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是人是鬼

天元历一千九百八十九万一千一百零七年，天降妖星身负超灵根，此妖自出生起便可自体修炼，三年一小成五年一晋阶，每晋一阶，便可引天光灌顶，惠泽万妖。

        神族作为六界之最高统治者，对有心向善之妖修历来宽宏，任其修炼乃至顿悟飞升，更有甚者甚至会暗搓搓加以点拨。是以此妖降生之时虽天有异象，众神亦只道是天降奇才，不久后或又将添一位同僚，倒也并未放在心上。

        唯神界掌中洞灵法天尊夜观天象，发现此妖星周围阴云环绕，险象环生，掐指一算后暗道不妙，上告天帝之后，唤来了门下弟子真元星君。

        “你此番下界历练势必诸多波折，为师赠你七曜剑傍身，此剑可感知方圆百里之内的妖气，必要时可助你一臂之力。”言毕，将一剑柄镶有七颗彩石的玄铁宝剑交与下方所跪之人掌中，目光沉沉。

        少年双掌托起七曜剑举过头顶，郑重道：“是，徒儿定不辱师命，斩妖除魔，匡扶正道。”

        “嗯……”天尊欣慰点头。

        却又在星君欲转身离去之时将其唤停。

        “徒儿啊……你从不曾踏入世俗，为防你被人世间各种无谓的情感所桎，为师今日，要将你一颗玲珑心换下，以此金刚石代替，你可愿意？”星君转身站定，便见天尊掌心已赫然现出一块闪着绚丽光芒的石头心。

        星君略一迟疑，旋即便已伸手探入胸腔，将一颗红彤彤的玲珑心取出。天尊挥了挥拂尘将玲珑心收起，又将石头心送入星君胸腔，这才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般，周身松懈，合掌默念圣号。

        星君告辞而去。天尊顺着星君离去的方向一直望到他的身影化作一道蓝色的霞光完全消失不见，片刻后，刚刚才舒缓了一点的面色，复又变得凝重。

        天边，一蓝一红两颗本命星相依相傍，粉色霞光涌现，萦绕不散。

        一场红尘情劫将至。

        。

        几百年后，春，幽冥界。

        人间已是春华烂漫，草长莺飞的三月暮春时节，这幽冥界黄泉路上却仍旧是一派肃杀幽暗，数千数万年不曾改变。忘川河水承载着无数的怨气翻着血黄色的水花，一路呜呜咽咽向前流淌而去，夹岸异木黑石林立，张牙舞爪仿佛追命的小鬼儿。

        忽的，黑石群后面，曼殊沙华丛中猛地出现一个衣衫褴褛的纤弱身影。曼殊沙华杆上的尖刺将她的双足以及小腿划开了无数道口子，而她却仿佛不知疼般，没了命的一路向前狂奔。

        然而并没能跑出多远，不出意料的，忘川河便挡住了她的去路。

        忘忧听着来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也不急着睁眼，翻了个身，从怀里摸出个什么玩意丢到嘴里。

        更多的脚步声响起，伴着嘈杂的人声。

        “你，去那边！你，去那边！剩下的都跟我走！”有人发号施令道。

        逃跑的女子瞬间慌了神，左右一打量，猫着腰钻进了身后一块黑石巨大的阴影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却在距女子几步远的地方骤然顿住。

        “忘忧姑娘……”他们道。似乎想要问这位叫“忘忧”的姑娘什么事，迟疑半晌，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在下等还有差事要办，就不打扰忘忧姑娘清净了。走！”

        这句话该是那个黑衣黑帽的黑无常说的，忘忧想。

        白无常是个大舌头，说起话来没这么利索。

        脚步声终于渐渐远去，躲在巨石下的女子长舒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却被陡然涌入眼中的一片红晃得一阵晕眩。

        不知何时，从石头上方垂下来了一块红布，正正好将自己藏身的这一处地方遮得严严实实，在这终年暗无天日的幽冥界，这样的一片灿烂热烈，诡异的透着一股不同寻常。

        女子默默吞了口唾沫。

        不是她不愿意将人往好处想。实在是，自己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若说还有什么其他“人”存在的话，除了那些鬼差，恐怕也就只有同她一样的那些孤魂野鬼了。而她虽然已经离魂有些日子，提起这些“鬼”，本能的却还是有些害怕。

        “嘎嘣嘎嘣，嘎嘣嘣嘣……”头顶隐隐传来一阵怪异的声响。

        好像是有人在吃什么东西，伴随着僵硬的关节活动的声音。

        女子只觉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立，连手脚也变得不听使唤。

        正害怕，就觉眼前的红布突然动了动，先是一条腿放了下来，接着是另一条——似乎还蛮惬意地晃了晃。她也是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那块红布，其实是某个“人”的衣裙下摆。透过红布隐隐起伏的轮廓可看到这双腿修长纤细，露出来的半截足掌小巧白皙，似乎是个女子。

        女女……女鬼？

        女子瞬间抖如筛糠。

        蓦地，这双腿又突然不见了。女子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又被突然撞入眼帘的一张头朝下的脸给结结实实吓了一跳，那人如瀑的长发全部倒垂下来，双眼向上翻起，此刻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啊啊啊啊！！！”

        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女子手抱头惊叫着狂奔而去。

        “哎？！你跑什么呀？”

        说话了？

        啊啊啊啊！女鬼跟我说话了！！啊啊啊啊！

        于是跑得愈发赶着投胎一般。

        岂料已经伤痕累累的脚掌蓦地踩在这石子路上，痛感倍增，女子脚下一软，“啪叽”一声摔倒在地。

        真真是天要亡我！

        “你跑什么呀？”依旧是那个清脆的女声。

        一番追逐，几次惊吓，女子已经精疲力尽，终于再也无力奔逃，闭着眼趴在地上听天由命。

        女鬼的声音或许算不上难听，甚至带点调皮的悦耳感。但在那名逃跑的女子如今听来，却似催命的摇铃一般。

        “我可是刚刚才救了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呢？”女鬼不紧不慢道。

        她似乎并没有恶意。况，她若是有恶意，自己现在也是丁点办法没有的。倒不如看看她是何方神圣，死也要知道自己是死在了谁的手上，闫君面前也能告她一状。

        女子这样想着，壮着胆子将眼睛张开一条缝。

        入眼一双红色的绣花鞋，鞋面绣着几朵不知名的六瓣黄色花朵，纤尘不染。

        她又是何时穿好了鞋子的？

        “嘎嘣，嘎嘣嘣嘣……”又是那个声音。

        不过这次，女子看到了这个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

        眼前的人瓜子脸、柳叶眉，肤若凝脂，唇红齿白，一头墨发因刚才倒栽葱式的出场方式略显凌乱，但好歹规规矩矩的落在了背后。此刻她正拿了一截奶白色半截筷子长短的东西不疾不徐地往嘴里送。娇艳欲滴的唇，缓缓地张合，一双狐狸眼颇有兴致地斜睨着自己。

        如此美貌，竟让她一个女子初见时都有一瞬失了神。

        “你你你你……你是谁啊？”女子终于回神问道。

        “我？我叫忘忧。”她答，“嘎嘣嘎嘣，嘎嘣嘣嘣……”

        “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唔……这个倒还真问住我了。”忘忧沉吟片刻，认真道，“好像，什么都不是。”

        “……”

        一番对话，女子似乎也再没有初时那般害怕，挣扎着爬起身来，理了理自己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视线缓缓下移落到了忘忧手里拿的那截东西上。

        “你，你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在吃的是什么啊？这地方……竟也有吃食么？”女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忘忧看了看手里已经只剩很短一截的东西，不答反问道：“你要吃吗？正好，可以帮我试试味道。”不待女子回答，已经向前一递将那东西塞进了女子手中。

        女子现在就是很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为什么好死不死要问她这个问题。现在这半截东西拿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而且，怎么感觉，手里的这东西好像越来越软了……

        “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怎么这么像……”女子默默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你有没有听过两姐妹的故事啊？”

        忘忧眨巴着眼，眸色透亮，一派天真。

        “从前啊，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有俩姐妹，姐姐总是喜欢穿红衣……”忘忧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又指了指逃跑的那女子，接着道，“妹妹呢，却喜欢穿白衣。”

        她特意在此处又顿了顿，看着那女子的脸一点一点变白。

        “她们的父母以卖蚕豆为生，家里很穷很穷连饭都吃不饱。她们的娘亲身体不好，连饿带病的没多久就死了。他们没钱给她买棺材，最后甚至连尸首都被老鼠给啃光了。

        可是，妹妹晚上却总是能听到从姐姐的被窝里传来‘嘎嘣嘎嘣’地偷吃东西的声音。起先她只以为姐姐是在偷吃豆子，所以也并未在意。可是后来，爹也饿死了，豆子也再没有了，她却仍旧能听到姐姐被窝里传来偷吃的声音。

        有一天，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便跳起来一把掀开了姐姐的被子，大声地质问她到底在偷吃什么，为何眼看着父母亲被饿死都不拿出来。

        然后，她就看到姐姐缓缓地回过头来，笑着说，‘手指头啊，你要吃吗？正好，可以帮我试试味道。’”

        忘忧指了指那女子的嘴，悠悠然吐出最后一句：“那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上啊，还能看到被拉得很长很长的血丝……”

        女子默默低头望了一眼手中越来越软的物什。

        突然发疯般大叫一声。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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