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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章 法场


“扮成你?”茉莉惊吓地张大了嘴巴。

  “茉莉,我真的有要紧事,非去不可!”

  霆霓说着看了眼窗外的忙碌的下人们:“但若叫人知道我坏了规矩,定少不了又在背后说闲话,你就在这里暂且替我,我定快去快回。”

  茉莉犹豫了一下:“姑娘到底要去哪?此时离吉时不过几个时辰。”

  “我尽快赶回来,如若我……迟迟未归,你就如实禀告师父,说我有不得已的缘由,求他将婚礼延后些。”

  在她殷切的眼神里,茉莉终于点了头。

  于是茉莉走到门外,知会了丫鬟们,说她留在房里照看新娘子足矣,其他人不必再来。

  霆霓则手忙脚乱地脱去身上一件件繁复的喜服。

  同时感激地说道:“茉莉,你不知道你帮了我多大的忙,你一辈子的甜食我都包了,我以后每天帮你干活……”

  茉莉帮着她更衣,听闻此言不禁扑哧一笑:“姑娘又说笑了,你怕是又忘了自己是何等身份了。”

  “说什么身份,我从没在意过,你也不要总挂在嘴边。”

  霆霓套上了一件最不起眼的短袄,又从衣橱里扯出一段纱巾系在了脸上。

  她目光点了下床上的喜服,对茉莉道:“你需换上那喜服,的确有些厚重,你要受些辛苦。如果有人进来,你就蒙上盖头不说话,没人敢造次。”

  茉莉淡淡看了眼那喜服,嫣然笑道:“姑娘,放心吧,我很会演戏的。”

  霆霓抱了抱她的肩膀:“拜托了。”

  她透过窗子,留意外面四下无人,便冲出了门外。

  房间内,茉莉收回目光,落在床边的喜服上。

  她慎重地捧起那品红双孔雀璎珞绣云霞帔。

  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一丝一缕,指尖游走过每一颗细珠宝,每一寸金丝缀,眼里充满了向往与贪恋。

  ——

  霆霓的马一路向东,那马被她驱得简直快要飞起来了,她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震得发疼。

  可她毫不在意,她现在唯一在意的就是午时三刻这个时辰。

  今日的午阳门下,可谓万人空巷。

  人们向来喜爱这样血腥场面,况且今日闸刀之下可不是普通头颅。

  鬼医圣手,谁不想来目睹一下他的血是什么颜色呢?

  哪怕余生给儿孙后代讲故事,也可以骄傲地说一句,那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就死在我的眼前,我可是远远向他吐过口水的人。

  那法场原本四方宽阔,可今天围观的人竟将此处堵得水泄不通。

  其中很多人带来了臭鸡蛋烂菜叶,甚至有人不辞辛劳挑来了两桶满满的农家肥,那味道十分新鲜。

  但由于那味道实在上头,犯了众怒,此人很快就被大家排挤出去了。

  而今日的主角正跪在刑台上,他看起来异常平静,无疑是闸刀前最镇定的一个。

  他穿着肮脏灰败的囚衣,头发蓬乱地散落在脸旁,目光空洞无神,始终落在地面上。

  人们见到他这个样子纷纷摇头撇嘴,似乎很失望,原来一代魔头临死前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两旁的官兵严令喝止了砸鸡蛋和白菜帮的观众。

  人们知道这鬼医圣手背后靠的是皇帝,现在皇帝想灭了他,只不过还想让他走得体面些。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喊道:“杀魔头!正天道!”

  紧接着,越来越多人开始加入其中:“杀魔头,正天道!杀魔头,正天道……”

  一时之间,那声音犹如寺院里的大钟,庄重而浑厚,响彻云霄,传遍了周围的大街小巷。

  有人慷慨激昂,也有人大仇得报,感动得热泪盈眶……

  霆霓远远望见那片涌动的人山人海,她飞跃下马,朝那人群里飞奔过去。

  “让一下,让一下!”她从密不透风的人群一路挤进去,步履维艰。

  几个人转头对她破口大骂,可她却像听不见一样。

  不料没过多久,人群竟开始逆向而动,所有人都转过身来向外走。

  她感到自己一下子被淹没在人潮里,被人带着后退了很远。

  一抬头便看得到世人无数张面孔,而她好似一叶逆流而上的扁舟,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气与全世界抗衡。

  她的双脚死死踩着地,不让自己再继续被带远,用尽全部力气,义无反顾地逆着人流挤上去。

  “你挤什么?人都死了,你是来收尸的吗?!”一个挎着臭鸡蛋篮子的妇人对她叫嚷道。

  霆霓抓住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说什么,死了?”

  妇人狠狠甩开了她:“对。没看我们正往外走嘛!”

  旁边有人对她忠告道:“下次看热闹可要早些。”

  她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脑子里出现吵吵闹闹的一阵嗡鸣。

  胸口上,像是有人举着铁锤,狠狠地砸着,疼得她差点断了气。

  突然,她猛地抬起发红的双眼,像发疯了一般,逆着人群狠命冲向刑台方向,冲撞了一路的人。

  有人横眼,有人骂她,有人回手推搡。

  而她却仿没有了感知,像个木头车轮一样不会痛不会痒,只记得自己该去哪里。

  人流渐渐疏散,仿佛过了几世那么长。

  她终于来到刑台之下,这里已经十分空旷。

  没有官兵,没有尸首,只留下那闸刀下刺眼的鲜血。

  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从她心头迅速膨胀,最后堵在了嗓子眼哪里,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想,如果她能早些发现端倪,如果她再跑得快一些,是不是就可以……

  她像是个提线木偶一样,在空荡的法场上,呆呆地孤立着,身下落成一个纤细黯淡的影子。

  冬日的太阳像个蒙了灰尘的炭球,发出一圈圈惨淡的光晕,红得有些悲凉,照进她惊痛的眼眸里,只觉得满目刺痛。

  不知多了多久,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得离开了,这个时间……

  她该去成亲了。

  浑浑噩噩地转身,突然眼前黑了一下,双腿一软跪倒了地上。

  她忙用剑支撑住,胸口剧烈一震,“哇”的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半晌,眼前才渐渐有了光亮。

  “姑娘,你怎么了?”

  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努力睁开眼看去,只见面前有一辆马车和一个老者。

  那老者一副朴实的农夫扮相,腰背有些佝偻,手里牵着马缰,正关切地看着她。

  她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摇了下头:“没事。”说着用剑撑着身体,勉强起身站稳。

  “也不知今日这位是否有人收尸。”那老者看着刑台下面已经尚未干涸的血泊,感叹道。

  霆霓想了一下他的话,问道:“老伯,那你可知那些无人认领的尸首会怎么处置?”

  老者皱眉想了一下,挤出满脸沟壑纵横的皱纹,最后说道:“我听人说都被送去了飞鹿崖,离这倒不远。”

  “老伯,能不能烦劳你帮我领个路。”她恳求道。

  她想去看一眼,看一眼就走,看一眼就死心了。

  老伯“嘶”了一声,似乎有些为难,最后总算点了头:“那好吧。”

  老伯的马车是露天的,是农家里专门用来拉柴拉货的。好在跑起来还不算太慢,霆霓骑着马在后面跟着。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老伯长“吁”了一声,马车随即停住了。

  此处四周都是群山,此时正值冬季,山上有些光秃荒凉。

  老伯从马车上下来,直了直腰背,反手锤打几下,回头对霆霓说道:

  “姑娘,前面就是了。那些尸体没人收领,官兵们才不愿辛苦埋他,就是从这里推下去的,张四砍柴时亲眼见到过。”

  霆霓跳下马,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前方已经没有了路,是一处断崖。

  她靠近崖边向下望去,枯黄的草木交错,什么也看不到。

  “老伯,你马车上可有绳索?”她回头问道。

  “你想顺下去?有是有,可是没有那么长。”他单手抓起马车上平时用来捆绑木柴的粗麻绳,展示给她看。

  霆霓走过去,拿在手上用力挣了挣:“够了。老伯,这是给你的。”

  她把身上应急的钱袋整个都递在老伯面前。

  那老伯看着鼓鼓的钱袋不禁眼神一慌:“哎呦,使不得,不过是领个路,使不得……”说着连连退后。

  “收下吧老伯,”她拉过他粗糙的手,放进他手心,由衷说道:“找个好大夫,把腰背上的毛病治好。有缘再见。”

  他怔在原地,有些傻了眼。

  短短时间里,这姑娘竟能看得出他腰背上的毛病,可为何家里的儿子们与他天天见面,却从未问及半句。

  霆霓将麻绳一边绑在崖边的椴树上,一边系在自己腰间,她双腿用力一蹬崖壁,一步步顺下去。

  来都来了,她至少去崖底看一眼,才算死心。

  那老伯佝偻着腰背一步步走向崖边,扶着腰身小心地蹲下来,只见那麻绳被崩得铮铮发响。

  他那双布满皱纹,浑浊的双眼,渐渐蒙上一层阴沉的寒光。

  他从打着补丁的前襟里掏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通体漆黑,镶嵌几颗闪耀的绿宝石,银白色的刀刃反射着太阳的光辉,散发出夺目的光彩。

  显然,此物并不属于他。

  他微微眯起布满褶皱的双眼,粗糙的手握着那道银白色的光,一点点逼近那根绷紧的麻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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