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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章 大火


 “王贵子,你知道颜息在哪吗?”

  “杜鹃,颜息去哪了?”

  “颜息呢?”

  他们沿着游廊一路向画澜湖方向疾步走着,问了七八个下人,竟都不知道颜息在哪。

  霆霓站在空荡荡的游廊里怔怔发呆,六神无主。

  竹沥安慰道:“先别胡思乱想,找到人再说。”

  找到人?去何处找?

  霆霓努力稳住心神,反复告诫自己不能慌。

  这是在礼园,她最熟悉的礼园,她与颜息从小到大玩捉迷藏的礼园,她怎么可能找不到他……

  日渐黄昏。

  卧烟阁旁边有一处小室,原本是储存杂物的房间,近几日被打理了出来。

  小室内陈设简单,除床榻桌椅之外,别无他物。

  一道残阳落在窗外的水里,映照得满室昏黄。

  床边坐着一个秀美的女子,衣着配饰皆是上品,可脸上的表情却无比苦闷。

  她手中正捧着一个瓷碗,瓷碗里没有勺子,只插着一根竹子做成的吸管。

  她一边吹拂着碗里细碎的稀粥,一边用竹管悉心搅拌着。

  她将温热的粥送到床上的人嘴边,将竹管送到他口中。

  看着他一点点吸食,她眼神无尽凄苦,口中幽幽地念叨着:“这样也好,你再也不能推开我了……”

  这时,她身后的房门发出低哑的响声,一串脚步走了进来。

  茉莉转头去看,窗外残阳余辉映满了她浓黑的瞳孔,她惊愕地看着突然到来的两个人,一时之间怔住了。

  霆霓站在布满夕阳暖晖的地板中央,她瞪大了双眼看向茉莉身旁的榻上,浑身僵硬得像块木头。

  床上的人是谁?

  他是谁!!

  这个人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生姜成了精怪,从头到脚裹满了白纱布,笨拙而滑稽。

  他的眼睛,只剩下黑黢黢两块丑陋的疤痕,眼窝整个向内塌陷进去,好像是瘪了眼球。

  他的嘴,准确来说已经不能称之为嘴,完全扭曲变形,就像是一块块焦黑的伤疤铺叠在一起,只留中间一个细小的孔洞。

  霆霓的表情已经坍塌,无助都看向身旁的竹沥,试图从他身上找到同样的质疑。

  可此时竹沥脸上那种痛惜的眼神一下子击溃了她。

  几股泪水同时从她眼中涌了出来,她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执拗地摇着头:“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

  她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床上原本行将就木的人猛然就有了反应。

  只见他艰难地昂起头,拖着臃肿沉重的身体,不顾一切向着她的方向探过去,喉咙里发出雷鸣一样的嘶吼。

  他终于等到要等的人了!

  他吸入每一口带刺的空气,吞下每一口苦涩的汤粥,都是为了等到她回来!

  霆霓不停地摇头,说了无数遍不可能,可她分明已经认出他了。

  她眼前的,就是她最熟悉的颜息!

  他正拖着笨重的身体奋力朝她探过来。

  她心中大恸,飞冲到床边,就在他将要坠落在地上的前一刻,截住了他。

  她抱住他的身体,不禁嚎啕大哭。

  而他,已经无法回抱住她,甚至连眼泪都不会再有,这个像怪物一样的人,嗓子里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无一像颜息,却又无一不是颜息。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啊!”

  霆霓的嗓子已经哭哑,双眼红得像血,她脸上肌肉抽动着,转眼看向一旁的竹沥:“你救救他……我求你了,求你了。”

  竹沥看着她如此,只好上前给颜息诊脉。

  他左手本就没有断掉的右指灵便,再加上颜息全身都被包裹得严密,他半晌才摸到脉搏。

  颜息的脉搏就如同他预想的一样,脉微欲绝,他身上的伤已经破了元气,毒障侵入心脉。

  面对霆霓满眼的期待,他不忍心说出实情,只好道:“好在能服药,我等下写个方子。”

  茉莉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夕阳一点点沉入湖水之中,面无表情。

  她心里很清楚,已经没有回还的余地了。

  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数不清有多少个郎中踏入过这间屋子,如果可以,她早就不惜一切代价了。

  纵使他是鬼医圣手又怎样,到底不是神仙,不能起死回生。

  颜息靠在她的怀中,喉咙里不停地发出一串声音。

  她试图捕捉,可就像她这么了解他的人,也完全理解不了。

  “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她脸上的泪水静静地流淌下来:“不着急,等你好了,我听你说三天三夜。”

  颜息却有些执拗起来,更加卖力地发出一段段嘶哑难辨的叫声,似乎她不听懂不肯罢休。

  她的手轻轻覆在他的背上,可以感受的到每一寸皮肤都在微微颤栗。

  她足以感受到那种叫嚣般地疼痛,如千万张尖牙血口,无时不刻不在撕咬他的皮肉,叫他痛不欲生!

  她强力压抑住哭腔,说道:“我听到了,颜息,我听懂你要告诉我的话了。”

  他嗓子里的破裂般的嘶吼戛然而止,只见他肩膀不停地搐动着。

  他在哭!

  而身体再无支撑之力,从她怀中滑落瘫在床上。

  “颜息!”她惊呼。

  “嘘!”竹沥在她唇边竖起一根手指:“他只是太累了,让他歇一歇吧。”

  霆霓稍稍放心,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身体摆正。

  竹沥道:“医馆在何处,我亲自去抓药。”

  霆霓与他说明了方向。

  竹沥走后,霆霓看了眼窗边的茉莉,说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此时夜幕已经垂落人间,黑蒙蒙地掩映住一切。

  她们来到门前的庭堤上,庭下是雾气缭绕的深深湖水。

  “到底怎么回事?”霆霓看着茉莉问。

  “怎么回事?”茉莉轻描淡写道:“着火了。”

  “礼园建成百年,从没有这样的事,怎么可能突然着火?!”

  茉莉哼笑了一声,对上她的目光:“你是在审问我吗?”

  霆霓一时语塞,她明白颜息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并不在她之下,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茉莉眼中破灭的光彩。

  而茉莉,毫无疑问心里一直在怪她,如果上次她答应帮她,如果说服了颜息与她重修旧好,他们可能早已离开里此地,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可是茉莉不明白,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第二次选择,人生每一步都像是下棋,落子无悔,而与棋局不同的是,没有打乱棋盘重新来过的机会。

  “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

  “你快说啊。”

  “那天是盛宗主的生辰,他这些天一直在礼园帮忙操持,清平教理当出面为他庆生,可他并不想兴师动众,号令大家简简单单摆个酒席,宴请全教,人太多我就没去,听说那晚大多数人都喝多了。”

  “都喝多了……”

  “约莫凌晨时候,我瞥见窗外亮如白昼,还疑惑怎么这么快天就亮了……后来听见外面有人高喊‘走水了’,他们拎着水桶过去时房子已经烧了一大半了。”

  “我看到房子烧了三间,那另外两间的人呢,伤到了吗?”

  茉莉难以置信地横眼瞥向她:“你还有心情关心别人?”

  她继续追问:“你快说,他们怎么样?”

  茉莉没好气道:“伤了,但没这么重,他是在中间那屋,火就是从他房里开始着的。”

  “那受伤的人现在在哪?”

  她冷漠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你这样的菩萨心肠,去关心芸芸众生。”

  霆霓皱眉沉思起来:“颜息酒量很好,他从没有喝到不省人事的时候。”

  “偏偏就这一次,就……”

  不对!

  就算颜息当时烂醉如泥,引火烧身,这样的极度的疼痛也足以让他立即清醒,怎么可能,被烧成这样……

  她转头透过窗子,看向那床榻之上,模模糊糊的影子。

  除非,他受到什么束缚,想动却不能动,想喊却喊不出,只能瞪着双眼,被大火活活烧成这样。

  这样的想法,像一把无形的刀子直直穿入她的胸口,她只感到一阵钻心削肉般的痛。

  颜息啊,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怎么样才能帮你,我的心快要疼死了。

  “你后悔了是吗?”茉莉问。

  “你说什么?”

  “他本可以活的好好的。”茉莉的声音清冷低沉,“他心里有我,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你口口声声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为什么……你要眼睁睁看我们到这步田地?”

  茉莉的声音第一次出现起伏,哽咽起来。最让她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只有见到霆霓时,颜息会那样激动,他爱的明明是她啊!

  霆霓长长叹出一口气:“茉莉,你虽爱他,可你不懂他……”她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都是苦涩:“我最后悔的是,不该给你机会假扮我。”

  茉莉讥讽一笑,气息随之颤抖起来:“他成了这副样子!都是拜你所赐。你竟毫无半点愧疚。”

  茉莉忽然别过脸去,抹了把眼泪,负气道:“我的生活毁了,你也别想好过。”

  她用眼神狠狠地剜了霆霓一眼,气冲冲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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