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何？

　　第六十七章凭何后园入口，跪倒的众仙身后，墨岚略行半礼，一派从容，端庄得体，茗涵背对众人，怀里抱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君墨。

　　君墨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墨岚，握紧茗涵的挽袖，嘴唇倔强的抿了起来。

　　茗涵似是有所感，拍了拍他的手。

　　满园寂静，太仓悄悄抬头飞快的扫了茗涵的背影一眼，叹了一声‘阿弥陀佛’后默然的退后了一小步，眼观鼻鼻观心的念起清心咒来，两百年前，他自认为那一场寿诞已经过得足够惊心动魄，迂回婉转，哪知比起今日的光景，那一日简直不堪一提，甚是上不了台面。

　　当年清潇真神悔婚，在苍穹之境迎娶墨岚公主才致使萧祁上神陨落，此事虽已过去百年，可那一幕的惨烈却甚少有人能够忘怀。

　　即便六大真神相交千万载，可茗涵真神到底是从凤池妖君身上觉醒而来，若说她心里没有半点疙瘩，有谁能信？

　　这种意料之中的尴尬，墨岚公主未必猜不出，可她却仍然出现在此处……想着那白嫩嫩小娃娃的容貌，太仓心底倒有几分了然。

　　看来无论是修仙千年也好万年也罢，情劫都是个埋汰人脑子的妙物，要不……墨岚公主也不会如此想不开了！

　　太仓上君有此一感，绝非空穴来风。

　　凡经历了上古的神仙，皆知上古界中皖汐真神豪爽公义、清潇真神儒雅清冷、孤鹜真神肆意洒脱、沐兮真神淡雅从容……却惟独对茗涵真神难下定义，无他尔，实乃这位神君着实太难捉摸。

　　有谁相信，这六界里顶顶尊贵的存在，其实是个睚眦必报又阴人不见血的主，这是不少老神君在卧薪尝胆了数万年后，给下界芸芸众生传递的血泪教训。话说上古界亘古悠久，众神活得长久了，难免枯燥乏味，六位真神体恤众神，便立下了每百年一位上神需下凡历劫的规矩，当然，六位真神不在此列。

　　哪知茗涵神君有日生了兴致，也欲下凡尘历经生死轮回一番，惹得众神个个磨拳霍霍，打算这百年就靠着茗涵神君的下界日子来打发时间了，可临近下界之期，这事却没了音信，众神皆不解，只当是神君歇了心思，都有些憾然。

　　百余年后，一次琼浆盛宴上，茗涵神君有事缺席，一众上神谈笑宴宴，上古界中掌管下界因缘的普华上神于酒后对众神戏言，言他几经周折，辗转百世，都难以为茗涵神君牵出一根合适的桃花线，以致让茗涵神君下界之事惨遭搁浅，他亦终身为憾。

　　众神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哪有不刨根问底的可能，皆问：缘何难找？普华上神答：神君言明，她下界所遇之夫君，要有长卿真神之貌，清潇真神之性，孤鹜真神之义。他纵观六界六道，着实寻不出一人能担此重任，又不能凭空揉捏出来，只好秉了天听将此事作罢。众神闻言，皆大笑‘茗涵神君忒贪心也……上古界中待嫁的女神君不知凡几，她竟想一人独得三位真神，着实罪过。’此次琼浆盛宴，上古界中神君去了半数，半日之后，恐怕十之八九都知道了茗涵真神想娶个三神合一的媳妇，一时间，诸位女神君纷纷怨言，却又不敢埋汰茗涵真神，只得在另外三位真神殿外日日垂泪，惹得三位神君苦不堪言。

　　那普华上神酒醒后大悔，见事情闹大，在他的姻缘洞里一躲就是一千年，千年之后，这事早已成了昨日黄花，茗涵真神更是提都未曾提过，普华上神便安心的下界历劫轮回去了。

　　这事在上古界没什么人注意，直到五百年后，上古界又一届琼浆盛宴，看到盛装出席的茗涵神君，众神才想起当初闹了乌龙事的普华上君竟还未归来，不由得心生好奇，朝掌管生死的颜宇上神询问其近况来。

　　颜宇上神闭目凝神，未言一语，只是半

　　响后拿出一方水镜让众神观赏。上古界一日，人间百年，众神花了半日时间，津津有味的看完了普华上神几十年遭遇，个中辛酸过往皆唏嘘不已，想着如此历世总该圆满归来，却不想水镜中却显出一句话来。

　　‘上神普华，执掌姻缘万载，本君念其功泽六界，特允其历经千世情劫，圆满之日，当归上古界。’话完，水镜停止流动，新一世轮回开启。

　　众神默默在心里数了一下，五百载时间，这普华上神不过才过了五次情劫而已……千世……只是在心里为那剩下的九千五百载哀叹一声后，众神相当聪明的在这万年里不小心遗忘了普华上神的存在。

　　自此以后，凤鸾宫千里之内，神魔绝迹，约有千年。

　　太仓一边回想着上古界传闻中那个悲剧的普华上神，一边垂着头摆出个愁大苦深的模样。

　　片顷，待众仙稍稍感觉到膝盖跪得有些累的时候，那一袭背对着众人的墨绿色背影终于转过了身，着实想知道这个当初的凤池妖君、如今的茗涵真神对着墨岚公主会有何态度，众仙一时忘了忌讳，睁大眼齐齐抬头朝茗涵看去。

　　唯一眼，便都愣在了当下，转过身的茗涵嘴角含笑，似是丝毫未有不悦，只是……那眼，却连瞧都未瞧向墨岚公主的方向。

　　“众仙起来吧。，，以后不必多礼。”清朗的声音响起，茗涵放下君墨，朝太仓的方向看去：“太仓上君，你今日大寿，本君也来不及备下礼物，这丸渡劫丹，算是我的心意。”

　　茗涵在挽袖里掏出个东西，手一挥，落在太仓面前。

　　渡劫丹？

　　众仙闻之大惊，渡劫丹乃仙界至宝，传闻仙君晋位上神时，若有此丹护住灵脉，则九天雷劫定保无忧，但此丹唯有六位真神才能以天地灵气炼化，遂后古界开启以来，只听闻天宫里头藏着几粒，还无人能见过模样，却不想茗涵神君竟随便将之送人。

　　拇指大小的丹药散发着淡淡的银光，澎湃的神力从丹丸中弥漫而出，太仓眨了两下眼，不顾仪态一把抓住塞进怀里，大走几步，郑重的朝茗涵行了一礼：“神君厚礼，太仓拜谢。”

　　众仙望着眼都笑成了一条缝的太仓上君，俱都大悔，暗道太仓上君捡了个大便宜。

　　早知如此，自己寿宴时也该将请帖送茗涵真神的，可根本就没想到真神会赴仙君宴席，所以送至梧汐宫的帖子大多都是给同学上君的。

　　“太仓上君不必多礼，我听凤栖说过，老上君于上古之时便在下界修行，仙基德缘甚厚，想必历劫晋位之日颇有见解，晋位之后，若上君得空，不妨来孤殿坐坐。”茗涵朗声道，一派大方得体，扶起太仓，唇角含笑，望之使人如沐春风，众仙皆是受用，刚才的敬畏之心一下便淡了不少。

　　这些仙君哪个不是修炼了万年，自然能瞧得出天后和墨岚虽同样言笑晏晏，可骨子里的高傲却不曾埋下一分，茗涵真神身份尊贵，可眼底瞧着众人时却一片平和，既没有刻意拉进距离，也没有显得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得真神吉言，小仙若能晋位上神，自当去孤殿叨扰叨扰……”太仓上君颤着胡子，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道：“神君此话，可是不日将返上古界？但上古界门百年前就关闭了……”

　　“一年之后，我会重启上古界门，君墨顽劣，醉玉露一事，还请老上君担待。”茗涵拍了拍君墨的头，道：“去认个错。”

　　君墨规规矩矩的朝太仓行了半礼，一板一眼道：“老上君，君墨知错了。”

　　太仓连忙避过，将君墨扶起，道：“小殿下言重，小仙万万不敢当。”

　　这个小娃儿身份来历不知何其尊贵，他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茗涵听见太仓对君墨的称呼，眉微挑，倒也不说话，牵过君墨的手，道：“本君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说着便朝园外小径走去，众仙行礼回首，看到一旁脸色青白交错的墨岚，这才想起墨岚公主方才向茗涵神君见礼，竟从头到尾都没得到茗涵真神的半点回应……

　　像她从来没有听到过一般。也因着如此，墨岚一直保持着见礼时的姿态，头略微低下，手执半礼，一直都未能抬起来。

　　众仙面面相觑，跟着茗涵身后而过，不敢多言。

　　墨岚独自站在小径旁，刚才茗涵背对着她，她不曾见过茗涵的容貌，此时低着头，见茗涵牵着那个唤君墨的孩子从她身边走过，仍只能看到那翻飞的火凤挽袖和龙纹步履，她知道觉醒了的茗涵纵使再大度，也不会愿意见到她，可却没想到茗涵竟然会全然无视她的存在，让她难堪到这种地步。

　　终究是太过不甘，明明惶恐到了极点，明明知道仙君和真神有天壑之分，她仍是在茗涵走出她视线的最后一瞬间抬起了头，朗声道：“仙君墨岚，见过茗涵神君。”

　　声音不大，却极为坚定，本来徐徐自墨岚身边走过的仙君皆是一滞，他们不可思议的望了墨岚一眼，终是不敢说什么，沉默敛神，不敢妄语。

　　园门口沉稳的脚步声停住，略带玩味的声音半响后缓缓响起，和刚才的清朗和煦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墨岚，我沉睡数万载，仙界之事大多不清楚……是以不知你今年多大年岁了？”

　　她可以对瑾萱当年之事不再追究，全看在那几万年的情分上，她存世千万载，墨岚连她殿前守护神兽都不如，竟妄图挑战她的威严，简直可笑。

　　若今日站在这里向她请安的是清潇三媒六聘正式迎过门的神侣，她尚能为她留一份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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