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惧

遥夜挥了挥手，齐复的魂体重新变为混沌无知的白色形态，琼玖将他牵引至自己身后。

        忘忧问道：“琼玖，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个人便是一直在追杀你的那个人？”

        不是说那个人杀他的师父时，琼玖只是在门外听到了声音，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长相吗？

        琼玖道：“因为，他方才用灵力在自己的脸上做了伪装，那副面孔，正是先师尊容。”

        若是毫不相干的人，便不会也没有必要刻意去伪装这样一张脸。

        他这样做，只是为了刺激和恶心琼玖，从而满足他变态扭曲的报复欲。

        而且，此人的怨念之深，居然会让他在琼玖死后连他仅有的一缕孤魂也不放过。若不是遥夜及时赶到，出手阻止琼玖的这一魄被灭，恐怕他永生永世都无可能再做一个完整的人。

        这个可能是遥夜和琼玖的先师的儿子的人，究竟是谁？他当年又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父亲？

        忘忧满肚子疑问。

        其实不光这点。从遥夜带着她踏入凡尘界以来，他们经历的每件事都让她觉得疑惑不解。

        他说，带她来凡尘界是因为凡间妖孽横行，他要来镇恶驱邪，可事实明显绝非如此。

        他来，是要找什么东西。就是那个他们叫做“魂”还是“魄”的东西。

        她不知道那个东西有什么用，他找到了那个东西之后又要做什么。

        那个东西，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忘忧，你在想什么？”遥夜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眉峰微沉试探着问道。

        忘忧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心念一转，又道：“我在想，那个人杀琼玖是因为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那他杀齐复又是为什么呢？”

        遥夜闻言皱了皱眉。

        这个人杀琼玖是为了斩草除根不假，但很明显也有另一个原因，便是想要如今攥在自己手里的翠绿色小瓶里的东西。

        这点，在场很大一部分人也都已经意识到了。

        只是所有人都像约好了一样，没有一个人回答忘忧的问题。

        良久，遥暮归忽然语气不善道：“还能是为了什么？变态杀人还需要什么理由吗？客栈里的这么多人都被他给杀了，你难道要一个一个的去问他是‘为什么’吗？”

        “……”忘忧无言以对。

        话好像是没有错……

        可是你这个态度是几个意思？！

        “暮归！”

        忘忧正待发作，就听遥夜已经先一步出声。

        遥暮归虽满心不忿面色郁郁，但还是闭上嘴将头别了过去。

        遥夜顿了顿，转身道：“忘忧，你把眼睛闭起来。”

        忘忧知道他要做什么。虽然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加上方才遥暮归的出言不逊，多少有点不情不愿的，但她还是把眼睛闭了起来。

        遥夜拿出那个小瓶，拔出塞子，放到忘忧额前。

        琼玖忽然道：“师兄……”

        遥夜停下手里动作回身。

        琼玖道：“让我来，可以吗？”

        真是岂有此理，忘忧重新睁眼瞪着二人腹诽道：也不告诉我到底在干什么，你们两个人商量得挺热闹，随随便便对我动手动脚的，一个两个的都不把我当回事，真的是……

        岂有此理！

        遥夜没说话，将手里的小瓶递了出去。

        琼玖将那小瓶接过，拿在手里端详许久，好像在透过它看着什么很久远之前的东西，眸中满是怀念向往。

        片刻后，忽而又笑了笑，转身将原本挡着瓶口的手指松开，看着瓶子里两颗中的一颗红色的东西飘飘悠悠落入了忘忧的额前。

        “对不起啊，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帮得上你……”

        他这话是对遥夜说的吧？忘忧想。

        毕竟，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过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事。

        猛地，忘忧觉得自己前胸位置狠狠地抽了一下，疼得她立时手捂胸口弯下腰去。

        没错，疼的。

        三年生平第一次感觉到的疼。

        确切的说，这疼似乎并非来自身体的任何一处地方，而更像是内里的什么东西。

        “忘忧！”遥夜惊呼一声，冲上前去。

        再看忘忧，已经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了下去，最后跌入自己怀中。

        遥夜并指探过忘忧额头，发现她的神识波动极其厉害，二话不说将她抱起冲入房中。

        约盏茶之后，遥夜收起为忘忧渡入灵力的手，终于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众人又是一阵慌乱。

        遥暮归道：“帝父，您不可再用灵力了。要不然，我……我来吧！”

        遥夜摇摇头，道：“她只是太激动了，现下已经无碍。”

        遥暮归闻言一愣。激动吗？我怎么觉得她好像从来都不会“激动”？

        “师兄，你中毒了？”魂体琼玖见他嘴唇泛着淡淡的乌青，猜到了□□分。

        遥夜以拳掩口不动声色擦去唇边残留的血迹，起身整了整衣衫道：“无妨。走吧，我送你……”

        琼玖见他如此情境，忙阻拦道：“师兄，不必麻烦，招无常神使来接我便好。”

        “有个人，要带你去见见……”遥夜道。

        琼玖愣了愣。眼前蓦地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庞，虽觉难以置信，但还是不由得心生期许。甚至于忘了自己刚刚才去世这件人生第一大伤心事，面上隐隐浮起一丝笑意。

        转头便见遥暮归正看着自己，一脸哀伤又恋恋不舍的表情。

        琼玖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孩子，别伤心，师叔躲躲藏藏这么多年，如今得以全须全影地去轮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放心，我们有缘会再见的。”

        遥暮归含泪点点头，目送琼玖带着一脸茫然的齐复随遥夜一同离去。

        随着一人二魂的身影消失，一道厚厚的结界落下，将整间客栈罩在其中，任何人都别想进来或出去。

        待二人走后，遥暮归见榻上的忘忧似乎陷入了沉睡，神色安详，遂将受了伤的子衿送回房中，又仔细帮他处理好伤口，坐到桌边斟起一杯凉茶，慢慢地喝着。

        子衿捂着胸前的伤口，缓缓走到遥暮归对面坐下。

        “鬼帝大人如此费心费力的去寻找那些魂魄，难道是为了将那根木头变成真正的人吗？”子衿道。

        遥暮归没有接话，子衿便似在自言自语一般继续说道：“也难怪，夫人都已经故去那么多年了，大人也是时候再找一个了。”

        遥暮归依旧没有答话，只是面色已经渐渐变得难看。

        子衿斜眼偷瞄一下那人的反应，又道：“也真是难为鬼帝大人，守着一具尸身这么多年，我还以为，大人真的是穷尽六界独一个的痴情之人……”

        “……”

        “就是不知道，这木头做的后妈……”

        “子衿！”

        “噗……哈哈哈哈……”

        像是一个终于逗弄得小猫小狗不耐烦发狠回头要咬人的顽童，子衿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哈哈……”

        遥暮归白了那人一眼，重新拿起刚才摔到桌上的茶杯。

        “对了，”子衿正色道，“今日你们追着那女修而去，最后可探到了些什么？”

        遥暮归道：“那女修名唤林敏，竟是帝父在凡间历劫时的师弟之女。她身上确也有一魄不属于自己。帝父此番去送琼玖师叔，我猜想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要回去幽冥界设法找到林敏丢失的那一魄，然后去替换不属于她的那一魄，这样便可保她性命无虞。”

        子衿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到意外，勾起一边唇角，笑着点头道：“哦。”

        “那位憨憨前辈呢？怎么好像从刚才开始便没见过他？”子衿又道。

        “帝父将他留在了青辉门。”

        “哦……”

        “天色不早了，快些歇息吧。”遥暮归道，“帝父在客栈周围布下了结界，若有人胆敢擅闯，结界必有异动，你尽管安心入眠。”

        子衿笑了笑道：“好。”待遥暮归掩门离去，默默盯着窗外发呆。

        忘忧睡得极不安稳。

        忽而，她感觉自己身在一处山野之中，正追着一只落了单的小兔子玩的开心，突然不知从哪窜出一条大蛇，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脚踝；忽而，她又感觉自己来到了一处山林，有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正爬在树上从鸟窝里往外掏着鸟蛋。

        忽而又来到了演武场，那女孩将双剑耍得一朵牡丹一样，舞毕双手顺势一转双剑乖顺背于身后，那姿态别提有多么的恣意潇洒。画面一转，这副剑便被穿上了两只山鸡置于木架上“物尽其用”。可能是在梦境中的缘故，那女孩的脸忘忧始终不能看得真切，可是这个身影却莫名让她觉得分外熟悉。

        脑中画面一闪，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刚才的演武场，只是此时演武场上的情形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方才那灵动跳脱的女子，此刻看起来虚弱至极，被两个人押着双臂跪倒在地上，单薄瘦削的背因被压制着而微微佝偻。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她道。

        声音有气无力，却无丝毫胆怯哀求之意，只是一味否认着。

        忘忧感觉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破喉而出，却被后心处袭来的一阵剧痛猛然惊醒。

        漆黑寂静的夜，深得仿佛一张深渊巨口，下一秒便要吞噬一切。

        忘忧抓着被子的手，在她自己都没有发觉时，抖如筛糠。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带着满脸倦容，披着一身星光。是那个晚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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