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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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姜哥,小王八……咳!江南没事,肚子上缝了几针,医生说观察观察,以防感染,”电话那头的林安带上病房门,悦耳的笑声瞬间小了一半,“你别信他哼哼唧唧地说这痛那痛,人精神得很,他班上的女同学来看他了,脸都笑烂了!”
“哦,还有温洪亮,他挺严重的,在手术室还没出来,医院这边有我和哥几个守着,放心。对了,你妈不晓得在哪个山寨平台上刷的转了十八次手的黑心新闻,说看到恐怖分子把市局炸了,打你电话你不接,又打来问我,我跟她说了,她老人家……喂!”
姜北听完林安的一长串汇报,前脚跨进市局,后脚母亲大人的电话就插进来了。
姜北按下接听键,蹲下身薅一把趴门口的旺财。这猫精神不济,见到熟人也不“喵”一声,安保大爷小声说,旺财跟大猫抢东西吃抢输了,郁闷,正思考猫生呢。
“……姜北,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每天都想换儿子的邓淑萍女士在电话里质问道。
姜北捏捏猫爪子,说:“听到了。”
“我刚说的什么?”
“……”
邓女士:“我就知道,我都不稀得说你。你说你多大的人了,自己照顾不好也就算了,小南呢,我才走多久,你就把人照顾进医院了。当初我说我留下来,你跟我保证能行,你行不行?”
姜北:“……”
他就知道他妈绕来绕去还是这件事。邓女士一直嫌弃亲儿子不会哄人,一天蹦不出俩字,想要个温暖的小棉袄。几个月前他把无家可归的江南领回家,邓女士原本不同意,等真见到江南,就真香了。
江南长得讨喜嘴巴又甜,上下嘴皮子一碰邓女士能高兴好几天,愈发衬得姜北不体贴。再加之邓女士对她人高马大的亲儿子有误解,以为白白嫩嫩的江南才是弱势方,真拿他当闺女看。
姜北见旺财不理人,薅了一把起身进市局大门,边对母亲大人说:“他不是小孩子,自己有分寸。”
说这句话的时候姜北差点咬到舌头。
“小孩子?”邓淑萍呵呵一笑,“当初我不同意你带人回去,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就一个小孩,不碍事’,这才几个月,就长大了?猪出栏都没那么快。”
姜北竟无言反驳,这话他的确说过。
邓女士不依不饶:“还有你,多久没回家看我和你爸了?长大了要自立门户了?明天我就来看你,让我知道你还天天吃外卖烟不离手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姜北被汹涌澎湃的母爱冲击得脑袋嗡嗡响,一阵“哦哦啊啊”应付完,邓女士才不甘不愿地挂断电话。
“姜队!”杨朝见着人,从二楼楼梯冲下来,没有开场白,直奔主题,“找到肇事司机了,郝林涛,男,45岁,五年前离异,有个儿子跟了妈,没有再婚,目前单身,在迅达运输公司上班,入职差不多有十几年了。老板说他为人忠厚老实,出事的时候的确是他轮班,他原本的线路应该走绕城高速出城,但幸福梅林那条路也是规定的绕行道路之一,还更近。在实际运输过程中,有些司机为超近路会擅自改变路线,只要不进入三环,也不是什么大事,总之——”
杨朝轻嘶一声:“这种事很容易被当成交通事故处理,辖区交警大队已经接手了,暂时到不了咱们刑警支队。”
姜北快步走向刑警队办公室:“负责的交警是谁?”
“周大茂。”
姜北脚步一顿。这人他认识,从警十余年,认识的警察跟见过的罪犯一样多,至于为何对周大茂印象深刻,只因周sir马屁拍得特响,别人是只拍当事人,他是把人祖宗十八代拍个遍,相当专业。
之前有幸合作,周大茂一见这年纪轻轻的刑警支队副队长,360度无死角回旋拍,顺便扯了段姜太公钓鱼的典故。幸亏不姓李,否则李氏名人的光辉事迹三天三夜也扯不完。
“回头我给他打声招呼,”姜北顿了顿,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问道,“郝林涛有买意外保险吗?”
“有,”杨朝跟在姜北身后,也不禁加快了步伐,“除了必买的交强险,他还买了50万元档的第三责任险,但这是赔给受害人的,他拿不到,温洪亮有份,说不定林安和江南也有,看保险公司怎么判定。”
姜北一转身,差点和低头走路的杨朝撞上:“你觉得我是要那几万块钱?”
“……”
杨朝心道:和你有关系吗?真赔下来那也是江南的,可不能拔人家毛。
他干咳一声,继续说:“除此之外,还有人身意外险,受益人是他儿子,驾驶非营运车辆意外身故的最多赔30万,像他那种高危工种,赔付限额是有严格规定的。就目前来看,没有骗保的嫌疑,几个保险全是按规定买的。”
姜北“唔”了声,继而压紧瞳孔紧盯杨朝。他生得硬朗,优越的面部骨骼撑的眉眼深邃,瞳仁又极黑,盯着人看时,总给人一种被深潭凝视的感觉,森森寒气直扑面门。
杨朝迎着姜北的目光,满头问号,心想郝林涛的资料有错吗?自己没说错话呀。正想着,只听姜北道:
“郝林涛的个人信息查得非常快且全面,以你的效率,半年前的案子也该有进展了,可事实是,还在原地踏步。专案组不归我管,但我看你的意思是想等补充侦查时限到期?”
杨朝眼珠一抡,突然咧嘴露出八颗牙齿,如云开见日一扫阴霾,甚是明媚,走廊墙壁都映亮了。他做出握手的动作向前走去,大声喝道:“刘大队!您怎么来了,有事?去办公室坐坐喝口水,别见外,我们不喝花毛峰!”
刘霆风接受的可是正部级待遇,毕竟姜北都没喝过杨朝的水,但刘霆风不知,委拒了:“是有事,我来是想找姜副支队,改天有空再一起聚聚。”
杨朝敷衍点头,旋即扭头就走。
会客室,内勤小姑娘端来两杯热水,氤氲的水汽在两人间弥散开来。刘霆风朝内勤一颔首,小姑娘心领神会,退了出去。等人一走,刘霆风的神色变得凝重。
“关于薮春中学案,我听说了,说是抓到真凶了。这几天你忙,没来找我,但我想你应该还有事要问我,万一我停职,你不好找人,我就提前办好了。”
说着,刘霆风从磨掉皮的公文包里拿出小叠资料,推到姜北面前:“你上次来分局,说姓程的那孩子作假证,我留了个心眼,重查了证人询问笔录。”
姜北翻看资料,当时一共对“程野”做了两次询问,第一次是王雨琦被害当晚,“程野”报警后直接被带回清河区分局,第二次是在学校里做的,也就是第二次,“程野”将模棱两可的证词说清楚了,指认孙一航与王雨琦发生争吵,失手致王雨琦死亡。
询问笔录上有“程野”的确认签名,翻到下一页,是对两次签名的笔迹鉴定,结果显示吻合度仅百分之五十五,非同一人书写。
姜北吸了口气,带动肩膀提起,看上去有些紧绷:“佟先生带走的那幅画上有指纹,是程野弟弟的,他帮程野上过学,这份鉴定报告也算意料之内。”
他看着第一次询问笔录上的签名,名字后边有个很容易被忽略的小点。江南写字有个习惯,写完后笔尖总爱顿一下,留个小尾巴,像是画下句号,程野就干净利落,一撇一捺都有股狠劲,乍一看区别不大,仔细观察就能发现细微差异。
也就是说,报警后被直接带回清河区分局的人是江南,孙一航替他作了证明,询问时间一到江南回校,但第二次刑警找到的人是程野,在此期间他俩又换回来了。
程野不清楚事情原委,照葫芦画瓢,结果没画好,再配合当时并不全面的证据,律师一吓,孙一航唰唰写下供词“认罪”,完事还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可他也因此记恨程野好几年,刑满释放便要找人算账。
姜北眸光微动——江南写下程野名字时在想什么呢?
“检材太少,这份鉴定报告你就当做个参考,”刘霆风端起水杯,递到嘴边又放下,赧然道,“那个,孙一航……”
姜北懂他的意思,觉得是自己侦查不利,导致无辜的人入狱,白白蹉跎六年时光。
“他说会提起行政诉讼,拿赔偿让他母亲把银行的抵押还了。”
刘霆风抿着唇,嘴角收紧,缄默好片刻后才说:“这样也好。”
“这件事也不完全是您的责任。”姜北突然道。
刘霆风一抬眼,接过话茬:“你想说佟辉?嗐,他……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止佟辉,”姜北放在桌上的双手下意识的交叉,这是个看似放松,实则暗示内心不安的小动作,“缺失的证物、程野的假证、在律师恐吓下写下供词的孙一航,少一环都不行,有了这些才能构成一条足以以假乱真的线。”
刘霆风思忖须臾,略显疲态的眼中又燃起了光:“什么意思?”
他还不知道佟辉女儿的事情,一听姜北说了来龙去脉,肺腑里登时翻起惊涛骇浪:“我就知道出了大事!问他他不说,一天到晚老实巴交的样子,好欺负!诺大个分局,多少警察,找不到一个小姑娘?!怕撕票,怕——”
刘霆风说不下去了,重重地一摇头,绑小孩这种事真是丧尽天良了,什么不碰妇女儿童的底线于他们来说统统是放屁,一旦发现家长报警,盛怒之下动手撕票的不是没有,找回来的缺胳膊少腿的更是比比皆是。
“他就是个软柿子!”刘霆风的性子算冲,一个没想通把桌子拍的啪啪响,“他要早说,会这会儿都找不到人?哪怕是尸骨也给他挖出来!改天我去问问他。”
姜北等他发完气,才沉声道:“假设佟辉没有拿走证物,事情会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至少以您来说,会将证物上的生物检材进行仔细比对。”
检材包括温洪亮的dna和江南的指纹,温洪亮有案底,一查便知,那江南呢?
以刘霆风的性子,势必要好好查一番,双胞胎能骗过眼睛,却骗不过精密仪器,办理身份证时有采集指纹,查江南,对不上身份证,查程野,又对不上画框上的指纹,多个心眼就能发现程野被人顶替了,接着麻烦事就来了,比如双胞胎的不在场证明。
——王雨琦遇害当晚报警的人究竟是谁?另一个又去了哪儿,干了什么,怎么证明自己?这又牵扯到一堆人证物证,照这样查下去,会查到谁?
要解决这些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销毁指纹,佟辉是个实在人,在威胁下连画带检验报告一并打包带走,让温洪亮成了间接获利人。
有心人精心筹谋,靠坑蒙拐骗,终于避重就轻、把一场故意杀人案件扭曲成了过失致人死亡案。但温洪亮不消停,他膨胀了,认为自己还能走一次狗屎运,故再次作案,六年前的旧案也因此被翻出来,一举摧毁有心人的“劳动成果”,接着发生了车祸。
温洪亮人到中年不得志,生活重担压得他喘不上气。关于“爱情”的失败,他怪王雨琦肤浅孟浪,“人生”的失败,又怪父母生下个累赘拖累他,怪命运不公家门不幸,连邻居都能嘲讽他。然而他没有绝地反弹的勇气,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妹妹身上。
可他忘了温妤是个人,她的思想独立且自由,温洪亮花了大把钱,梦想能得到块“真金”,没想到是“镀金”,只有表面跟他想象的一样,实际离了十万八千里,他觉得不值,要把东西毁了。
他以为这次也能逃过法眼,替罪羊出来了,身边又有个活生生的例子,此时下手再好不过。模仿栽赃,他计划了好久,在家门口行凶,能最大程度躲避监控,小区里的人也都认为他是个好哥哥,警方不会怀疑他的。
他去市局演了场戏,平安回家,糟心的是那嘴比茅坑臭的邻居也回来了,说了他两句,但到底嘴硬心软,看他可怜,邀他去家里拿饭食。他一想到邻居曾听过他和妹妹吵架,顿时动了杀心。
没关系的,他想。他有替罪羊,实在不行,他还知道双胞胎的秘密,那只小怪物会帮他的。
这真是个完美的计划。
刘霆风久久不能平复情绪,又想到佟辉,连着抽了两支烟,倏地把公文包往胳肢窝一夹,起身要走。
姜北送他,刘霆风摆手说不用,他似乎赶着去找佟辉,步伐匆匆,走到门口又顿住了。
孙一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提着个大袋子,见到刘霆风也是一愣。他不是没想过找刘霆风说事,可一想到刘霆风年纪跟他妈差不多大,闹难看了也不好,遂一直没去。
“……”
气氛顿时尴尬,孙一航正在想骂还是不骂,刘霆风就走过去,重重拍了下他肩膀,随及佝着背离开了。
“这样就完了?”孙一航如是说,扭头去看那个背影,觉得与他印象中的大不相同。六年前的刘霆风脊背挺直,走路都带风,如今看来是老了。
“你有事?”姜北问他。
孙一航一回神,立马换上副讨好的笑,跟前段时间那个艹天日地的人截然相反:“我来送锦旗,感谢警官!我以为我这辈子算完了,现在好了,过段时间我就回学校复职了!”
说着,他从袋子里拿出锦旗,唰唰抖开,一抹耀眼的红色光芒晃过市局大厅的墙壁天花板,引得所有人驻足。
路过的民警、内勤,就连清洁工也停下脚步,纷纷投来或惊讶,或愤怒的目光。
姜北冷着脸,一双黑瞳悠悠地从锦旗移到孙一航脸上,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孙一航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怎么了?”孙一航一脸懵逼,低头一看,只见朱红色锦旗上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千古奇冤。
“……”
姜北一招手:“安保呢?送他出去。”
“哎!别呀!”孙一航赶紧把锦旗收起来,“拿错了,这个我是打算挂清河区分局的,我送您那面写的是‘警察显神威,心中为人民’,真的!改天我给您拿过来!”
“走吧走吧,”几个安保拉着他,“你这属于辱警,走走走!”
“姜副支队!”
姜北赶着去医院,没空理他,走出几步忽又想起什么,退回来盯着孙一航,问:“你以前教过程野?”
孙一航逮住机会,挣脱安保,朝姜北重重一点头:“啊,教过,我还指望他考上清华美院给我挣光呢,不过听他班主任说,最后他报了宁安公大,这样也挺好。不是,姜队,你听我说,锦旗的事——”
姜北打断他:“你教他什么?”
“我……”这问题太突兀,孙一航一梗,脑袋“嘎嘣嘎嘣”运转起来,回忆穿过枯燥乏味的牢狱生活,去到那间明亮的画室,“我教他美术呀,当然,我作为老师,肯定还教他正直诚实做人,努力学习,不说回馈社会,至少也要对得起自己!虽然他把我的话当个屁,作假证污蔑我,我真的很生气!我知道王雨琦勾搭他,怕影响他学习,还跟学校提过换人体模特,我……哎!”
姜北不由分说地拎起他衣领,语气坚定:“走,我带你去见你的学生。”
“几个意思?”孙一航的小短腿跟不上姜北的大长腿,小碎步踏出了花,“我就拿错个锦旗,您不至于要带我去墓地看程野吧,我怕鬼,您听我说,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怕鬼!”
“不是程野,是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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