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周理森冷的声音打断严谨回忆，“想到哪儿了？”

        “……”严谨摇了摇头。

        灯光将严谨肩膀修饰得更瘦，蝴蝶骨可怕地凸出来，手背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苍白的皮肤与黑色的大理石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摇头时发梢也随着微微晃动，划过锁骨，扫过后颈，连带着周理心口都有些痒。

        “我……下去取一些水果。”

        “不用。”周理淡淡地说。

        他目光一直在严谨身上，从严谨进门就在盯着严谨看。

        ……其实更早，从他在展览馆看见严谨时，就开始盯着严谨了。

        那会儿没觉着严谨这么瘦。现在看严谨，陷在家居服里，袖管空空荡荡，清瘦得周理都看不下去。病恹恹的，才离开他几年啊，就成了这个样子。

        严谨真没必要这么累，有他在，谁也不敢欺负严谨。周理这两年是不怎么管周家，可那不影响什么，周家是他的，无人能改变。

        严谨为什么不张口求他？周理很不能理解地想，一个beta还不主动寻求alpha庇护，傻不傻啊。

        “我说过，有事找我。”周理轻巧地挑开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支烟，细烟在指缝间来回转动，试图以此稳定突然起波澜的思绪，“可你没听进去。”

        严谨垂眸看着周理指缝，思考周理不点燃这支烟的原因，是不是手边没有打火机？

        “我下楼取……”严谨逃避地站起来。

        “我说要了吗——”周理从身后吧台杂物框里捡出了个打火机。

        烟雾升腾，严谨敛眸站在餐桌旁，一语不发。

        “严谨，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说你自己也行，你觉得你是什么？”一支烟燃尽，周理又点一支烟。

        长久的沉默，严谨低头看脚下，假装不知道周理正盯着他。大约又一支烟的时间，严谨撑不住了，僵硬了片刻，他说：“我是beta，少爷。”

        如果说有一句话能瞬间引爆周理情绪，基本就这句——

        “我是beta，少爷。”

        周理最不乐意听这话，严谨是beta又怎么了，就算是beta，也是在他身边长大的beta。

        “beta怎么了？”周理反问严谨，“有人逼你吗？就算你不够优秀，周家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只要你——”

        周理停了一下。

        只要你老实跟在我身边。

        严谨在心里把周理没说完的半句话续上。

        -

        周理大概真一直这么想的。所以在严谨离开周家七年之后，周理依旧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其实就是周理运气差了点，自己运气好了点儿。

        但凡舒云那句话再晚半年说，等周理信息素彻底稳定、等周理开始接触周家事务、等严谨正式以周理助手身份接触周家生意……一切都会不一样。

        严谨大可以凭本事以beta身份在周家占据一席之地，即便他不能以omega身份成为周理的人，也能以周理不可或缺的助手身份留在周家。

        总之就差那半年。

        还有，如果自己不优秀的话，兴许也就留周家了。

        周家多养个平凡的beta哄周理开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养个跟周理关系非同小可、能一定程度上影响周理情绪、事事都能做到最好的beta……那就是大事了。

        beta不受信息素影响，周家放心，也不放心。

        见严谨又沉默，周理脸色掩饰不住的愠怒，“非要我把话点明？严谨，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装傻都装到我面前了？”

        “beta怎么了？周家有人因为这事儿无视你？还是学校有人因为这事儿欺负你？周家谁不是客客气气的对你，怎么对秦叔就怎么尊重你。反倒是你，总把‘我是beta’挂在嘴边，有必要吗？”

        “你说是beta，你像个beta吗？哪个beta像你一样天天拼了命似的工作？周家留不住你、莫星也挡不住你，还非得去南战区——”

        秦叔就是老管家，跟严谨差不多，很小就被带进了周家。原先姓秦，后来发生了些事情，改叫周秦。外人以为尊称“秦叔”是为与周家人区分开，少有人知道秦才是老管家的本姓。

        严谨微微闭眼又睁开，看着周理的影子，答非所问地说：“没人欺负我，只是正常分配给我的工作。”

        周理审视地看着严谨，良久，他低沉地笑了一声，“严谨。”

        同进同出十二年，周理是周家上下与严谨相处时间最久的一个人。然而多年下来周理也说不明白严谨的性格，是个挺奇怪的beta，不怎么合群，恭顺，但身上有种不合时宜的清高和孤僻。

        他确实是低着头的，但背脊永远笔直，他好像不会弯腰，就算寄人篱下，也要保留尊严。

        清高和孤僻两个词放在周家家仆身上很别扭，可安在严谨身上却又那么合适。

        周理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想象不出严谨开口求人的画面，于是他忽地产生了极恶劣的想法，如果把严谨身上的清高和孤僻打碎，严谨会弯下腰来开口求他吗？

        严谨专注隐藏自己情绪与反应，呼吸清浅缓慢。周理的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了。

        眼前忽地投下一片阴影。

        他怔了怔。

        一只手重重地落在他肩膀，而后不知怎的忽然松了力道。

        “严谨。”周理声音听起来有些克制，“不用那么累。”

        “偶尔也可以试着相信一下我。”

        周理脑海中的恶劣想法在他掌心触碰到严谨嶙峋的肩与背的瞬间戛然而止。

        严谨的背比看起来还要瘦，他有些不可思议。

        这句话让严谨恍惚许久，他反复思考周理讲这话的目的和其潜意思。

        在周家环境里就是这样的，表露在外的态度不一定真，说出来的话看似直白但背后可能隐藏好几层意思。

        这话从周家小少爷的嘴里说出来，严谨是不敢信的，未免太不真实。

        再想到周理前面说的话，beta怎么了？没人逼他优秀……

        周理可能不愿意他自己看轻自己，可周理这话，不也是在看低他吗？

        一个beta就不能非常优秀吗？

        千百种思绪汇聚到嘴边，终变成一句话。严谨乖顺地低下头，低得不能再低，“好的。”

        严谨离开时，周理也站了起来，要送他下楼。严谨几番推迟未果，拒绝过程中猝然对上周理那双深沉的眼，因为被严谨拒绝了好几次而明显地染上了怒意。

        忽然的对视令严谨心下一慌，强装着镇定直到被周理强硬地塞进车里。

        所幸这个过程周理一句话也没说，只留下了股淡淡的烟草味。周理常抽烟，指尖和袖口或多或少沾染着些许烟草味儿。

        燃烧过的烟草苦涩又辛辣，看周理背影消失后，严谨漠然地降下车窗通风。

        不好闻。

        不习惯。

        不想闻。

        严谨只道周理发善心允许他离开，却不知道周理也因为那突然的对视而心中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情绪。

        是因为屋里的暖光灯吗？

        为什么，他会觉得严谨的眼睛不像记忆中那么……静漠无波。

        好像还有点点水光，在暖橙色的灯光下，好像蕴含着某种情绪，以至于周理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随着他本人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摇曳升腾。

        -

        和谈顺利收官，当局论功行赏，参与到其中的皆有所获，唯独严谨什么都没有。

        严谨不意外，毕竟他是个“不应该出色”的beta。

        秋同为他抱不平，被部门小领导听见。小领导跟严谨关系还行，话里有话地解释：“alpha们不愿意见到一个优秀的beta。”

        秋同第一次直面性别差距，或者说性别歧视问题，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去找严谨。可到了严谨跟前，看到严谨平静的面容，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严谨明晰一切，严谨只是不屑于计较。他嗫嚅道：“严哥……他们这样，是不是不公平。”

        严谨略一顿，笑了笑。是的，不公平。

        这宇宙没那么多公平，有人一出生就拥有支配一切的权利；而有的人生来就低人一等，庸庸碌碌。

        一个beta跟alpha们谈公平？打严谨进周家那天起，他就不做梦了。

        如此平静地过了一个月，所有人都缄口不言，没人提严谨曾去过南战区，也没人问严谨为什么还干着和从前一样的工作。大家不约而同地维持着一种静，除了每次从演播室回来都一脸生无可恋的秋同。

        “这日子还有没有头了？”秋同哀嚎，“她舒大小姐还没体验够下凡的生活吗？”

        严谨一怔，舒大小姐？

        难伺候、不接触alpha、什么都不会还能留在演播厅……此前秋同对这个omega的形容连带着雪夜展馆的记忆一并浮上心头，难怪她直呼台长钟崎大名，原来认识。

        严谨默默给演播室所在区域打了个叉，以后绕演播室走。

        到下班时间，眼前驶过一辆黑色越野车，严谨忽然想到周理。

        周理来总台那几次，其实是来接舒云吧……

        这才合理，严谨神情平静地想，周理怎么会为了他特意去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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