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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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舅妈推门进来,略显苍老的脸上眼泡浮肿,头发也有些凌乱,她的目光有些躲躲闪闪的,似乎不敢去看盛夏。舒悫鹉琻
“舅妈……宝宝呢?快些给我看看……”盛夏想要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可她刚刚生产完,哪里会有力气?不过是这样稍稍一动,就牵动身下的伤口,痛出一身的虚汗跌回床上去了。
表舅妈仿佛要哭的样子,几步走到她的床边握住她的手,低低的劝道:“夏夏,你刚刚生产完,要好好的养着身体,医生说了,你不能情绪波动,也不能掉眼泪,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舅妈,您说这些我都知道,我想看看孩子?孩子在哪里?”舅妈的答非所问让盛夏的心一下就高高吊了起来。
表舅妈低着头不说话,盛夏心往下一沉,却仍是勉强笑道:“是不是……孩子哪里不好?滟”
盛夏等不到答复,以为孩子真的哪里有些缺陷,她心里酸痛难忍,眼泪当时就掉了下来,可却仍是强撑着低低说道:“没关系的舅妈,只要孩子活着就好,我不嫌的……”
表舅妈听着她略略沙哑的声音响起,只觉得心里有些刺痛传来,这一刻,她竟然有些不忍,可想到……
“夏夏……你将来还会再有孩子的……遂”
“舅妈,到底怎么了啊?孩子在哪?孩子怎么样了?”盛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支撑着坐了起来,她抖抖索索的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被表舅妈一下按住了手,盛夏一怔,表舅妈却已经哭了出来:“夏夏,孩子没了……生下来就没气了……”
盛夏只觉耳边轰地一声,她茫然的望着坐在她面前的表舅妈,那张脸,仿佛也一点点的模糊了,她的嘴唇哆嗦起来,手也开始剧烈的颤,脑子里翻搅着无边的剧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被撕裂开来,她摇头,使劲的摇头:“您说什么笑话呢,孩子……孩子怎么会没了呢?我都听到哭声了……”
她一边摇头,一边挣开表舅妈的手,她掀开被子要下床,却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竟要一头栽在地上,表舅妈慌忙抱住了她:“夏夏,你冷静点啊……事情已经这样了……”
“我要去看我的孩子!谁也别拦着我!”盛夏嘶声的低吼,竟是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表舅妈推到了一边,她的眸子漆黑的仿若是黑色的曜石,原本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眸此刻却是绽出凌厉而又深邃的光芒来,表舅妈心里一颤,慌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夏夏……”
“你表舅舅昨晚也在场,他亲眼看到了孩子,孩子是真的生下来就没气了……”
表舅妈拉住盛夏,哀恳开口,盛夏抿紧了唇不做声,目光却像是刀子一样冷冽直勾勾盯着她:“就算是生下来就没气了,那总有尸体吧,我去看看我孩子的尸体总是可以的吧?”
她的声音粗嘎而又沙哑,此刻又带着一股绝然的力道,竟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戳进了表舅妈最脆弱的心底,她躲闪着不堪敢看盛夏,支吾说道:“夏夏,我们这里的老规矩,这生下来就夭折的孩子,是不能在家里过夜的,孩子,孩子已经送去火化了……”
盛夏惨白失血的脸映着那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眸,黑与白的映衬之下,她甜美的容颜上竟是有了肃杀的味道:“送去火化了?在哪家殡仪馆火化的?孩子骨灰在哪里?到底我的孩子是生下来就夭折了,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
“夏夏!”病房的门倏然被人推开,表舅舅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没有戴眼镜,苍老的眼眸一片通红,灰白的头发也乱糟糟的,他看了一眼妻子,方才去看盛夏:“你舅妈说的都是事实,孩子……确实一生下来就夭折了,是我亲眼看到的,今天一早就送去火化了,骨灰……一会儿舅舅交给你。”
盛夏只觉此刻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她心上,她眼前一黑,仿佛身体里所有支撑着她的力气全都消散无踪,她软软倒在地上,两行眼泪,腾时就滚了下来。
表舅舅闭了眼不忍卒看,眼窝中却是一片的水光,他默默的退出了病房,走路的步子都有些蹒跚了起来。
盛夏在医院住了整整半个月,整个人方才浑浑噩噩的好转过来。
她不相信表舅妈的话,却不能不相信表舅舅,他一辈子刻板而又正直,从不肯说一句假话,虽然一辈子只是个普通的人民教师,但在这一带还是有几分的威信的,让这样一个老人口出谎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听二表妹说,大表嫂还是和大表哥退了婚,已经说好了别的人家,想必很快就要嫁人了,这样的消息传来,盛夏最后的一丝疑虑也就被打消了。
如果她的孩子被表舅妈给卖掉了,那家里总能凑出买房的首付来,何至于大表哥和大表嫂在一起这么多年,还是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看来,是上天注定的,就是老天都不愿意她和顾亦寒再有任何的瓜葛,所以,才让她的孩子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可能都没有,就这样化成了一捧灰烬。
她一直都不知道她的骨子里竟然有着这样的孤勇和韧劲,数次磨难临头的时候,她总以为她要撑不过去了,可却偏偏总是能咬着牙走过去,好多次她以为她会被打击的崩溃,可却总是在时间的抚慰之下,将那些伤痛一点点的淡忘,变成提醒她时刻铭记不要犯傻的印迹。
这一次,也是一样,孩子的死亡,真真切切剧痛无比的一次一次提醒着她,顾亦寒三个字,将是她一生再也不能碰触的禁忌。
表舅舅说,她生下的是一个女儿,表舅舅还说,那个小小的孩子,白白净净的可爱,不像别的初生婴儿皱巴巴红通通的像是一个小猴子,她生的不太像盛夏,却是十分漂亮,虽未睁开眼,却能看出是一个眉眼如画的小美人儿。
盛夏不止一次在心里描绘那个未曾见过面的女儿的模样,最初的伤痛过去之后,她却还是整夜整夜的梦到她。梦里面看不清楚那个小小孩子的脸庞,但她清脆甜濡的童声却是异样的清晰。
她没能看到她的模样,却在梦里听到她一次次唤她“妈妈,妈妈……”
她想要靠近,想要过去抱着她亲亲她,看她在大片大片的迷雾中欢笑着走远,她的指尖触到的,永远都是一片无边的冰凉昏暗。
可日子总是要一天一天过下去,她也一样。
出院之后,盛夏就搬出了表舅舅家,旧的篇章已经掀过去,虽然伤口依旧一碰就痛,可总归是咬着牙一步一步熬了过去。
表舅舅当了一辈子的教师,也费劲了心力托关系给盛夏找了一份做临时教师的工作,盛夏租了房子住下来,每日里按时去上课,和那些可爱的小孩子泡在一起,闲暇时分一个人看看书散散步,古城西安的生活安谧而又沉静,日子仿佛也有了时光静好的味道……
和表舅舅一家的来往渐渐少了起来,只是听说大表哥总算是订了婚预备成家了,表舅舅的身体越来越不好,阴天下雨的时候腰腿痛的几乎没办法下地了,盛夏没有去探望,却托人带了东西和钱回去,之后表舅舅曾打电话要她回去吃饭,盛夏却婉拒了。
虽然知道孩子的事情与表舅舅一家无关,但不知为什么,那个曾经也给过她温暖的家,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去面对了。
离开A市一年多,聂元梅给她打过一次电话,不疼不痒的问候之后,却说了让盛夏啼笑皆非的一件事:
盛强得了一个儿子,要摆百日宴,盛夏要是回不来就算了,她也能体谅,只是礼不能废,她这个大姑姑怎么也要表示表示。
盛夏虽然早已习惯了聂元梅的厚此薄彼,但听闻一年多不和自己联系的母亲,口口声声计较的却是这样的事情,盛夏到底还是有些无法控制的委屈起来:“妈,我其实一直都很想很想问问您,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我若是您亲生的,为什么在您心里,我连弟弟和小秋的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
聂元梅被盛夏这突然的一问弄的呆了片刻,但转而却是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现在不说在我身边照顾我,跑到那几千里之外的地方去有家也不回,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不闻不问就罢了,连我多疼了弟弟妹妹一些也斤斤计较……”
盛夏被她哭的头疼:“好了好了,我明天就会寄钱回去,妈您帮我给小侄子买些东西吧。”
聂元梅一听,立刻收住了哭声,却还不忘摆出高姿态:“你妹妹也寄了钱回来的,你们的钱,妈一分都不会要的,都给你侄子买东西用,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占你便宜!反正这辈子我也没想指望你孝顺!”
说完,就气势汹汹的挂了电话,盛夏握着手机听着那端传来的挂断的声音,她站在午后的马路边,葱郁的树木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头顶明亮的阳光,她的心里并没有太多的难过,只是一片茫然的平静。
她缓缓收了手机,放回口袋中去,双手也放在薄外套的口袋里缓缓向前走去。
午后的古城分外的静谧,偶尔树荫下会有摇着蒲扇的老人两两对弈或是凑在一起聊天,或是忽然从哪里跑出来几个小孩子,嘻嘻哈哈从她身边跑了过去。
盛夏觉得心里忽然就升腾起了静谧的快乐,她的唇角也有了浅浅的笑,目光追着那几个活泼的孩子,渐渐的投向远处的街角。
好多年以后想起来裴焕,盛夏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那一年,古城西安的秋日午后。
她记得那一天的阳光十分的明亮,可那一份明亮,却仍是抵不过他璀璨至极的笑容。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跑的气喘吁吁一脸仓皇,还时不时的回头看去,那小女孩快跑到盛夏跟前时,她看到不远处追来四五个年轻的男人,那小女孩毕竟年龄小,被人追了这么久再也跑不动,腿一软就摔在了地上,盛夏刚预备去扶她起来,那几个年轻男人却已经冲到了跟前,特别是冲在最前端的一个年轻男人不发一言,身手利落的就把那小女孩儿细瘦的双臂反剪在背后,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盛夏最初的目瞪口呆之后,心里的怒火就忽地一下泛滥了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竟然这样欺负一个小姑娘!
“你放开她!”盛夏一下冲过去,伸手就揪住了裴焕的衬衫领口,她的声音响亮却又清脆,像是夏日午后渴极了的人一口咬下脆甜的梨子一般!
裴焕在很久以后想到那天的一幕,还是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盛夏,她小小的个子,看起来娇滴滴的,却是十分凶悍的揪着他的衬衫领子,浓密的眉毛皱起来,眼睛瞪的圆圆的,凶的不得了,就像是一只不服输的小老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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