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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羊脂白玉


若说沙海也有尽头,那定然是色彩同样纯净的圣洁之地。

        天工造物时,总隐藏着某种规律。西域与大晟边境,是一大片戈壁和沙漠簇拥,似乎要为两者划一道泾渭分明的边界。其外缘,是散布在沙海周围大小不等的绿洲河谷。从这些绿洲河谷再由上追溯,其源头便是大地的屋脊——高原雪川的融冰水馈赠而来。

        西域的最北边,盘屹着巨大的高原——贤木斯高原,矗立着圣辉耀芒的赫拉勒大冰川。那里多是奇山异脉,峰岭嵯峨,谿谷幽险;且云雾晦冥,寒风凄烈,终年积雪,盛夏霜冻。

        高原之下遍布山谷丘陵,重峦叠嶂,岩岫回亘,或堆阜离下,砂石流侵。若从高处看,如同一个个硕大无比的锥子反立于地面。人们将其称之为“锥山阵”。

        融雪从不同方向流至沙漠,形成许多短小的内陆河,其下游河水冲积交汇处,绿洲片片而生,犹如镶嵌在黄沙毯上的颗颗翡翠。盛夏临至时,大草原上流水潺潺,桃红柳绿,真的是风吹草低见牛羊。更盛处,荒滩变江南,水草丰美,气序和畅的平原,纵身进去,是林木深密,田连阡陌,是难能可贵的塞上田乡。

        因此,在西域这片土地上,戈壁绿洲毗邻,一年一季小麦,贱旱贵雨气节,也就更能感会到盛夏衰冬的变化。

        故事发生的此处,虽难有塞上江南之盛,但因处于河流的中下游,也是宜农宜牧的好地方。若说以前,这里的人们还只懂得去河边山沟采玉卖钱,那现在年轻领主的到来,让死心眼的百姓们有了点变化,起码生计得到了保障。领地内,草木皆是木棉,藤植者为葡萄。最能来收益的,莫过于满田地的胡椒以及满山地的乳香树。地表之下,更是遍布人称“坎儿井”的井渠。

        于是,人们挚心敬重着年轻的领主。而含情脉脉的姑娘们,彼此也是知道怎样才能遇见他。每天早晨,他长发翩翩,穿着天青薄长衫,立在山头,在他修葺的小亭子里,风度逸然,郎朗悠悠地诵吟诗词。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侍臣斗胆请问,王爷是思念母国友人,还是牵挂着吉娜公主?”

        一位鬓须花白,头戴方贤帽,一身箭袖银蟒袍的长者拢着手,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后,并微微地曲着腰。

        “自然是想吉娜了。”他笑道,“我十岁就来到这里,母国何来什么故友?”

        他回头,“倒是公公跟随我这么多年,想必也是挂念故国人事。”

        “哎,”长者摇摇头道,“老臣这净白之身,早是无欲无求,何来人事挂念?”

        “先帝在位时,每年入冬都会寄一些衣服和用品过来。自从素未谋面的皇弟继位后,他每三五个月都会写信过来。”他微微一笑,“皇弟年幼,字也是写得不甚好看。只不过这两年倒是不见来信了,不知道朝廷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想是国事繁忙,一月无暇二月忘,也就渐渐耽搁了。”长者劝慰道,“王爷当此年纪,便能为朝廷有此远虑,固然是好。然而相隔万里之遥,殿下还是宽心以候,处理眼前事情为先要。”

        “你说得对。当年别时,父皇就跟我说了一句话,叫我做点自觉有意义的事。”他眺望着漫山青芽迸发,“如今总算找到了。”

        他慢慢地走下台阶,“回去洗漱吧。”

        “是。”

        从山头亭子走下来,便是他居住的城堡。一座高耸而笔直的土楼立于中央,周围低半截的小楼遍布,一堵堵土墙建于坚实的岩丘之上,鳞次栉比,门洞众多。

        他在长者的侍奉下,梳髻于顶,脱下长衫,换上绀青色锦袍绔衣,再穿上革靴,挂上佩玉匕首,最后毕恭毕敬地戴上青金石点缀的云珠帽。

        于是乎,他从大晟王朝前皇子,一眨眼变成了西域迦顿国奎城城主——他是华元祺。

        忙碌间总是时不待我,转眼已是下午时分。

        “城主大人,西乞一恪求见。”

        “快请一恪先生。”

        议事厅来了一位温和儒雅的中年学者,一身宽大的鸦青色右衽长袍,乍看起来文质彬彬,极是得体,可走起路来两长袖带风,手臂未现,又不似是臂幅摆动所致。

        “西乞一恪拜见王爷。”

        他手臂不伸,就是双膝跪下来,微微一低头,如同囚犯一般,说的是中原话。

        “一恪先生快快起来。”华元祺微笑道,“你我都是晟人,以后不必跪礼。”

        “真若按照晟礼,这跪礼便是一定的。”

        西乞一恪站起来后,微微向华元祺身边站立的长者点了点头,“徐公公。”

        “一恪先生。”被唤作“徐公公”的长者也点头回应。

        “怎么不见二王子殿下?殿下出去了吗?”华元祺问道。

        “嗯。殿下说既然游学剩下没几天了,便和道返一起出去逛了。”

        “哎,难得王子殿下来奎城学习农事,可我这正值春耕之际,实际是忙得很,冷落了王子殿下。”

        “哪里哪里,王爷过谦了。这已经安排得很周到了,还让我们见识到了实为一大造诣的坎儿井。竟然可以通过打井和连渠,让地里的水可以覆盖到地面上,实在是不可思议啊。”

        “这个也是以大晟为师,看书中偶有所得。”华元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王爷未及而立之年,已是建此伟业,实属难得啊!”

        “先生过誉了。”

        “只不过,作为长辈,微臣有一些事情要提醒一下王爷。”

        西乞一恪忽然脸色一变,话锋一转。

        “先生不妨直说。”

        “据微臣所知,王爷早前不仅接纳了一些化外之民进城生活,如今几天下来,微臣还看到这些流浪一族在王家的土地上耕种放牧。听奎城一些班塞族人说,王爷将奎城北边,即塔什河附近一带的草原田地全划分给外族缓以生计。这,可是属实?”

        “确有此事。”华元祺淡淡地说道,“但他们不是什么化外之民什么流浪一族,他们也有名称,叫库诺一族······”

        “大忌,这可是治城行政之大忌啊!”西乞一恪毫不客气打断道,“让一群不法之徒进城,不但不对他们严加看管,竟然还宽恕以待,予以生资。万一这些人逞凶行恶,那城内外岂不是要出乱子了?这让一直安分守己的班塞族人怎么想呢?”

        “一恪先生可真对得上‘先生’二字,”未待华元祺回答,徐公公冷冷地揶揄道,“竟然毫无礼数,公然打断王爷的话,可真是众王子的好先生啊!”

        “呵呵,这是外庭,一个侍内的阉人也有颜面在此说话?”

        徐公公正想反驳,华元祺轻轻一抬手,示意徐公公莫要说话。

        而他脸上还是云淡风轻,微现笑意。

        “先生说得有理。”华元祺作思考状,“其实早在奎城建立之前,库诺和班塞一样,都是居于塔什河中下游附近,所以库诺谈不上是外族。塔什河由北至南而流,班塞更靠南,自然用水受制于库诺,两族争端遂起,已持续数十年之久。但是建了坎儿井后,地里的水比河水更为充沛,两族用水更为均衡,我想这可以小小缓解一下两族的矛盾。”

        “当然了,”华元祺苦笑道,“我理政资历尚浅,还需一恪先生多多提点。而且,当初也正是因为两族争端激烈,奎城无人接管。我还是得到先生良言一荐,才能成为一地领主。我心里还是很感激先生的。”

        “呵呵,王爷心里明白最好。”西乞一恪叹气道,“只不过,这恐怕已不再是水源问题,而是不患寡,患不均······”

        正说着,一名侍从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城,城主大人!”

        “发生什么事了?”

        侍从瞅了一眼西乞一恪,“那位道返先生在城堡里的树园和别人吵起来了!”

        “因何事与何人吵起来?”

        “还不是和那些库诺人,吵得可凶了,小的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华元祺和西乞一恪对视一眼,前者站起来,“一恪先生,眼下无事,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刚走近乳香树园,就听见了激烈的争吵声,从团团围住的人群中发出。

        两名贵族打扮的西域年轻人在这群农民中犹显得突出,他们都是西乞一恪的学生。穿着一身右衽长袍,正趾高气扬地对着一对母子大声斥责的西域人,是西乞道返;而在一旁轻蔑坏笑的,是二王子迦帕尔。

        与其说是吵架,还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辱骂。十多岁的儿子正低头哽咽,可怜的母亲正极力解释着什么。衣衫褴褛的农民都发怔一般听着看着。

        “哟,这不是华公子嘛。”迦帕尔对着走过来的华元祺三人唤了一声,西乞道返忙停止了斥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华元祺身上。

        “殿下圣安。”

        华元祺回礼后,什么也不说,走近那儿子,弯下腰拭了拭孩子脸上的眼泪。

        “库热西,这么大个了,还哭鼻子啊。”他温柔道。

        西乞道返瞟了一眼华元祺,又和迦帕尔一对视,满眼都是不屑。

        “王爷,我来介绍一下。”西乞一恪道,“这位是我的干儿子兼学生,也算是二王子殿下的伴读郎,西乞道返。”

        西乞道返向着华元祺致礼,“城主大人吉安。”

        “嗯,”华元祺打量着西乞道返,“你是迦顿人,怎么有个晟文名字?”

        “啊,这是干爹恩赐的。”西乞道返用晟语回答道,“道者,反之动也。”

        “你的晟语比我说得还要好。原名叫什么?”

        “原名······原名叫阿巴耶。”

        “阿巴耶,也是一个好名字。”

        徐公公发现西乞道返手中拿着一个眼熟的物件,严厉地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莫不是城主书房物件?!”

        众人又将目光投到西乞道返的手上。

        那是一个白玉貔貅镇纸,看起来温润如水,油性细腻。

        “道返正想呈还城主。”西乞道返双手将玉镇纸呈奉,“正是这叫库热西的小孩,趁人不留意溜进了城主书房,从而顺手牵羊,偷走了这珍贵的白玉镇纸。”

        西乞道返斜了一眼库热西,又用西域语大声说了一遍。

        库热西抽噎着,指着西乞道返,“不,不是我偷!明,明明是他······”

        “放肆!”二王子迦帕尔喝了一声,“真是胆大包天的刁民!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毁訾诽谤,长大之后还得了?”

        他对着华元祺冷冷地说道,“华公子,对于这种毫无素养的劣人,你可要严惩重罚。王国斯盛不再,毁就毁在这些人手里了!”

        “不是的,不是的,”库热西的母亲费力焦急道,“城主大人,我们母子俩一直受着您的恩惠,在这里做工已有多年,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偷东西呢?这孩子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心地还是有的,不至于坏到······”

        “哈哈哈,没读过书还有什么心?孔曰,未知,焉得仁?你什么都不懂,何以谈好坏?”

        迦帕尔看着母子俩茫然不悉,心里顿觉痛快和得意,然而他们盘着鞭子,披着头巾,眼神呆滞,那一副愚昧无知西域人模样,这又让迦帕尔极为讨厌痛恨。

        他疯狂而突兀地狂笑起来,食指头狠狠地戳着母亲的额头,“你听不懂吧,你不知道什么意思吧,你这些愚昧!粗鲁!野蛮!贪婪的西域烂人······”

        这时,一双手抓住了迦帕尔的手臂。

        是徐公公。

        “王子殿下,您这样解释孔圣哲语,恐怕不太对吧。”徐公公道。

        “你是谁?”迦帕尔打量着徐公公,“哦,你就是华公子身边那位,徐,徐······”

        “回禀王子殿下,小奴名唤徐如鲣。”

        西乞一恪在迦帕尔耳边细说数语,迦帕尔失声大笑起来,“天啊,你就是那种阴阳人!噢天神啊,泱泱大晟王朝,怎么会有你们这种人存在啊?不过也对,没有一些低贱的渣滓,怎么能突出华公子这些晟朝王族的高贵呢?”

        说罢,迦帕尔和西乞道返相视大笑。

        听着这羞辱之言笑,所有人都强压着怒火。

        徐如鲣脸上无半点怒色,继续说道,“王子殿下,小奴以为,未知焉得仁,其解释应为······”

        “闭嘴!”迦帕尔笑声立止,直接扇了徐如鲣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这种人也敢配解释孔学?真不怕侮辱圣贤?!”

        迦帕尔又用指头狠狠地戳着那母亲,“来呀来呀,来阻止我啊!看我会不会把你们这些劣人全杀了!”

        徐如鲣瞅了一眼华元祺,华元祺无奈地摇了摇头。

        西乞道返心下狂喜,也欲用指头戳库热西。

        忽然人群外传来声音。

        “滚开!滚开!”

        来者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汉子,瘦瘪瘪的,还驼着背,手里拿着一把锄头。

        他挤到母子前,二话不说,抡起锄头就往西乞道返头上使去。

        徐如鲣眼疾手快,挺身过去,一肩撑住锄头,然后一手抓住锄柄,夺下锄头。

        西乞道返和迦帕尔都吓得跌倒在地上。

        “阿大!”库热西一看到是父亲,忙跑进他怀里。

        “哼,到底是谁?!竟然敢欺负我家人?”老汉大喊道。

        华元祺忙扶着他,“吐尔孙,你冷静点。”

        “城主大人,您说!”吐尔孙指着西乞一恪和他两位学生,“是他们哪一位!”

        “哪一位?”西乞一恪摇摇头,“你才算哪一位?竟然敢冒犯我们的王子殿下?真想不要命了对吧?”

        “他是库热西的父亲,吐尔孙·艾马尔。”华元祺忙抱歉道,“请王子殿下息怒,此人性子急,并不是有心冒犯殿下。”

        “并不是有意冒犯?”迦帕尔和西乞道返互搀起来,“他就是他父亲?真是一丘之貉!”

        “哼,王子又怎样?”吐尔孙愤愤道,“你们这些迦顿族人,什么时候把我们库诺族放在眼里?若不是因为城主大人,刚才就应该一锄头把你们这些什么王子活活打死!”

        “你,你说什么?!”迦帕尔不禁勃然大怒,“道返,先上前扇他两巴掌,然后再叫人把他们全杀了!”

        西乞道返走上前,正伸出手,吐尔孙欲一脚踹上去,被华元祺和库热西往后拉,吐尔孙又奋力地吐了一口水在西乞道返身上。

        “什么道反道正!我认得你!你不就是马哈茂德那二儿子吗!西域人取了个外国名字,我呸!真不要脸!狗屁东西!”

        “你,你!”此番话正戳中了西乞道返内心痛处,他恼怒满脸通红,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举起手,向吐尔孙狠狠地掷出那块玉镇纸。

        又是徐如鲣,他于瞬息之间稳稳地拿住了玉镇纸。

        “放肆!”徐如鲣举高玉镇纸,声音尖厉,“此乃我朝先帝赐予王爷之绝世魁宝,岂是你随意糟蹋坏之!”

        他怒目一瞪迦帕尔和西乞一恪,“王子殿下,此人可是您的扈从?若是,此举欺凌大晟之宝物,用意为何!此间待华公子无礼,岂非是破坏两国和平通商之协否?!”

        这一顿叱责,让迦帕尔措手不及,满脸羞愧。他抓起西乞道返,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狗屁东西!华公子是什么身份,竟敢摔他的东西!”

        西乞一恪瞧着华元祺和徐如鲣。虽说刚才被羞辱一番,但华元祺仍不怒不愠。

        他踏前一步,微微低头弯腰,两空袖子虚虚落落地摆了摆,“还请王爷,徐公公息怒。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此生失态言行,本人当受首责。希望王爷和徐公公给我一份薄面,饶过道返吧。”

        西乞一恪又指着西乞道返叹气道,“不过也难怪,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此人也不是迦顿贵族,外族人顽劣成性,确实不是换个名字就能从正从雅。”

        西乞一恪这番话用的是晟语,因此吐尔孙他们都听得一脸茫然。

        唯独华元祺和徐如鲣听得出其中意味。

        “既然一恪先生都这么说了,那事情自然不追究了。”华元祺用西域语道,“说来也是无聊,这都是一些小事,我们何必于此浪费口舌。各自都散去吧,王子殿下,一恪先生,我们不妨一起到书房喝茶······”

        西乞一恪正笑着点头,迦帕尔却吼了起来,“哼,小事?”

        他指着库热西,“那这小子偷宝物,城主大人打算怎么处置?是不是该收监牢狱,或者处以杖刑?”

        库热西拉着华元祺的手,让华元祺看着他,看着他含泪无辜地摇了摇头。

        “呵呵,果真不是你么?”西乞一恪笑起来身子一动一动的,就像是一个无臂而摆的不倒翁,“本人也算是一代巫觋,相术小成。你的父亲,也就是这位吐尔孙······”

        他走到吐尔孙面前,强硬抓住吐尔孙一只手掌抬起来看,“看他的手,每个指根都有厚厚的茧子,证其经常用锄头斧头;掌纹呈岛纹,证其从事一些破坏性工作。”

        他放下手,仔细瞄着吐尔孙,“眼廓扁长,眼珠浑黑,眼尾下坠,脸形瘦削,鼻头多肉隆起,门牙外露,这面相证其是一个贪财的赌徒啊。”

        “你,你说什么!”

        “我想你是一名采玉人,对吧?”西乞一恪笑道。

        吐尔孙一愣,“是,是又怎样?”

        “采玉人的儿子偷玉,这很合理吧?”西乞一恪盯着库热西,“若不是从小近朱者赤,耳濡目染,他又怎么会偷中这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呢?”

        这一番分析,让所有人都看着库热西。

        感受到灼灼目光,库热西焦虑得快哭了,紧紧地抓住华元祺的手。

        华元祺看着库热西,看着他那溢满泪珠的双眼,瞳黑和眼白是如此泾渭分明。

        鉴于自己的身份,最稳妥的莫过于暂且屈于强势,事后私下再安抚弱势。

        然而此刻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少年,是一个孩子。

        若他从小就觉得人间黑白混淆不分,道理含糊不清,那以后会如何处世呢?

        华元祺正想开口,徐如鲣却抢了先:“一恪先生的意思,是不是就好像一个家族某一个人犯了事,其他人都要连坐受刑,譬如说某家族被下诅咒一样,对吗?那这个家族很可怜啊。”

        听到这番话,西乞一恪的眼珠子从浑黑的圆球变成了闪芒的珠子。

        “徐公公,你这话,说过了。”

        “西乞先生诬蔑吐尔孙一家的话,也不留余地。”

        两人正式对峙间,华元祺发话了。

        “王子殿下,您是否真的要立案彻查?”华元祺慢慢说道,“想知道谁偷的很简单。我的书房外院子周围约有五名守卫,院子通外只有一条直路出入,路上也有守卫巡视。若是谁进出书房院子,他们必定看见。找到这些人后,再一一排查即可。”

        库热西指着西乞道返,“我没有去过院子,我只看到他从院子里出来······”

        “你,你胡说八道!”西乞道返气急败坏地向库热西喊道。

        “不止我看到!那些守卫都看到!他们还问他干什么来着!”

        “这!这!”

        华元祺摸着库热西的头,笑道,“库热西可是好孩子,我不用查,都知道他不会偷东西。如果是道返兄喜欢这镇纸,那就拿去罢。”

        “是,我只是喜欢······啊,不敢,不敢。”西乞道返满脸通红。

        迦帕尔看着西乞道返的反应,心下犯疑,脸上尴尬。

        “不就一块镇纸,何必伤了大家和气?王子殿下,我还是觉得不再追究好。对于一国王子而言,殿下日理万机,这怎么不是小事呢?”华元祺恭恭敬敬地致礼道。

        迦帕尔瞧向西乞一恪,西乞一恪沉吟一下,点了点头。

        “那就此作罢,不再追究了!”迦帕尔忿气地转身,“先生,道返,我们走!”

        两人皆愤愤不平地致礼后,跟着迦帕尔离开了。

        “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吐尔孙拉着妻儿的手,也要离开。

        “慢着,吐尔孙。”华元祺笑道,“您的锄头。”

        吐尔孙正要从徐如鲣手中拿过锄头,徐如鲣拿开了。

        “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还经常到塔什河采石?”华元祺笑道。

        “是不是,我想城主大人没必要管那么宽吧?”

        “当然有必要了,我和你们谈好了,既然在城堡里工作,就不要去采石了。”

        妻子和库热西都肯定地点了点头。

        “哼,到城堡里工作?”吐尔孙冷冷道,“城主大人,我无意冒犯您。但我不是想要一份踏实的工作,我是要致富,我要成为有钱人。”他看着华元祺一身华衣,“该死,我为什么要跟大人您说这些呢?您从一出生就已经是衣食无忧的大人,富人啊!您怎么会理解呢?”

        徐如鲣喝道,“吐尔孙,注意您的语气啊!”

        华元祺摆摆手,苦笑道,“无妨。”

        他看着忧心忡忡的妻子和库热西,只好说道,“那请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不去采玉?”

        “很简单,去制定一条法例吧,所有人不准去塔什河采玉。”吐尔孙隆了隆驼腰,眼光一掠,忽然盯到徐如鲣手上那块白玉镇纸,其在灼烈的阳光下依然光彩照人,就像是掘地三尺的山坑里独独诱人的玉料子。

        “或者,把您那块白玉给我,我发誓从此不再挖玉。”

        此言一出,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什么?”徐如鲣怒道,“你疯了!这可是大晟皇宫的珍宝!”

        妻子也抓着吐尔孙的手臂,使劲摇着头。

        吐尔孙毫不理会,盯着镇纸,眸子发光,一撇胡须与嘴角微微上翘。

        华元祺慢慢说道,“徐公公,把镇纸给我吧。”

        “王爷,这可是······”

        “都是身外之物,你我还在乎这些吗?”

        徐如鲣无奈,只得放在华元祺手中。

        “吐尔孙,如果我真的给了你,你真的再也不去采玉了吗?”

        “真的真的,”吐尔孙迫不及待道,“我发誓,我以天神与沙漠女王赫拉之名发誓,只要拿到您这块宝玉,我吐尔孙再也不去采玉了!如果我去了,我吐尔孙一辈子都是穷光蛋!”

        “听起来言之凿凿。”华元祺将镇纸慢慢递给吐尔孙,吐尔孙伸手一拿,抢在手中,“有了这块羊脂白玉,你可以去任何地方开个小店,做点小生意,甚至还可以去中原经商,我让人给你介绍门路。没必要再去采玉,去做这些杯水车薪又危险的事情。你可以去卖掉拿钱,或者······”

        “是是是是,那当然了!有了这宝贝,我就是大富豪了,我还去采什么玉啊!”吐尔孙兴奋地单手捧着白玉,一手在身上衣服擦了擦后,接过白玉,另一手又使劲地擦了擦,然后才是爱不释手地轻轻捋摸着,还边摸边哈气,边哈气边摸。

        妻子和库热西却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我们,”妻子小声道,“我们不能要这东西,太贵重了,它不属于我们。”

        “你们当然可以。”华元祺抚慰道,“就当是我为今天事情的赔礼。”

        “可是······”

        “少他妈啰嗦!”吐尔孙骂了妻子一句,又逐对华元祺喜笑颜开,“多谢城主大人!多谢城主大人!我从此,永远,永远永远再也不去采玉了!我们现在就不打扰您了啊!”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妻子对华元祺致礼后,也跟着离开。

        库热西看着华元祺,一脸的惭愧。

        “城主大人,那块宝石真的可以······”

        “那是送给你的礼物。”华元祺叮嘱道,“看着你阿大吧,看看他会不会还去采玉,还有看着他怎么处理那块石头。”

        库热西郑重地点了点头,也离开了。

        “王爷,这样真的可以吗?”徐如鲣说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那块镇纸给了吐尔孙,对他而言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是啊,”华元祺心下也是疑惑,“貔貅镇纸,希望能镇住他的发财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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