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烟火

精致的木窗忘记关上，入夜后的长街灯火接连逐片亮了起来，预示着即将迎来的喧嚣。

        黎杏安小腿肚打颤，清凉的杏眼蒙上了一层水雾，哀求多时终于得了喘息的时间，累得眼皮都不想抬，半眯起眼趴在床上，任由撑着脑袋姿态闲散的男人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自己光滑的背脊，享受着这一刻的温存。

        遥远的地方灯火阑珊，在他身后点缀成了迷离的背景，夜风掀起轻薄的纱帐，钻进帐内带来舒适的清凉，热烘烘的脸蛋终于降了些温度。

        轻轻抬眼，面前的男人也是凤眼半阖，长睫投下阴影，遮住了凌厉和冷冽，毋庸置疑，江宁屏的模样是极好的，第一次见面时黎杏安就这样感叹过，可他却不以真面目见人，真是白白浪费了这样的皮相。

        又或者，在她眼里的，难道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猜不透的男人跟他身上的黑雾一样朦胧，黎杏安放弃了揪着他提问的想法，鼻间绕着清淡的甘松味道，让她觉得全身通畅，被背上的力道拍得迷迷糊糊合上眼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黎杏安被窗外的阳光刺到了眼睛，皱着眉头拉高被子不耐烦的翻了个身，这才察觉睡在一旁的人不见了，揉着眼要起来找，就听到了外厅传来的声音。

        音色偏冷的是江平宁，另一道虽然被刻意压低，但低哑的声线独特，一听就知道是凤岭，想起上一次被他撞见自己猴急壁咚江宁屏的事情，黎杏安就再也不想跟他直面了，躺在床上只当自己还没醒来。

        不过这两人谈事就谈事，弄个结界防一下不行吗？她不想听墙角，可他们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耳朵，想不听到都难。

        ——

        凤岭站在外厅，长年被黑袍遮挡的面容隐在黑暗中，正低声汇报。

        “属下已经将您带回的灵鸢羽尾查明了，这并不是我族的血脉，不过是用凤凰的一根翎羽凝结而出的赝品。”

        原本的期许结果竟然只是仙派的手脚，凤岭心情低落。

        江宁屏玩着手上的杯盖嗤笑出声。

        “仙派如今狗急跳墙，连这样的办法都想出来了？”

        “这简直就是在玷污凤凰神血！”凤岭请示：“是否让属下派人将它带回来处理？”

        江宁屏沉思了一会儿，声音听不出喜怒。

        “罢了，仙派的所为不必迁怒到它身上，先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吧。”

        凤岭并不知晓灵鸢鸟给黎杏安投递凤丹的事情，惊讶于魔尊少见的宽容，但也并没有任何置喙。

        他还关心一个问题：“第二道劫身已坏，您真的没事吗？”

        一被召唤到此地，凤岭的第一件事就是感受魔尊的心魂，却并未发现异常，不免疑惑。

        江宁屏撇他一眼。

        “无事，替我盯好魔域和仙派的动静，时候到了我自会回去。”

        “是！”

        魔尊神龙见首不见尾已是常态，身上带着连自己也看不破的谜团，凤岭一心臣服于他，自然不会对他的安排有二话，接了令之后，消失在雾团中。

        外面的谈话结束，黎杏安起身，江宁屏绕过外厅的屏风进来，看到她醒来并未惊讶，也不关心她将他和凤岭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吵醒你了？”

        “没，外面太吵，我早醒了。”

        今日应该是韫城的一个什么节庆，长街上声音嘈杂，十分热闹。

        收拾好自己，黎杏安拉着江宁屏配了身衣服。

        “没事的话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她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但对于各大节日却十分上心，说这是生活的仪式感。

        但当他们问起客房老板，今天具体是什么节日的时候，圆脸多肉的老板暧昧的眼神在他们两人身上来来回回，然后科普了一番。

        黎杏安的脸上冒出了黑线，一看旁边的江宁屏，脸色更是跟结了霜一样。

        这个热闹，怎么也轮不到他们来凑吧！

        没想到这地方的人居然玩得这么开，连找个临时对象都要搞个节日来，没错，今天庆典的目的，就是让平时因被三界规则束缚的青年男女们，有一个一夜露水的机会和平台，在这一天，无论你是高高在上的谪仙，还是惨遭万人唾弃的反派，无论你们家族是否对立，门派是否有仇，只要相互看顺眼了，都可以春风一度不问明天，第二天醒来后转身成为陌生人。

        无需责任、没有包袱、纵情为上，是以吸引了众多从三界远赴而来的青年男女。

        江宁屏转身就要走人，身后的老板还在絮絮叨叨。

        “……晚上会有百年一次的盛大烟火会，听闻这次三界最厉害的烟花大师会莅临此地来出谋策划。”

        手被扯住，回头撞上了一双巴巴的大眼。

        老板说完这句，让黎杏安如何迈得动离开的步伐？

        “其他的活动我们就不去掺和了，烟花看完再回去吧！”

        江宁屏不为所动。

        黎杏安轻晃他的胳膊，拖着脚不肯走。

        “好不好，好不好？”

        “……好。”

        目的达到，黎杏安开开心心牵着人出了门，没走一会儿，又想起了之前在人间的经历。

        “前年新春，我邀你去临镇看烟花，结果人影都没等到。”

        她戳了戳旁边人的肩膀，小声抱怨，“那时候你为什么不来？”

        虽然清楚那时他应该对自己还没生出感情，但她抱着少女怀春的期待和一腔热情，最后等所有人都散去，他却还是没有现身，那种失落和难过记忆犹新。

        她还准备了很多新年礼物，都没有机会送出去。

        “……”

        从记忆大海中找到了这块碎片，江宁屏沉默了，眼神难得飘忽了几息。

        还好黎杏安也没有真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往事已经揭篇，眼下他在自己身边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抱怨完她就走到旁边小摊上挑挑选选去了。

        为了搭配节庆的氛围，今日她穿上了平日很少穿的礼裙，上身是杏色的襦衣，淡紫色的束腰长裙将身姿掐得窈窕盈握，天气渐热，外面只批了件薄款的藕色纱衫，长发绾成单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头上插着一团粉色的沙团花，端端看去，像是还未出嫁的谁家少女，引来不少寻找春情的‘猎人’。

        不过还没等他们靠近，便被站在她身后沉着脸的江宁屏震慑住，有两个不愿轻易放弃的，观察了江宁屏一会儿，发现他身上并无仙法气息，便大着胆子想上来寒暄几句，没等靠近脚步就无法再迈向前，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般，再看江宁屏那双墨黑的眼，明白此人实力超群不好惹，只得遗憾放弃。

        忙着在面具摊上挑选的黎杏安对此全无察觉，拿起两个面具问江宁屏。

        “你戴这个，我用这个如何？”

        他今日被她拉着换成了白衣，她左手上这张白面玉狐的面具刚好用做搭配，而她自己今日身上的颜色多，戴小妖怪面具的正合适。

        江宁屏对此并无兴致，随意点了点头。

        “那我们快戴上！”

        黎杏安参与感满满，眼里透着新奇，眼下已经入夜，路过的大多数人都戴上了面具，蠢蠢欲动的寻找着合心意的对象。

        这是节庆的活动之一，参加活动的人看不见彼此的面容，全凭着直觉挑选，别有一股开盲盒的刺激。

        虽然他们两人不能参加挑选对象的游戏，但戴个面具还是有氛围多了。

        而且，他难得配合自己参与一次节庆，一定要留下点特别的记忆才行。

        黎杏安举起手上的面具要给他戴上，但是他太高了，踮起脚也无法将面具绳子绕过去，最后还是江宁屏妥协，微微弯腰，才让她完成了这个动作。

        面具一戴上的瞬间，黎杏安不禁为自己独到的眼光鼓掌。

        这个面具太适合他了！

        单薄的凤眼从狐狸面中露出来，与面具本身贴合无比，生生将他印成了真狐狸的模样，吸人魂魄的那种。

        给自己也戴上面具，黎杏安从他黑亮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

        “我这个样子好好笑。”

        像是被涂了个大花脸，配着她的着装，看上去像一只闯到人间捣蛋的精怪。

        面具下的声音瓮瓮的，杏眼笑成了弯月，瞳孔中破碎的光凝聚成整片，开心全溢在了眼里。

        江宁屏倒是很少看到她这么欢喜的时候，被他从人间带回来以后，她的情绪便很少外放，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所有的情绪都有意无意的被压了一部分下去，不再是之前人间那个肆意的小女郎了。

        眼下被她由心底生出的欢笑感染到，江宁屏也忍不住低低笑了几声，那双漆黑如墨的眼里散开了点点星光，黎杏安不敢眨眼。

        他看上去很高兴……

        “咻！咻！咻！”

        城中心的地方传来几声巨响，宣告夜晚最让人血液沸腾的时刻即将到来。

        声响之后，附近走动的熙攘人群纷纷停下了脚步，不约而同的仰头朝向夜空，星河熠熠的夜幕中汇集了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蛰伏在半空中的烟火团团炸开，将整个夜空占据得一分不留。

        烟火盛大而璀璨，强势吸眼，星月也变得黯淡无光，成了陪衬，人们为之震撼，半天都挪不开眼，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接连数道烟火尖啸着升上天空，将所有人的心也提到了最顶点。

        “嘭！嘭！嘭！”

        烟火绽放，一时分不清是天上还是人间。

        太美、太耀眼。

        黎杏安无揪着江宁屏的长袖，指着天空中的一处让他看，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兴奋和激动。

        感受到她的情绪，虽然这样的景象于江宁屏来说并不算特别，但依然不时的配合回应她几声感叹。

        从旁边经过的人，露出了会意的眼神，这是一对旁人无法插足的亲密伴侣。

        “城中心位置更好，我们过去看看。”

        周围的人推挤着朝城中心走去，黎杏安拉着江宁屏，迈开脚步跟着人流向前，刚走出去两步，就感觉裙摆上传来一道阻力，以为是附近的人多被压住了。

        黎杏安尝试着将裙摆拉回，用了力却没拉动。

        “谁呀？”

        她疑惑转头，在身后看到了一个齐腰的小身影。

        哪里来的小鬼头扯着她的裙子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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