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要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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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爷们儿又怎样呢,既然杨无端不在现场,端朝也没有其他人能拍着杨瓒的肩头赞一声:“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BOSS的错误,敢于正视皇帝的怒火。”
君权就像那啥,不管你反抗不反抗,它都能撂倒你;皇帝的脸色就像那啥啥,增之一分太艳,减一分太淡,五颜六色真呀么真好看。
没有人敢抬头,即使用脊背和后脑勺也能感觉到皇帝的怒火,楚巨才和汤尚任趴在地上开始发抖,刘廷玑犹豫了一下,却缓缓地直起身。
他张口想要说什么,余光先扫到对面的杨瓒,杨侍郎低垂着眉眼,微微地摇了摇头。
能做到内阁辅相,自然都是千伶百俐的聪明人,刘廷玑目光闪了闪,闭上了嘴巴,又慢慢地伏下身去。
皇帝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三位大学士撅着屁股趴得跟朵花儿似的,只余下杨瓒一人还直着腰地跪在原地。
他瞪向杨瓒,有心大骂他一顿,却又一时想不出该怎么骂,毕竟杨瓒虽然没给他留面子,但说的每句话都是正理。端朝优容士大夫,就算皇帝也不好完全不讲理地乱咬人。皇帝素来没有急智,思来想去,只得不阴不阳地道:“杨侍郎,朕看……你这乌纱帽是不想要了?”
内阁诸臣既然面圣,自然都是一丝不苟的全挂子装束,四位一式一样的紫袍大佬,除了官服胸前的补子有所不同。杨瓒跪在那里,同样的衣饰,偏他就穿戴起来就显得比另三位齐楚鲜亮得多,无论官袍的肩缝长度、收腰窄度、袖子长度,乃至每一道平直的折痕都恰到好处。
端朝选官同选仪容,即便是最严苛的仪官,也挑不出杨瓒一分一毫的差错。
每天早朝时东华门外纠察百官的御史就常常恨铁不成钢地叫着:赵大人,您又把夫人纳的布鞋穿出门了!钱大人,您这官袍都馊了,一个月没洗了吧?孙大人,您怎么光着头就来上朝了……诸位大人都长长心吧,你们怎么就不能学人家杨侍郎?
百官楷模杨侍郎听懂了皇帝的威胁,他一言不发地向前倾了倾身,抬高手臂,正紫色的官袍宽大的袖尾流水一般褪了下去,露出他半截小臂。自然不是什么肤若凝脂看不到毛孔,只是瘦,且白,淡青色的血脉清晰得触目惊心。
他缓慢地举高手臂,将手掌按在官帽左右两端,碰到了展开的雁翅,那一双仿如翅膀的帽翼晃了晃,地上的影子也晃了晃。
刘廷玑三人不能抬头,只得盯住地上的影子看直播,杨瓒这一下动作,三人本就急促的心跳不由地又加快几分,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皇帝也是一愣,他毕竟不是傻瓜,立刻猜到杨瓒想做什么,惊得失声道:“恒生你……你别冲动……”
好嘛,地上爬着的三位不约而同地鄙视道,人还没怎样呢,皇帝陛下先萎了。
杨瓒动作虽慢,却并不迟疑,他摘下官帽,郑重地放置到身前的地上,又俯下身,重重地磕了个头。
或许从官员开始戴官帽,这套动作的寓义便不言而明,刘廷玑微微抬眼看向杨瓒,心里颇费琢磨。冯柏病得快不行了,以杨瓒多年在户部的经营和他跟皇帝的关系,户部尚书之位眼见就是他囊中之物,再往后入阁为相,登至文官系统的顶峰不过是时间问题。杨瓒官声严谨慎微,也不是个热血求名的言官……要说他真的只为了皇帝一句话就要辞官,刘廷玑绝不肯信。
那边楚巨才和汤尚任也在嘀咕,皇帝不过丢了面子说句气话,当臣子的服个软就行了,这还不依不饶了,至于嘛!
诸位大臣的脑补皇帝当然看不到,事实上他连另外三位大活人都看不到了,瞪得大大的眼睛里只看着杨瓒。
杨瓒现在光着一个青郁郁的头顶,那把头发下面是白生生的颈根,黑白分际清秀得堪比水墨画,又像是白玉棋秤上搁着黑玉的棋子儿。
“好……好……”皇帝气得浑身直哆嗦,又开始来回踱步,他多年习武,却被气得手脚都不听使唤,双拳不自然地抓握着,一脚踩上楚巨才的袍角,差点绊了一跤。
皇帝站直了身体,楚巨才直起腰作势要扶,瞥到一眼他的脸色,吓得又赶紧缩回手,扯着衣摆跪得离皇帝远一些,再远些。
皇帝眼角也没有扫到他,他依然用喷火的目光瞪着杨瓒,杨瓒愈是无动于衷,皇帝愈是恨得目眦欲裂,恨不得抬起脚,一脚踢死这恃宠生骄的混蛋!
“杨恒生!别人不知道你,朕还不知道你!”他咬牙切齿地怒道:“你这哪里是怪朕说错了话,你是要逼朕出兵北疆!”
一句话惊醒满堂人,刘廷玑一愣,暗道惭愧,被皇帝缠了几句差点连正事都忘了。亏他还是堂堂的兵部尚书,竟连一个户部侍郎都不如。
杨瓒默认地磕了个头道:“北疆子民望王师,如大旱之望云霓,臣不敢言逼迫,惟愿陛下三思。”
“陛下,”刘廷玑本就主战,连忙接着道:“任闲庭在北疆练兵数年,多次击退北狄来犯,锦衣卫南镇抚司安插进北狄国内的密谍定期送回消息,兵部对北狄朝中动向堪称了如指掌。先贤多方布置,正是为了时机成熟这一战。陛下,是时候了,我朝自北郢之围后便对北狄一味退让,长此以往,恐伤军心啊!”
杨瓒谈的是民心,刘廷玑说的却是军心,楚巨才和汤尚任互望一眼,先前文渊阁会议,两人都不赞成出兵,但两人一个管吏部一个管刑部,这事儿实际操作起来跟他们也没多大关系,不过就是个态度,或者说,站队问题。
站在皇帝那边,还是……另一边?
说起来倒稀奇,这次居然是两个公认的帝党和皇帝杠上了。汤尚任细细思量,他能做到刑部尚书内阁辅相,自然不可能仅靠党争,刚才刘廷玑苦口婆心的一番话,皇帝听没听进去不知道,他倒是听进去了。
军心啊,汤尚任想着,只要是有点见识的文官,谁不知道端朝的军队从承乾年间开始,渐渐烂得不成样子,他掌管刑部,地方上各种魑魅魍魉更是见得多了,现在还能弹压下去,再往后,恐怕就……
汤尚任心里已经偏向主战,有心想要声援刘廷玑,又踌躇地想,那一位只让他看着办,这主战,应该也不算违了意吧?
他还没想通透,先听到皇帝重重地“哼”了一声,刚要说什么,角落里一直悄没声息,几乎像是不存在的韩福突然一个闪身掠到暖阁的帘前,利落地挑高了锦帘。
这老太监平日里慢吞吞的,这一下动起来却快得只在皇帝眼中留下抹残影,他没好气地皱了皱眉,却也知道,能让韩福如此诚惶诚恐的,只能是那个人。
也罢,皇帝有点不耐,又无奈地想,既关乎北狄,又关乎邱赞的事,那个人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韩福佝偻着枯瘦矮小的躯干,一只手却高高地举在空中,将那沉重的锦帘撑得稳稳当当,绝不可能撩乱了来人精巧华贵的发髻。
阳光从侧方的窗户投进来,照在暖阁入口,锦帘下方,照见一滴在空中摇摇晃晃、欲坠未坠的……泪珠。
------题外话------
十二点以后更,又得明天才能出来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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