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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族人唾弃


是日,西乞村。

        西乞村的村民,西乞家一些巫觋长老们,以及吉娜和华元祺一行人,都聚集在西乞蝉的屋前。

        正当大家都在感悟之际,一把忿忿怨恨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还不行!还不行!这不足以说明什么!不足以说明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正是披头散发,已失去往日儒士风采的西乞一恪。

        “不足以说明什么?”修史长老驱轮来到西乞孤鸰身边,对大家说道,“西乞村的虎祭之人听着,这位就是我们西乞家的少主,未来的大家长,西乞孤鸰!也正是他,一直都在为各位夜难之象想方设法,终于在昨晚除掉了这二十余年的顽咒!”

        “长老,不是我,是······”

        “哈哈哈哈哈,长老还真会编故事!明明是因为西乞孤鸰身上的咒禊,虎祭之人这二十多年才夜不能眠,现在功劳倒归他了?”西乞一恪踉踉跄跄地走来,“千秋青史难欺!千秋青史难欺!修史长老,你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简直枉为修史之人!”

        修史长老不慌不忙,转动着车轮子,驶过每一个喜悦难平的虎祭之人;虎祭之人看着只有半截身躯的长老,不禁肃然起敬。

        修史长老慢慢地来到西乞一恪面前,冷笑道,“一恪大人,西乞孤鸰咒禊已除是真,虎祭之人夜咒已除是真。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你贵为西乞家二家长却如此扫兴,安得是什么心?还是说,昨晚你花大钱请了佣兵团过来,想杀了西乞蝉和西乞蝶,想毁了西乞村,闹得还不够?你还想生出什么事端?”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注射在西乞一恪身上,眼神中流露着愤怒和不解。

        “无冥大人,你是我们的大家长,你说该怎么处置这个逆贼!”

        话音一落,一人马上窜到西乞一恪身边,张开手臂,护住西乞一恪。

        那人伤痕累累,丑貌更陋,令人憎恶。

        “西乞麸······”

        西乞一恪心如刀绞,身子颤颤发抖。

        陆载也是心酸,身为除咒师,却总是除不尽世间之咒。

        “听说昨晚西乞麸也有参与。那就父子同罪同罚······无冥大人?”

        西乞无冥紧皱着眉头,一向易躁的他此时却不吱声。

        “爹,算了吧。”西乞孤鸰道,“西乞麸在塔桑森林也算是救了我,而且,我也是害了他,也是害了他······”

        “我儿都这么说,那便算了!”西乞无冥大喊道,“老巫是瞎子,昨晚发生了什么,老巫看不见!”

        “西乞无冥!”修史长老脸气得铁青,“如此赏罚不明,你又如何当大家长!”

        西乞无冥缓缓道,“本来,老巫这大家长也是虚有一名。老巫心里清楚得很,这西乞家若无老巫这弟弟一手操持,恐怕到现在还是居无定所,更谈不上有一座白虎城,有一条西乞村了。如此功过相抵,奖罚皆免罢!”

        “这······”

        众人又听此说,心里似又有点原谅了西乞一恪。

        此时的西乞一恪,心里却五味杂陈。

        他瞥了西乞孤鸰一眼,此子面相确实非凡,将来或许大有作为;又瞄了瞄身边的西乞麸,心里便觉忿忿不平。

        天啊!何以如此不公?

        “呵呵,我为西乞家奉献了大半生,最后便得此让人可怜的下场么?”西乞一恪冷笑道。

        “你若心中不服,老巫便让你做这大家长又如何!只是你不要再生事端,而且你的下一任大家长,必是孤鸰!”

        “那谁是本家,谁是分家?说到底,我当上这大家长也是你施舍来的!”

        “可恶西乞一恪!”西乞无冥不耐烦道,“那你到底想怎样!难道还想一直争斗下去,非我儿死了不可么!”

        “西乞孤鸰对西乞家若是无害,我自然罢手······”

        “咒禊都除尽了,这虎祭之人也证明了,你还想如此,还想如此才算无害!”

        “哼,那西乞孤鸰敢不敢再娶一房妻室,看看是不是一夜猝死!”

        众人又是大惊。

        “这,这之前,嫁给少主的,全死了么!”

        “真的是,真是的是死了呀!”

        “那,那这少主真的是不祥之主啊!我们西乞村的诅咒······”

        见民心又乱,修史长老怒道,“西乞一恪!无冥大人饶你一命,你可别得寸进尺了!之前是你说的,只要西乞村的夜咒已除,便可证明少主咒禊······”

        “长老妄语了!我可从没说过这种话!这虎祭之人和西乞孤鸰只有间接之联,不能说明什么!贱内现在还身怀六甲呢,万一生产时出了什么意外,是不是就证明咒禊未清!如此性命攸关的事情,定然是力保万无一失,岂可睡一觉便能贸然决定!”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你以少主娶妻以试咒禊,岂非也是要命的事!”

        “若果真咒禊已除,良辰美景之夜,自然便不会乐极生悲。”西乞一恪转向陆载,“陆大人,你以为如何?”

        又被众人睽睽盯着,陆载顿感咽喉恶心。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瞧大人这话说的······”陆载信踏一步,一手按在西乞孤鸰的肩上,“孤鸰咒禊已除,娶妻自然是喜事。”

        “一善哥,我,我······谁嫁给我,谁会死的······”

        “还记着我跟你说的那三句话吗?”陆载蹲下来,笑着道,“既来之,则安之,对自己有信心。这么多困难你都熬过来,还怕这一道坎吗?”

        听着这话,西乞无冥也摸了摸西乞孤鸰的头,满眼含泪,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好!现在就看看谁来当咱们西乞家少主夫人!”西乞一恪望着西乞村的村民,特别是那些与西乞孤鸰差不多大的女孩,一个个都畏缩不前,连连低头,不觉得意,“不过,眼下得知少主前几任妻子都一夜猝死,恐怕没有谁再来送死啊,哈哈哈哈!怎么办,长老,大家长,这少主无后,如何能当我们西乞家的大家长?”

        修史长老大喊道,“为保血脉流传不断,西乞村的女孩,最终都要嫁给我们白虎城的男人。放着一个长相俊俏的少主不嫁,难道你们都想嫁给西乞麸这模样的吗?”

        这话说得西乞一恪咬牙切齿,然而又不能反驳什么。

        西乞麸却仰面大笑起来,尖利的笑声,让人听得很不舒服,也颇令人心酸。

        “可,可是,嫁给少主,不是会死吗······”

        不知哪个女孩小小声说了这句话,众人更是心生疑窦。

        “大家都听陆大人说了!少主身上咒禊已除,你们还担心什么!”

        “······敢问修史长老,诸位大人,”西乞村一位老者走了出来,“虎祭之人的性命,都是西乞家救来的。我们以身相许,自是应该。可少主身上的咒禊,真的是我们虎祭之人二十年无法夜眠之因吗?”

        “这······”修史长老一时语塞。

        “是啊,是啊,是啊哈哈哈哈哈!”西乞一恪大笑,“就是他,就是他!让大家二十多年日夜颠倒,生活失常的人,就是西乞孤鸰!”

        老者一听,怆然道,“西乞家呀,你们用虎祭救了我们,便逼着我们男子为你们战斗,女子嫁你们为妻,我们都当自己是捡来的命,为了活下去便都忍了。现在你又要我们为你们的争论去死么?如此,那当初又为何救我们?救了我们又为何要赐予我们白虎之血啊?!”

        村民们一听,个个都黯然落泪。

        二十多年的日夜颠倒,已经将他们折磨得毫无生气,连怨怼都无力发泄。

        这,真是捡来的贱命啊!

        “我,我们,就是他们的玩物啊!”

        “若不是日夜颠倒,这活得没个人样,谁愿意嫁给他们这些怪物啊!”

        “什么怪物!反了!你们这是要反了!”修史长老恼羞成怒道,“若不是我们西乞家救了你们,你们早就尸骨全无了!我们还赐予你们白虎之血,竟然不知感恩图报,现在还想造反么!这区区一条村子一百多人命,无冥大人一掌就灭了你们信不信!”

        “哼,还真是!西乞麸,杀了他们!你,立马返回白虎城,让所有巫觋都到西乞村来!说虎祭之人要造反了!”西乞一恪喝道。

        西乞麸马上手执银针,对准村民们。

        “怪物么!那就看看我们这些怪物怎么把你们杀了!”

        在场一些西乞家的巫觋,也都一下子恼羞成怒,拳头相向。

        村民们大惊,吓得缩集成一团。

        西乞蝉也立马挺身而出,站在村民的前面,和西乞麸对峙着。

        “这事情,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啊!”吉娜惊道。

        “这是西乞家历来的矛盾。”华元祺叹道,“自从西乞独行创立虎祭始,百年来多少虎祭之人逃离西乞家。好不容易从虎血中活了下来,又要为西乞家卖命,女孩子还要嫁给残疾之人为妻,谁会心甘情愿?这二十多年的咒禊,反而掩盖了双方的矛盾。现在咒禊已除,压抑已久的矛盾自然爆发出来。”

        正剑拔弩张之际,西乞孤鸰甩开陆载的手,奔了出去。

        陆载大惊,正欲追赶上去,西乞无冥和白华却一人一手拦住了他。

        “无冥大人,白华姑娘······”

        “西乞孤鸰,是西乞家几百年来第一位健全之人,是西乞家的希望!陆载,你可明白这些话的意思?难道他的出现,只是象征区区诛族咒的消失?”白华道。

        “诛族咒······诛族咒!”陆载心下了然,怆鸣不已。

        西乞无冥更是一言不发,那灰蒙蒙的眼睛流淌着蜡黄的浊泪。

        他仿佛看到,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西乞孤鸰那瘦弱的背影,正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着。

        那背影象征着西乞家的未来,象征着西乞家的一切。

        只见西乞孤鸰站在双方之间,一手挡着西乞家巫觋,一手挡着西乞村村民,恳求道,“你们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好么!我,我们都是西乞家的,不是么······”

        “都是西乞家的?哈哈哈哈哈,”西乞一恪讥笑道,“我们西乞家的人都是断手断脚的,可没你们长得这么好看!”

        “就是就是!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我们这些怪物的奴隶!”

        “他们,他们不是奴隶!你们,你们也不是怪物······”

        “你们?”巫觋们看着西乞孤鸰的模样不禁反感,“那你算什么东西?”

        “他是说,他自己也长得好看,自然得站在虎祭之人那边!若让他当上少主,我们这些他口中的‘你们’,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西乞孤鸰焦急道,“我,我自然是西乞家的人,我和虎祭之人生了孩子,那孩子肯定是健健康康的,那以后大家岂不是都一样的了,哪有分什么西乞家,西乞村······”

        “谁要嫁给你!”

        西乞孤鸰正说着话,冷不防被一颗小石子砸中脑后。

        西乞孤鸰正转过身,又有一颗石子砸到脸上。

        “你,你们也别这样······”

        “谁要嫁给你!你长得再好看,也不是我们虎祭之人!”

        这时,好几颗石子一起砸来,全砸在了西乞孤鸰身上。

        西乞家的巫觋则大声讽笑起来。

        “你们,你们不要再砸了······”

        “是你害得我们晚上睡不了觉,好好的人活得像鬼一样,你现在还要我们嫁给你去送死!你才去死吧!去死!”

        很多女孩都弯腰捡石子,然后纷纷砸向西乞孤鸰,砸得西乞孤鸰都跪了下来,抱头躲避。

        “没关系,没关系,他们只是责怪一下,只是无理地责怪一下······”

        “没关系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见义不为,无勇也;既来之,则安之······我不能恨,恨了便咒禊复生,那一善哥就前功尽弃了······”

        西乞孤鸰边默念道,边流着眼泪。

        “唉!”

        “陆载!”

        陆载推开白华,飞身一跃,挡在了西乞孤鸰面前。

        他一落地,所有抛出的石子都直直地落了下来。

        “陆大人······”

        “陆大人!”

        “陆大人!”

        只见村民们对着陆载,全都跪了下来。

        “陆大人,你为我们赶走了黑夜,可以后又让我们何去何从啊!”

        “是啊,陆大人,难道我们这些虎祭之人,特别是这些可怜的姑娘们,这辈子就只能侍奉西乞家这些怪物么!”

        “没有人愿意成为怪物,也没有姑娘愿以怪物为夫君,这都是人之常情。”陆载微转身子,左右看着两边,朗声道,“所以,西乞孤鸰以及他的后代,是西乞家真正的希望。孤鸰有错,错便错在心有怨恨,从而咒禊丛生,祸害血脉一族。然而现在咒禊已除,西乞家日后只会有健全之人,后代子孙生生不息,虎祭之人也会获得自由,甚至虎祭之礼都会取消······”

        “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们西乞村再找一位姑娘,嫁给少主以身试咒么?”

        “我说过了,咒禊已除······”

        陆载看着村民们那黯然无光的眼神,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其中道理,他知道自己怎么说怎么解释,都会存有误解。

        因为,以身犯险的,不是他,而是这些村民们。

        “陆大人,”西乞蝉道,“我······”

        “你不可。”

        他心里深深知道,若如西乞蝉这般心思,只是为了救村民而勉为其难嫁给西乞孤鸰,就算西乞蝉不死,以后也会因双方毫无真心之情而频生矛盾,到最后还是咒禊复生。

        这和为了夜眠而嫁给西乞孤鸰一样,断然不会有好结果。

        这是咒啊!

        “不用急在这一时,不用急在这一时。”陆载扶起西乞孤鸰,轻轻地为他疗伤,“孤鸰还小,用不着现在急着成亲。要找到真心待你的人才好成事。”

        “会,会有么?”西乞孤鸰哽咽道,“之前嫁给我的姑娘,有谁是真心待我?”

        “什么?真心?”西乞一恪冷笑道,“你们听到没有,咱们少主大人找妻室还要讲究真心!”

        西乞家巫觋们又哄笑起来。

        “真心?!”西乞村村民中,响起一个女子忿忿的声音,“我们都是被逼嫁给你们的,何来真心可言啊!若论真心,休想我们有人愿嫁给少主!”

        “对啊对啊,嫁给他便去死,何来真心?真心何用?”

        “这真是荒唐,除个咒要这么讲究么?还要别人真心去送死?”

        一时怨言又起,不能止息。

        “我的咒禊都除掉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啊!”

        西乞孤鸰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陆载忙抱住西乞孤鸰,轻拍抚慰道。

        “别伤心,孤鸰,别想太多······”

        “一善哥,我,我已经都听你的了······怎么,怎么就那么难啊!”

        陆载含着泪,默默地点了点头。

        是啊,挺难的。除咒易,咒除难。

        “不急在这一时,不急在这一时······”

        “什么,不急在这一时?”西乞一恪冷冷道,“陆大人,你我可是有十天之约。若无虎祭之人嫁给少主,你又如何验证咒禊已除?还是说,你要用你三寸不烂之舌,再来说服我们?哪怕你说得再多再好听,哪怕西乞孤鸰咒禊除尽,但无人愿意嫁给他,本家血脉一断,西乞家也就毁在他一人手里,那除来何用?强迫也好,真心也罢,今天必须有一人要嫁给西乞孤鸰!否则,吾等疑心难息!”

        “这是要逼我们上绝路,逼上绝路啊!”西乞村的老者遑遑大喊道,“虎祭之人,再也不能以身犯险,嫁给少主!陆大人,救救我们啊!”

        “陆大人,救救我们啊!”

        “陆大人,救救我们啊!”

        “陆大人,救救我们啊!”

        陆载仰面叹息,望向那茫茫天空。

        诛族咒残存的,何止是西乞家的幽灵。

        和残破的肢体一样,一颗颗心也是千疮百孔。

        正是无可奈何之际,一把清亮悦耳的声音响起。

        声音不大,不是来自巫觋们,也不是来自村民们。

        而是来自吉娜身后。

        “陆,陆大人······我,我愿意嫁给孤鸰大人,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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