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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章 撕破


“那位公子可曾说过,家里何人病了?”霆霓心急如焚。

  “还能说这些?他从踏进门来也未曾开口说过半个字,一手递药方,一手递银子。”

  郎中嘀咕道:“我还当他是个哑巴。”

  霆霓的一颗心已然沉到谷底,无需再问,她已经知道了。

  礼谦岚。

  她的师父病了。

  礼园之内是有医馆的,常用的药材都有备用。

  若是储备不足,也当由医馆的人出门采办,大可不必颜息跑这一趟。

  只是礼园医馆的人与各处药铺都熟识,若出门采买不寻常的药材,必定引发各路猜想。

  偏偏,生病之人身份特殊,病情不宜声张。

  她突然发觉,自己是个不折不扣,忘恩负义的混蛋。

  从小到大,礼谦岚是如何待她的?

  莫说别的,只说腰间这把碧玉琉红剑。

  清平教的弟子都是统一佩剑的,那剑有十几斤重,一天练下来整条手臂如同断了一样。

  练剑的第一晚,她手臂痛麻难当,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忽听门外有响动。

  她惊起,推门去看,只见门边静静立着一把精致的女剑。

  剑身缀着樱红花纹,其中点点镶嵌着碧玉。

  她立即抬头寻找,只看到了夜色中,礼谦岚提灯远去的背影。

  她微微迟疑,拿起了剑,立刻发觉它至少比佩剑要轻一半,剑柄附近似乎还刻着字。

  后来在阳光下,她才看清,那是她的名字。

  九年间,他就是这般不露声色,又明目张胆地偏护着她。

  可她是如何报答的?

  她逃了他的婚,害他误娶婢女,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她只留下短短几字,便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得痛得快要窒息了。

  “我得回去。”

  她快步走出药铺,径直走向马匹,眼睛里一片腥红。

  她把马背上,他们不久前精心准备的东西,一样样放到了地上。

  转头看了眼身旁的竹沥:“我师父病了,我必须要回去。”

  竹沥面无表情,看着地上不断增加的布袋子。

  他此时站在旁边,像极了它们中的一个。

  都是被她抛弃的。

  “他早已不是你师父,是差一点就成为你夫君的人。”

  他似乎在提醒她什么。

  霆霓闻言,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她用一双猩红,又略带失望的眼睛看向他,字字分明道:“他永远都是。”

  “永远都是什么?师父吗?”

  半晌,他微垂下睫毛,露出一抹极其苦涩的笑:“只是师父吗?”

  他知道她心里是有礼谦岚的,从他见她的第一面,他就知道。

  尽管摔得满头满脸都是血,手臂脱臼了也一声不吭,只一心求药想救的人,早就看得比她自己都重要吧。

  “不错,若不是我大婚当日逃婚,他现在就是我的夫君了!”

  她缓缓直起身,心头一片寒凉,眼泪不受控制,从眼眶里溢了出来:

  “可我当时奔去的是法场,下的是乱葬岗!”

  见她泪光闪落,说的是句句心声,竹沥的目光渐渐柔软下来。

  他伸出手想要去安慰她。

  霆霓却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

  “你跟我说,师娘不是你杀的,可你的银针为什么会出现在当场?你又为什么要当众认下这罪?”

  他僵在半空中的手,无力地缓缓放下,从胸膛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叹息:

  “原来,你从未信过我……”

  夜幕降临。

  他神色寥落,一身素麻衣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白黯淡,一时间竟生出一些恍惚: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信我者,伤我者,法场寻我者……”

  街上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各家店铺纷纷打烊上了板子。

  寥寥有几盏微灯先后亮了起来,却远远照不透这即将到来的沉重的夜。

  二人相对而立,却都不再说话。

  霆霓本以为她会糊涂地过一辈子。

  和他去看大漠,听风沙,摇驼铃。

  等到他们老了,就找一处僻静之地,种花赏月,葬于同穴。

  这些天他们都默契地对某些事绝口不提,才换来这段安宁快乐的日子,不想今日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那些有意忽略的伤,并不会悄悄愈合。

  夜幕越来越深,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我只问一句,你今后,还会杀人吗?”她的声音微凉。

  话音落时,街旁树上的群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扑拉拉地飞了起来,渐渐融入黑蒙蒙的夜色里。

  他的面容也隐在夜色之中,神情难辨,无声地静默着。

  “会。”

  良久之后,他低低吐出了一个字,嗓音有几分沙哑与冷峻。

  小小一个字,却过于重了,毫无防备地狠狠砸在霆霓的心头,直叫她痛吸一口凉气。

  她嘴角牵动,无声地笑了一下,几分讽刺几分悲凉,泪水却也随之流淌下来。

  以前觉得她眼中的竹沥,只是被世人误解成了鬼医圣手,哪怕他杀了人也是另有苦衷。

  鬼医圣手死于腊月十五的法场,而竹沥则是与她携手白头之人。

  到头来,竟是她的一场黄粱美梦。

  她想不通,为什么偏偏要杀人,哪怕是为了她……

  看来,是她高估了自己。

  夜色已然吞没了一切,连风都是黑的。

  她踩上脚蹬,一跃上了马背,勒紧缰绳调转过马头。

  “我还等你吗?”他对着她的背影,不带情绪地问。

  她没回头,缄默片刻,只撂下一句:“不必了。”

  她的嗓音变得喑哑,却恰好掩住了那声颤抖。

  大喊一声:“驾!”

  马儿朝着礼园的方向,疾驰而去。

  如烟雾般晕黄的灯笼,晕染着黑夜里的整条街道,渺茫且空荡。

  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身形,以及地上一堆大大小小的物件。

  男子像个木偶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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