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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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面馆的一路上,林向意都沉默不语。她心里有点乱。
倒是宋义洋,一直在喋喋不休。
无非就是说一些不要和那群人为伍,要好好学习,别被带坏了之类的话。
听得林向意更加烦躁。
她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陈深那句“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他面色不善,用一种在他们俩之间从未出现过的眼神看她。
阳春面里的大排一直被泡软,她都没有吃一口。她小口吸着面条,也不和宋义洋说话。
饭桌上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和整个面馆的吵闹格格不入。
陈深生她的气了吧。
林向意在心里懊悔地想着。
恶语伤人六月寒这句话果然是普世真理。
也不知道当时的她为什么要嘴硬那么说。
或许是因为宋义洋在旁边,可是她为什么要在意宋义洋的看法呢?
又或许是因为蒋昕昕,她用质问的语气与自己对峙,凭什么?
她是陈深什么人呢?
管的真多。
林向意心里的无名火更甚。于是做不出数学题的草稿纸被她涂涂改改,最后直接揉作一团。
口袋里传来“滴滴”的声响。
是虞兮的短信。
“我在‘夜色’看见陈深了,以为你也在呢,找半天没看见你,你在干嘛呢?”
林向意将屏幕亮度调亮,摁着按键:“晚自习。”
虞兮的回复很快,隔着屏幕林向意仿佛能听到她熟悉的揶揄声:“好孩子就是不一样。”
林向意没有再回。手机重新归于平静,被她塞到书包最夹层。
圆锥曲线的圆仿佛在她眼里转圈圈,她做了几次不同的辅助线都于事无补。
愣怔了片刻,她突然抓起课桌里的书包。
“你干嘛去?”宋义洋被她突然起身吓了一跳,忙从题海里抬起头问她,“上自习呢。”
“上厕所。”林向意头也不回。
“上厕所你带包干什么?”
-
夏末秋初的蝉鸣声没有那么尖锐,街上是刚吃完晚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唠嗑的居民。
林向意迟疑了一下要不要把书包放回去,但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先回家了。
她其实是不太认识路的,夜色是十八幺一个很有名的ktv,她听林荫和周同聊天的时候提起过。
陈深坐在中间的位置上看着肥金嚷嚷着切蛋糕,一群人便把刚从蛋糕店里拿来的蛋糕拿出来。
烟盒里的烟被他抽光了大半,一支又一支不带停的。
“你今天烟瘾很大啊。”万鸿远坐在陈深左边,也同样叼了根万宝路去他的打火机下借火。
陈深睨了他一眼,淡漠道:“单纯觉得这包比较好抽。”
“我差点就信了。”万鸿远点点头,看他漫不经心地衔着烟,又问道,“过生日还不开心?”
“老子心情好得很,”陈深猛吸了口,腮深深凹陷下去,烟雾随即又从唇边溢出,直直地往万鸿远脸上扑,“滚去吃蛋糕,没事别来烦。”
万鸿远差点没笑出声,他觉得陈深今天气生得莫名其妙,但他现在的样子,气鼓鼓的又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猫。
“得,我不来触你的霉头。”他掸了掸落在裤子上的烟灰,贱笑着站起来,往肥金那堆人里面挤。
肥金一行人终于把蛋糕拿了出来,蛋糕是邹飞去店里订的,肥金说二十大寿是个大日子,邹飞便特地挑了个吉利的图案。
一大颗粉红色的寿桃昂首立在蛋糕上,旁边衬托着几片用奶油做成的绿色叶片。蛋糕中间用果酱写了个大大的寿字,歪歪扭扭的。
“我亲自操刀写的,怎么样?”邹飞骄傲地指着中间的寿字。
“颜真卿都没你会写字。”万鸿远第一个附和,认真的样子就差没鼓几个掌给他助助兴。
肥金把寿桃和邹飞写了寿字的那块部分挖下来,放在塑料小托盘里给陈深端来。
样子像在献宝。
陈深脸更黑。
“你们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啊?”
他想把这块蛋糕盖在面前几个偷笑的人脸上。
他们搞得他好像两百岁大寿。
陈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夜幕降临。
蒋昕昕点了歌在前面唱。她的声线尖,高音自然飙的很。
肥金拉着陈深和其他人一起玩□□。
陈深看着桌上逐一翻开的牌,再看看自己手上的,两轮下来周围人已经放弃得七七八八,他准备搏一搏最后一张。
下家邹飞也捏紧了手里的牌。
成败在此一举。
这把下的赌注可不小。
桌上是一张红桃7和一张红桃10,还差最后一张没翻。很巧的是,邹飞手里是一张梅花7和方块10,只要最后一张开出来是个7或者10,那他这一把就是个葫芦(3张相同加一对)。
其他人聚在一起看得正起劲。
包厢的门突然开了。
-
林向意找了很久,才找个“夜色”在哪。内饰是五彩斑斓的灯光。灯球闪烁,背景音乐吵得能刺破人的耳膜。
服务生拖着托盘,上面放了顾客点的各种饮食酒水,飞快地往各个房间里面送。
“你在哪看见陈深的?”林向意踏进大门后,才发现自己莽撞了。
一间一间找不现实,问前台人家未必会透露顾客隐私。
于是她只能再次联系虞兮。
虞兮回得很快。
“洗手间门口。”
……
林向意一时语塞。
“然后他往右转了,大概进的是旁边第二间包厢。”
手机又是“滴”的一声,虞兮的消息发来。
“谢谢。”林向意将手机塞进书包里。
虽然她还没想好跟陈深说些什么,但是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推开了包厢门。
-
门外的光比包厢里强烈,门开的时候陈深正好抬头。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林向意。
但她身后的光太亮了,衬的她整个人反光到让人看不清正脸。
陈深便觉得自己想多了。
怎么可能是她。
这个时候,她就应该坐在教室里,和那个自以为是的好学生一起。
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而飞鸟与鱼不同路。
陈深自嘲地勾着嘴角,有一种无奈的情绪累积起来,在他心底扎根、生长,然后生出千千万万根藤蔓,肆意在他的每一处骨骼、血管。
但他依旧直直地望着门的方向,心里有一瞬间希望自己没有看错。
桌上最后一张牌被翻开,还真是张7。
邹飞乐得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将手里的两张牌摔在桌面上。
“飞哥牛逼哇!”不只是谁喊了一声。
陈深将自己手里的牌展现出来,一张7一张5,加上桌上翻开的三张,可以做个三条。
但终归是比葫芦的牌型小。
“你赢了。”
陈深指尖夹着烟,眼里含着笑,将目光从门口收回来。
万鸿远也注意到门被推开了,以为是刚才按了服务铃来的服务生,连忙朝她招招手。
林向意走进包厢,站在陈深对面的桌前,两个人对视了短短一瞬,陈深将眼垂下,自顾自地开始洗桌上的牌。
“那个,再拿几瓶纯生吧。”万鸿远还在极其没有眼力见地招呼她。
“我邀请你了吗?”陈深说话时头都不抬,浸了烟的嗓音暗哑,手里的牌被他洗的哗哗作响。
前一秒还在期待自己没看错,后一秒就变得冷冰冰。
陈深头一回发现自己也是个两面派。
但这才是真实的他,凶狠又不近人情。只是林向意和他待在一起久了,就忘了他原本就不是个和顺的人。
而此刻他露出原型,用不好惹的姿态冷着声跟她说话。
蒋昕昕也暂停了没唱完的歌,包厢里只剩昏暗的灯光摇晃,却没人说话。
沉默片刻,林向意干巴巴地回了句:“抽烟有害健康。”
陈深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他将烟灰弹了弹。
“轮不到你管。”
林向意被他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指攥着书包的背带,指甲抠得有了疼意。
“……”
见她不说话,陈深突然有了一瞬的心软,他在心里反思了短短几秒自己是不是太凶了后,说出口的话却依旧没什么温度:“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你能出来下吗?”林向意的声音很低,又细又软,像挠人的羽毛。
“不能。”
陈深回绝地很快。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陈家没没落的时候,他要做家里的少爷。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他要他周围的人唯他马首是瞻。
于是他想要的都能拥有,可能唯一不顺他意的,是魏静和不顾一切想要离开他们父子的生活。
他跟人打架的时候,被人打趴下了都不肯低头,最严重的时候砖头砸在头上,血沿着眉骨往下淌,他就是不愿意跟人屈服。唯一让他低头祈求的,是希望魏静和不要离开这个家。
他求魏静和不要走、不要骗他,魏静和却对他的请求置之不理,仿佛他的死活、他的喜怒哀乐跟她这个做妈妈的没有一点关系。
怎么会有母亲这么狠心。很多年过去了,陈深一直想不明白。
可他依旧是那个骄傲如孔雀的陈家小少爷。于是他想要遮掩自己的软弱,想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狼狈,才装作满不在乎地告诉魏静和,如果真的会走,就永远不要回来。
魏静和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了。
两个没有羁绊的人,像珠子断了线。
陈家出事后,陈应天被带走,他被人指着鼻子骂,说他是活该被妈妈抛弃,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
恶语相向的人很多,他们让自己的孩子远离他,好像他是个十恶不赦、满身血污的怪物。
他们给他贴上罪恶的标签,明明没有人是当事人,言之凿凿的样子却好像每个人都经历了一般。
语言的力量是无穷的。
最初的时候他走在路上都会被指指点点,路人不停地在说:“没想到是那种人啊。”
哪种?
他从来不相信陈应天会坏到故意让自家厂里的工人出事。他可能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不至于拿人命关天的事开玩笑。
可他没有证据。
一切的一切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当事件被人们慢慢淡忘,当他也开始一点一点被这个小镇的居民接受的时候,他以为曾经收到的语言暴力都已经成了过去式。
直到现在。
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过去。
只是时间在过去。
可伤害不会。
几个小时前,林向意和那个自以为是的男生站在楼梯上,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陈深从未有过如此明显地意识到他和林向意不是一类人。
然后那个男生想把林向意劝走,他用厌恶的眼神、急不可耐的语气。
可是林向意没有为他说一句话,只是站在高处静静地看着他。
他故意问她,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吗?
他为林向意做了那么多,结果自己最后什么也不是。
原来她也和那群人一样看他。
陈深有一种被自己亲近的人背叛的感觉。
像是一个气球,卸了气。
“陈深——”林向意开口,便被陈深暴戾地打断。
“你烦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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