灾,零零落落的几道求赈的折子却淹没在京察的汪洋大海中。朝臣们陷于混战,旧党挺身而出护卫三皇子,疯狂地构陷攻讧新党,吏部和刑部勾结,竟将弹劾三皇子一系的新党官员全部黜落!

        沸沸扬扬地闹到了第十日,《元和新闻》、《宗阳学刊》、《江南志》、《梧州报》等南中国几乎所有的民办报纸上都登载了同一篇匿名文章:《请汾王就国书》。

        就在立秋这一天,杨无端乘坐的官船终于返至帝都,她站在船头仰首四顾,天高云淡,烟波湖轻烟渺渺,与梧州的海阔天空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又一个多事的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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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德楼的长窗后,芍药花影影影绰绰地投在跪地的少年人脸上,深红的花,黑色的影,映着他玉一般半透明的肌肤,构成一种惊心动魄的艳。

        “起来,”皇帝背对窗口站着,俯视太子头上的发结,他还不到二十岁,并没有戴冠,“我叫你起来。”

        杨小康置若罔闻,不但没有起身,反而又伏低下去,重重地磕了个头。

        “父皇,”他哽咽着道,“儿臣今天才知道,原来儿臣根本没有生病,那是中毒!求父皇严查下毒之人,还儿臣一个公道!”

        “胡言乱语!”皇帝色厉内荏地低叱道:“你在深宫之中,衣食都有人精心照料,就算有那等不轨之徒,也根本寻不着下毒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和声道:“昕儿,父皇知道你心底良善,莫要受了小人唆摆,听信谗言。”

        杨小康埋着头,面上露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冷笑,他逼着喉咙又挤出一声呜咽,哀哀泣泣地道:“父皇知道儿臣,儿臣不是随便轻信的人,儿臣有证据……儿臣已经抓到下毒之人,据她供述,指使她的人是……”

        “够了!”皇帝暴吼一声打断了他,“昕儿,你可知谋害太子是什么罪名,外面已经闹得厉害,你还要朕在宫中也兴大狱?!”

        “儿臣不敢!”杨小康似乎惶恐至极,拼命磕头,额骨撞得地面“砰砰”作响。皇帝刚缓了口气,就听得他哭道:“儿臣只是害怕,想到有人居心叵测要取儿臣的性命,儿臣夜里觉都睡不着……儿臣福薄,就不该当这个太子……”

        “父皇!”他四肢着地爬到皇帝身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声嚎哭道:“求父皇废了儿臣吧!儿臣宁愿去守孝陵,反正母后一个人在里面也寂寞,儿臣想去陪她!父皇!”

        他猝不及防地提到周皇后,皇帝浑身一震,只觉得愧疚、悔恨、怜惜、酸楚……诸般情绪一瞬间狂涌而上,堵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罢!罢!皇帝本来就不是意志坚定的人,又最耽于私情,太子如果扣住一个“理”要求严查下毒事件,皇帝还能打压回去。但太子这样一昧示弱,又搬出元后周氏,皇帝果然被“情”打动了。

        他伸出手,颤抖地抚上太子的头发,只觉得掌下这个孩子受了太多委屈,是他对不起他,对不起他的母亲。

        “昕儿,”皇帝百念陈杂,喃喃道:“父皇不会让你去守孝陵的,这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将来还要你看着……”

        杨小康埋在皇帝袍角的脸抬了起来,玉白的脸颊上泪光闪闪,红黑的芍药光影从这个角度映上去,竟有点像凝结干涸的血痕。

        他看着皇帝背光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甚至看不清他那张柔和得有几分像女人的脸。他只能看见皇帝头上的冠冕,那些堂皇闪亮的黄金和明珠,阳光从镶嵌的间隙穿透进来,隐约勾勒出一顶虚幻的金冠。

        他知道那是什么,杨无端给他讲过的故事里,皇帝可以裸身装作穿了新衣,头上却不能离了他的皇冠。那是皇权的象征,是至高无上,能够摧毁一切,也能保护一切的力量。

        杨小康垂下眼睫,一滴破碎的泪珠顺着睫毛滑下。

        ------题外话------

        最近有事,周五回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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