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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篇


玄珠感到无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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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见到传说中风流倜傥的傅九云,倒和想象中的纨绔子弟不大一样。他看上去并不像少年,可是也不老,叫人猜不出他的年纪。他眼底生着一颗泪痣,笑起来有一种独特的令人怦然心动的天真,可是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却有些沉郁,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心事。

        他正独自依窗喝酒,脚下已经堆了十几只酒壶。玄珠嗅到满屋子的酒气,不由皱了皱眉头。

        傅九云没有回头,他正望着东方的天空,怔怔地出着神。玄珠稍稍动了一下,有些不耐烦,下一刻他便突然转过头来,目光如电,瞬间就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玄珠甚至有种自己在他面前没穿衣服的错觉,登时涨红了脸。

        傅九云只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去看左紫辰,见到他紧闭的双眼,不由微微一愣:眼睛怎么了?

        左紫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他自己也说不清,记不得。走过去接过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因见傅九云闷闷不乐,不像以前有说有笑,便温言:你出门这些日子,看来似乎过得不好。

        傅九云嘲讽地一笑,又朝玄珠那里看了一眼,说:姑且不说我,我知道你过得很好。丢了旧的,抱着新的。

        左紫辰不解:什么意思?

        傅九云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将杯中酒喝gān,双眼一直不离东方那片天空,那里云卷如丝,一片澄澈,凉风扑面而来,让他的双眼微微眯起。

        他想起那天,雨一直断断续续下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柳树的叶子上滚下来,每滚一颗他便在心底数一个数。他以画做诱饵,盼着她上钩,她是他放在心海底的一只小鱼儿,游来游去,不知何时咬住那只饵?又有些怕她来,她年纪还小,一派天真,要怎样才会懂?

        他在环带河畔,看着细雨变作晚霞,看着柳叶被洗得新绿娇嫩,看着许多许多的人来来往往,心底喜悦并且焦急,因等的人是独一无二的她而喜悦,因她迟迟不来而焦急。

        他还想起被灭的大燕,曾经jīng美绝伦的皇宫烧毁于炎上,只留漆黑颓废的断壁残垣。高而壮丽的朝阳台遗迹犹在,坍塌了一大截,留下一截黑焦的白石栏杆,她曾在上面跳过一曲东风桃花,火一般红的衣裙拂过其上。

        如今,她与大燕一起,陨灭在变幻万千的人世。

        他一直在等一个人,可是他知道,她永远也不会来了。

        你来得好快

        覃川从夜寐阁出来的时候,纵横整个香取山的火势已被控制住,半空中龙王与山主也斗到尾声。白河龙王到底不够老辣,为山主一口咬住七寸处,正在痛苦挣扎,长尾拍在地上,不分敌我,不知拍死多少优伶与弟子。

        左紫辰还躺在门口,不到明天他是醒不过来的。覃川跨过他的身体,跃上鹰背,眨眼便高高飞起,绕过那边正在死斗的两条蛇妖,闪电般直接飞往乱糟糟的外围。

        外围的赵管事正焦头烂额地吆喝着杂役们提水灭火,来香取山也有几十年了,第一次遇到火灾,更莫名其妙的是那火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烧起来的。这事儿要是办不好,她这个外围管事就不要想当了。

        因见对面新来的几个杂役笨手笨脚,提一桶水能漏了半桶,她气得索xing自己卷袖子上去做,冷不丁头顶有个大东西咻一下飞过,众人惊愕地望过去,却见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个红衣少女,眉眼灵动,仿佛皱皱眉头都是在笑,讨喜的很。

        你们灭火辛苦了。覃川微微一笑,大大方方抬脚往外走,一时间众杂役纷纷让开,本能地让她过去。

        赵管事看她有些眼生,加上这场火来的莫名其妙,立即上前拦了一下:这位姑娘是?

        覃川脸不红心不跳:哦,山主吩咐我出去办点事。你没见过我?我是新来的弟子。

        一听说是新来的弟子,赵管事赶紧让路,心底到底还是有些疑惑,她怎么就不晓得山主最近又收了新弟子?

        覃川走过她身边,心中有些不舍与愧疚。她乔装打扮混进香取山虽是心怀叵测,与人相jiāo都没有什么真心,但赵管事实在待她很好。见多了人qíng冷暖,才会更明白这种好是多么宝贵。

        我走了,保重

        最后两字很有些突兀,赵管事茫然不解地抬头,却见那一道红色身影已经消失在数丈之外了。

        **

        寒冬腊月,仙山里有百花齐放的美景,俗世间却没那么绚烂了,独独黑白二色。小小毛驴在冰雪间悠哉悠哉地前进,四只蹄子时不时踩碎一块冰,喀一声脆响。覃川半躺在毛驴背上,捧着一张地图仔细研究。

        香取山偏南,天原国在西北,她这一趟要走的路还真挺远。先去西方,替老先生扫扫墓,她这一走就是半年多,老先生的坟上不知长了多少野糙吧?正好西边那个小国有渡口,横越茫茫大海,便可以到天原国了。

        可她还想先回大燕,看看阿满的墓。她离开了那么多年,一次也没回去看过她,阿满心里或许要怪她无qíng。她一直待她那么好,死的时候却连个像样的坟墓也没有,一个人埋在冷冰冰的荒郊野岭,死后也没人陪她说话。

        不过,阿满好歹还有个墓可以去扫,她的血亲至亲不是战死沙场便是死在大火之下,连一抔灰也找不到,就是想扫墓,却又要到哪里找呢?

        覃川长叹一声,收起地图在小毛驴腰上拍拍,它四只蹄子撒得更欢,一路连蹦带跳下了山,天黑前到了山脚下的镇子,小毛驴立即化作一张白纸,随风散开了。

        已有半年多没在凡尘俗世待着,此时见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覃川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风里什么味道都有:街角炸油饼的油烟气、药店熬药的苦涩气、蒸笼里泄漏出的面香水气七七八八混在一处,便是红尘的味道了。

        她喜欢这种味道。

        进客栈,要了一间客房,伙计带她上楼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好几眼,嘴里啧啧有声,相当的轻浮。覃川早已习惯,全然不惧,进门之前突然问道:你们这里可卖生ròu?猪ròu牛ròu都行。

        大抵是想不到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姑娘一开口就说生ròu,伙计愣了半天才笑道:有是有,不过姑娘要了有什么用?自己吃么?他见覃川面容娇美,身形纤弱,口头上的便宜就忍不住要占一占了。

        她笑了笑,淡道:不是我吃,是给它吃。

        她指向身后,那里不知何时赫然躺了一只硕大的猛虎,神态凶恶之极,冲那吓傻的伙计打了个呵欠,满嘴利牙,下个瞬间又忽然消失了。

        覃川友好地看着浑身发抖的伙计,柔声道:不用多,送二十斤牛ròu,二十斤猪ròu上来吧。

        关上房门,清楚听见伙计乒乒乓乓连滚带爬摔下楼梯的声音,她又觉好笑。其时俗世间人妖混杂,但以貌取人的还是有很多,那伙计现在肯定以为她是什么妖怪。

        记得以前她跟着老先生从头学习,因为容貌出众,难免有人觊觎,或出言挑逗,或动手动脚。那会儿她还小,从没遇过这种事,又尴尬又郁闷。先生把跟了自己几十年的防身灵shòu猛虎送给她,一旦遇到轻薄狂徒,就让猛虎现身。这招从十四岁用到现在,百试百灵,让耳根子清净不少。

        说起来,那会儿她还真是闹了不少笑话,譬如买东西总是忘了给钱;不会梳头发就随便扎两只歪七扭八的辫子;因平日里的衣服不是绫罗就是绸缎,第一次穿粗布衣服,身上起了许多红点,痒得一个劲扭;第一次做饭不会把ròu切块,不会放油,就用水把那块五斤重的ròu给煮得半生不熟,害老先生吃了拉肚子。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笑话也越来越少了。到后来,穿粗布衣服、吃酱菜泡饭、睡茅糙冷炕之类的事qíng,对她来说简直不在话下。

        她越来越不像帝姬,她越来越自由自在,一颗心宁静安详在最绝望的时候,她从未想象过自己还能活得这么好,父皇母后还有二哥他们,如果在天有灵,应当也会很欣慰吧。她再也不是那个需要把容貌与歌舞当做骄傲的帝姬了。

        快十八岁的时候,老先生仙逝了,临死前给了她两颗珍藏的药丸,黑色是可以改头换面的,红色乃是解药。将想要变的那人名与八字写在符纸上,烧成灰和水吞下药丸,这样的改头换面,就算天神下凡也认不出。只不过一来这种药有剧毒,二来借用八字乃是逆天之行,半年之内必须服下解药,否则xing命不保。

        覃川曾想过扮作皇后的模样,年纪大一些更不容易被人发觉,但自己本身年纪在这里,若是好端端一个大娘突然做少女状娇笑,那难免尴尬的很。

        最后还是扮作阿满,提心吊胆缩着脑袋在香取山过了半年,到底是取到了魂灯。

        她从牛皮乾坤荷包里取出魂灯,放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怎么看它都是一座破旧的青铜烛台,打开盖子,里面的灯芯倒是崭新的,不晓得倒点油进去能不能当灯火用。

        正想得出神,忽听门上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她只当是伙计过来送ròu的,随口道:放在门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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